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效应》枯山沐月

16、第 16 章

　　十一月末，桦城离了前几日的冰雪，终于见着了太阳的模样。日头正盛时，檐边的积雪被暖阳晒得消融了好些，滴滴答答顺着屋顶滑落下来，拥吻过长街，然后再等待着下一场寒意到来后的凝结。

　　学院路北街上，有个不大的菜市场，只早晚出摊，白日里被城管部门监管着，以免影响市容与交通秩序。

　　从这里穿过绕去不临街的斜巷，便能够看到整整一道街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但却又都不是什么大店面，看上去都是老百姓们个体经营，靠着这来养家糊口，邻里之间瞧上去也还算和谐。

　　巷尾的一家五金店前不远，沈默和方凡停了下来。

　　方凡抬起手向沈默示意了一下：“就是这儿，钱二出狱之后就接手了他爸的五金店，在这做了个小老板，到现在还是缉毒队那边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这人好像的确有那么点改邪归正的意思，出来之后就没再碰过那些东西，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沈默盯着五金店那块边缘已经生了铁锈的牌匾看了一会儿，举步往前走去：“进去看看。”

　　“柯队那边，咱不通个气？”方凡拉了一把沈默。

　　“还不一定能不能问出什么不一样的。”沈默摇头，“他那边查毒品来源查了八年，这会儿突然出来一个连实证都没有的所谓线索，不一定是好事。”

　　五金店门前有三节小台阶，门还是那种老式的带窗铁门，下方仿古似的钉着几排类似门钉的设计，一米多长的窗子上用红字贴满了自家的经营项目。为了防止这种敞着不太稳定的大门在营业期间自己关上，主人家还在门把手上缠了精细的尼龙绳，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一旁窗子上的防盗网上，拴紧了有些沉重的大门。

　　两人推开第二层略有些薄的内门，正看见屋子里一个身穿工装外套的男人正倚着身后的暖气，用一块方巾擦拭着手中有些破旧的茶壶。

　　五金店的店面不大，看格局像是用个普通的居住用房改的门市，临街的一个房间被做成了铺子，掀开通向里间的房门处挂着的帘子便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活区，供人休息居住。

　　那人听见门响，头也不抬的便招呼了起来，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每个字的字尾都向上飘着，带着脱不去的痞气和让人说不上来的轻浮：“欢迎光临，买什么自个儿找啊，挑好了来付账就行。”

　　方凡见状，忍不住笑了，朝着沈默递了个“这家伙挺有意思”的眼神，然后也不管沈默看没看懂，便径自走过去站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正低着头忙着手头的活，猛然间眼前出现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没等抬起头来便骂骂咧咧的开了呛：“不让你们自己找了么，连个东西都找不着，没看我这儿忙活着呢么，有没有点眼力……”

　　骂到一半，男人抬起的头正对上一本盖着公章的警官证，而那个长得和警官证上那张照片一模一样的某位，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五分钟后，五金店内不对外开放的小方厅。

　　沈默和方凡与男人隔着一张方形的小餐桌对坐着，刚才还痞气十足的男人此刻像哑了火的炮仗，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点眼巴巴的意味，仿佛只要他们一开口，这人就能张嘴喊出一声“臣妾冤枉”。

　　当然，这都是方凡脑补的。

　　而实际情况是，沈默坐在那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生生把对面那个有前科的男人看得脊背发凉。

　　“钱二？”终于看够了的沈默开口问道。

　　“对对对，是我，但是我这刚出来没多长时间，可真的啥也没干。”听见沈默开口，钱二猛然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机关枪似的给自己辩解了起来。

　　“冷静。”沈默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木质餐桌发出沉闷的两声响，“问你两个问题。”

　　“没说你犯事了，就来跟你打听点事，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行。”方凡看钱二仍然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缓下语气跟他解释道。

　　“诶，诶，好。”钱二急忙点头，那架势如果不是他坐着，现在估计已经鞠了八个躬了。

　　沈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录音软件，放在了桌子上：“钱二，八年前，你是不是曾经参与过一起贩毒案件？”

　　听到这句话，钱二一愣，好像在确认问题有没有出错似的抬起头看了沈默和方凡一眼：“问……问这个啊？”

