《多米诺效应》枯山沐月

17、第 17 章

　　沈默的话问出口之后，小小的方厅里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钱二似乎第一次被问到这种关于受害者是不是有异常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愣神。

　　“你怀疑……他们故意让自己吸毒过量，集|体|自|杀？”钱二问道，看向沈默时语气里还带着些不可思议。

　　沈默表情不变，似乎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想法，反而是一旁的方凡制止了他天马行空的猜想，道：“问你什么答什么就行了。”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钱二努力的回忆起来，脑子飞速的转动着，“我记得……那次好像是我那个老客户第一次带新人来，也是他同学，我怕出问题，所以才选了丢包的交易方式。”

　　“还有……”钱二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还有就是，那次他们买的量忽然加大了，我手头没有那么多现货，所以才和他们商量把一部分换成了上线送给我的新药。”

　　听完，沈默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和钱二握了握：“感谢你的配合。”

　　说完，他站起身来将桌子上一直处于录音状态中的手机收好，然后看似不经意的开口道：“这个新药有名字吗？”

　　钱二见他收起了手机要走，正准备也起身送他们出门，听到这个问题一时楞了一下：“名字……”

　　他强迫自己在冗杂的记忆之中搜寻着数年前那幢旧案残留的蛛丝马迹，两道杂乱的挑眉紧紧蹙在一处，好半天才不太确定的回答道：“好像叫什么……塞壬。”

　　“谢谢。”沈默十分有礼貌地道了个语气疏离的谢，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方凡向门外走去。

　　倒是方凡，一边向外走还一边回头嘱咐钱二：“要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就改的彻底点，别再犯事了，还有，既然开了店，那客人肯定比茶壶重要些，记得待客态度好一点，这样才有客人愿意来。”

　　方凡说话的尾音与门上门弓子绷直又松开后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留给屋里的钱二一室突兀的清寂。

　　走出五金店，方凡正打算追上前去和沈默讨论一下案情，却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他有些疑惑，走近拍了拍沈默的肩膀：“怎么了？”

　　沈默没回答他，目光仍朝着前面凝望着。

　　方凡顺着沈默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马路边缘，杜景渊正站在那里，身侧停着他那辆被所有媒体和网友称赞为“低调奢华”的车子。

　　十一月末虚假的暖阳中，他指尖夹着一根袅袅腾起烟雾的香烟，西装裤子笔挺的没有分毫褶皱，配着一双说不上来是什么牌子的皮鞋，模样考究的好像感受不到空气里再多阳光也烤不化的冷意。

　　“出来了？”杜景渊弹了弹烟灰，对着站在他不远处看他的沈默笑了笑。

　　“杜总知道我会来这儿？”沈默单手插在口袋里，审视一般盯着杜景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不得不说，这一次杜景渊的笑，比过去每一次都要更真诚几分。

　　杜景渊走过来，笑意不减：“我不知道。”

　　说着，他走到沈默身后三四米远处一个违规停了四五辆车的小区入口，在一辆外表看上去落满了灰尘的银色奇瑞前弯下了腰，伸手敲了敲那贴着暗色车膜的窗子。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个裹着老式军大衣的肩膀和半个扣了黑色毛线帽的寸头。

　　——另外半个被杜景渊挡住了，连带着车里人的脸。

　　沈默只来得及听见一句“辛苦了”，然后便看见车里的人伸出了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杜景渊手中接过了他刚刚从钱包里拿出来的一沓红色现金。

　　紧接着，那车的发动机响了两声，车里人用了一个十分流畅的倒车变道，将车子开出了他们的视线。

　　而杜景渊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将手中的钱夹放回大衣口袋，然后抬起下巴点了点车子离去的方向，对沈默二人说道：“但是他知道。”

　　“杜总一直在监视这家店？”沈默问的不动声色，但插在口袋里的手却下意识的又摩挲了一下钥匙扣上的铁环。

　　“不能算一直吧。”杜景渊一边说，一边站到了沈默的面前。

　　方凡这时候才注意到，杜景渊的身高竟然比沈默还高上一些，虽然看上去最多也就高了五厘米上下，但他总有种自家队长的气势被对方压制住了的错觉。

　　“哦？”沈默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反问。

　　“我是从沈队长亲自送我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才让人守在这里的，”杜景渊笑着为沈默解释道，“三万块，守七天，早八晚八，比上班轻松多了。”