　　沈默没说话，瞟了他一眼。

　　钱二被这一眼瞟的不敢再说废话，一肚子的疑虑都憋了回去：“是，是参与过，还因为这事给关了监狱，有期徒刑七年，我刚出来。”

　　“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关于当年那个案子的一些细节，希望你可以配合。”沈默道。

　　“这我哪能记得啊……”钱二下意识的开口否定，但说着说着声音却又小了下来。

　　方凡见他眉宇间流露出思索的神态，心知这事不算小事，即便过了再久也能多少回忆起一二，于是开口提醒道：“你不用太紧张，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

　　“但，我不能保证我全都记得啊。”

　　“记得多少答多少。”沈默一锤定音，随即问道，“当年的贩毒地点在哪里？”

　　钱二挠了挠头：“当年，当年我活动的地点，大多集中在北青区，那边不是大学城么，带我一起混的人告诉我说，学生的钱最好赚，人傻钱多，让我跟着他们，然后我就去了。”

　　“后来出事那次……”钱二想了想，叹了口气，“那次是那几个学生主动联系的我，在一家叫糖果色的KTV后面，找了个背街没人的地方，丢包给的他们。”

　　“好，第二个问题。”沈默面色没什么变化，“你和上家交易的地点？”

　　“S15路公交车站。”这回钱二没有一点犹豫，答得像是条件反射，一边说还一边苦笑，“这问题你们的人都问了百八十遍了。”

　　“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吗？”

　　“见过，不是还给你们做过了面部画像吗。”钱二道，“不过我听说好像一直都没抓到人，现在网上还能搜到通缉令。”

　　“嗯。”沈默点头，“那你见过这个人从哪里来吗？”

　　“从哪里来？”钱二疑惑。

　　“就是问你，有没有见过嫌疑人从公交车上下来，自己开车过来，或者是从什么方向步行过来。”方凡补充。

　　“没见过。”钱二摇了摇头，“他特别谨慎，我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暴露自己居住地点或者来往方向的举动，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他都是一早就等在那里的，就算要走，也要等我们都离开了之后才走。”

　　听到这里，方凡和沈默对视了一眼。

　　“他有没有提过，他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方凡问。

　　“这哪能提。”钱二笑了起来，“我们有规矩，不能打听那么多，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糊里糊涂没准还能得个善终。”

　　“这个人是你唯一的毒品上线吗？”沈默插了一句嘴。

　　“不是，”钱二答得干脆，“我们这些卖‘散货’的，不可能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不然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们不就断了财路了吗。”

　　说完，钱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放心，当初我把该说的都和那个负责审我的警察说了，应该该抓的都抓起来了，我没有隐瞒不报啊！”

　　“那你觉得……”沈默少见的在提问时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改了口，“你是怎么确定最后出事的那批毒品一定是来自那个人的呢？”

　　“因为那批毒品里面掺了新药。”钱二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新药？”方凡挑眉。

　　“对，一般来说，我们这些卖‘散货’的，上线多半对的都是什么麻|古啊，k|粉啊，冰|毒之类的常见毒品，新花样我们见着的少，纯度高的我们也弄不来。”钱二解释道，“但是那个人手里的货不一样，除了散货之外，他偶尔还会给我们送一些新货，不要钱，纯赠送，说的都是类似于商场回馈老客户的那一套，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是……”钱二赔了个笑脸，“但是那时候不懂事，就想着反正能赚钱，卖什么都一样，所以也就没想太多，照单全收了。”

　　“所以那批学生，其实是死于这批新药。”沈默确认道。

　　“是，因为那些人里有老手，是我的老客户，不然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相信一群素未谋面的学生，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也不能算傻子。”钱二自嘲，“老手都有分寸，除非是根深蒂固染了多少年的毒瘾猛然爆发，否则不会轻易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除非是药品成分变了。”方凡抬头看了过去，视线和钱二的目光交汇了一瞬，随即被对方避了过去。

　　“对，除非是成分变了，只有这样老手才会没轻没重，把握不好分寸。”钱二的声音变得有些干巴巴的，带着几分悔意。

　　“最后一个问题。”沈默开腔打断了他无声且迟到的忏悔，“你见过那些从你这里买毒品的学生吗？他们最后一次和你购买毒品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