　　“就为了看我会不会找到这儿来？”沈默抬眼看他。

　　“当然不是。”杜景渊否认，语气甚至听起来一本正经，“我只是为了亲自向愿意把我送回家而不是把我丢在半路上的沈队道个谢而已。毕竟沈队公务繁忙，想见一面也不那么容易。”

　　沈默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人的信口开河，但他却也不介意陪着杜景渊把这场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戏演下去，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等不到呢？杜总这三万块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没等到，那就是我和沈队长没有缘分。”杜景渊走到自己的车子前，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开锁按钮，听着车子解锁时发出的提示音说道，“三万块钱买一段缘分，划得来，我又不缺钱。”

　　一边说着，杜景渊一边伸手替沈默拉开了车门，甚至还十分有闲情逸致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上车吗？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沈默看着杜景渊，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他不是知道两个人要聊的事情必然与八年前那场旧案有关，都要以为杜景渊这个媒体公认了洁身自好、毫无绯闻的杜氏少东其实是有点什么特殊爱好，话说的不像是邀请警察讨论案子，反而像邀请小姑娘约会喝下午茶。

　　方凡站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队长上了杜景渊的车，一时之间莫名有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迷茫感。

　　杜景渊提沈默关好副驾驶的车门，转身往驾驶座走的时候才想起来仍然站在原地的方凡。

　　“方警官不一起吗？”杜景渊笑道。

　　方凡明显感觉到这笑容和先前他对着自家队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差别待遇的几乎不加遮掩，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带着些敷衍。但好在方凡向来不计较这些，三步两步走上前来，和杜景渊打了个招呼，随即坐进了车子后排。

　　沈默坐在副驾驶上，一言不发的盯着从挡风玻璃外走过的杜景渊。

　　杜景渊当然也注意到了，但他心情似乎相当好，开关车门发动车子打开车载音响，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还一边开车一边开始调笑起沈默来。

　　“像沈队这么好看的人，是不是很少这么盯着别人看？”

　　方凡觉得这个姓杜的不愧是个年纪轻轻就能把偌大杜氏掌握在手里的人，不管什么话，说是真的敢说。

　　但就在方凡觉得沈默应该不会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时，沈默开口了。

　　“不是。”沈默仍然盯着他，不过现在是通过车顶悬挂着的后视镜，“平常我也很乐意多看看。”

　　杜景渊挑眉。

　　不过沈默没等杜景渊把目光从马路上移过来，很快又补充道：“在审讯室里。”

　　很好，话题终结。

　　默默在后座上观察形势的方凡在心里点了点头，觉得现在出现的这种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沈默这个人看上去沉稳冷静，实际上面对某些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自动自觉地开启“毒舌”的debuff，能把活人生生怼成肌无力患者。

　　方凡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驾驶席上的杜景渊。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杜景渊不仅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变得沉默而尴尬，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些，甚至开口时还带着这种难以压抑的、不知来源的喜悦，营造出了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快乐氛围。

　　“这么说来，审讯室之外我是头一份？”杜景渊笑道，“那更是我的荣幸了。”

　　然后方凡就看见，沈默寒着一张脸收回了一直投在后视镜上的目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领口规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少说废话”的气场，更精准一点用词的话，那应该是“生人勿近”。

　　一时之间，驾驶席和副驾驶中间好像隔了条隐形的赤道，左边阳光明媚的几乎能够开出花来，另一边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忽然，方凡手里一直拿着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微信里，那个和刑警队小群一样被他置顶了的聊天里闪过一条信息。

　　默：联系芋圆，让他去柯轩宇那边打听一下，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塞壬的新|型|毒|品，如果有，就再问问知不知道成分和功效。那边问的话，就说是我问的，别的他不知道的，什么也不用说。

　　方凡下意识地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沈默。

　　沈默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这会儿低下了头，和每一个普通的手机爱好者一样，在屏幕上滑滑点点。

　　这个时候，方凡才好像忽然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嗅到车子里那一点点不着痕迹的泛苦香气，味道不像是车载香水，隐隐约约的弥漫在空气之中，十分浅淡，像是皑皑白雪中走出的脚印，转瞬间便再度被冰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