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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撤离(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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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在客厅讲了一会贴心的话,这是二十多年两人第一次敞开心扉的聊天,从前杜致同只知道赚很多的钱保证杜若宛的衣食无忧,没有问过杜若宛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回国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更多的是无措,不知怎么去面对她,更不知道和她如何相处,她缺失的是陪伴,他对女儿更多的是愧疚,可是父女之间,原本没有这么多计较。
杜若宛从小就习惯一个人,别的小孩有父母,她没有,每年收到漂洋过海而来的信,有时还有特产美食等,信中翻来覆去的几句慰问她倒背如流,见到父亲的时候她有些陌生。
说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她成长的轨迹上父亲只在信纸电话还有姑姑的口中,父亲知道她的一切,她摔伤了或者被老师表扬了,书信漂洋过海,往往已经过去几个月,她的伤口结痂脱落甚至没有痕迹了,信里仍旧在问伤口还疼吗?
杜若宛离开客厅,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望见杜致同孤单的背影,他一人独坐沙发上,茂密的头发中夹杂一些银色。
没有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杜致同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快上去吧。”
杜若宛“嗯”了一声,转身上楼。
洗完澡出来,雨声已经把她要穿的用的收拾了两大箱子。
“小姐,你看看还有要收拾的吗?”
杜若宛哑然失笑,“用不着这么多,衣服少拿点。”
“天气转凉,过不久就入冬了,冬天的衣服最占箱子。”雨生撇撇嘴,“小姐,你不带人一起去吗?带个拿行李的人也好啊。”
最好是带上我。
雨生舍不得杜若宛走,这么好的小姐走了她伺候谁去?
杜若宛用干毛巾擦拭还带着水珠的发丝,“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收一个箱子就行,我在m国长大的,那边衣服都有,收几件路上换洗的。”
雨生点点头,她默默收拾。
杜若宛坐在梳妆台前擦拭头发,听到雨生弱弱的讲一句,“小姐,我舍不得你。”
杜若宛歪头看蹲在地上的雨生箱子里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她一双巧手拿过凌乱的衣服翻折几下,衣服便规整的叠好躺在行李箱中。
“雨生,你以后要做什么?“
雨生两眼迷茫的看着她,这个问题显然难倒她了,“......”
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杜家搬到南京后她就进来干活,虽说是丫鬟,可比外面舒服得多,更比在家里舒服的多,可惜每月的钱都给补贴给家里了,自己没留下什么存款,杜家要是不在南京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打算。
“小姐,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杜若宛一窒,这个傻丫头,她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雨生很快就收拾好了,杜若宛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是易寒被枪毙,一会是柳颜卿哀怨的眼神,自己像置身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离这些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不知多久才睡着。
没睡多久,雨生来敲门,盛柏疏和杜凝已经在客厅坐着了。
杜若宛撑起沉重的双眼皮,起来梳洗。
这一夜实在没睡好。
杜凝一眼就看到杜若宛眼睛下方淡淡的青色,她心疼的走上前,把杜若宛揽到怀里,比在M国时瘦多了,她下巴搁在杜若宛肩头,被她的骨头铬的有点疼,于是她把杜若宛搂的更紧一些。
“小宛,你瘦了。”
只有五个字,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在M国的时候,易寒隔三差五来玩,每次易寒看到她都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用响亮的嗓子高喊,“杜姨早。”“杜姨再见。”“杜姨我帮您提。”
从前易寒和小宛打打闹闹去上学的场景似乎还在昨天,转眼他就变成一具冰冷苍白的尸体,他才二十五岁啊。
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他就长埋地下了。
杜若宛苦涩的牵动嘴角,不知道怎么安慰姑姑,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边同样感慨的盛柏疏。
盛柏疏接收到她的目光,把手轻轻搭在杜凝的后背。
杜致同挂着围裙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把汤放到一桌子菜中间,这桌离别宴才算完成。
他把带着水珠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两下,接下围裙递给雨生。
“都站着干嘛,快入座。”
他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杜凝收住眼泪,拉着大家入座,冯寄正好跑进来,一身军装,脱下帽子坐到饭桌前。
“饿死了饿死了。”
刚操练完就赶紧跑回来吃饭,小宛明天就走了,他心里有些感伤,虽然只是暂时出去散散心。
郑铎这几天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往上打小报告,他就差在办公室和郑铎干起来,为了早上不碰到郑铎,他每天带兵出去操练,小日本打过来了,子弹也不能在枪杆子里生锈。
他一坐下就狠狠扒拉两大口饭,饭桌上的悲伤情绪才被扫空,大家不再去想易寒的事,高高兴兴为杜若宛送别。
“小宛,你到了国外就好好放松,爸爸这里你不用操心,没钱爸爸给你汇,想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都去。”
杜致同盛一碗汤放在杜若宛面前,“你小时候最爱喝的莲子猪肚汤,爸爸亲自炖的,快尝尝。”
说来也惭愧,杜若宛回国这么久,今天要离开了才想起来她小时候爱喝这个。
杜若宛端起来,一口气喝了小半碗,“嗯,好喝,还是熟悉的味道。”
喝完一碗又要了一碗,这几天食欲不好,现在一碗热汤下肚,胃像活过来一样。
冯寄也盛一碗,大口喝下,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然后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叹,“姐夫,怎么从来没给我煲过?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这汤煲的和我姐煲的一模一样。”
杜致同自豪道,“我从你姐姐那里偷学的哈哈哈哈哈。”
“姐夫,这么好的手艺别浪费了,以后多给我煲,我会替小宛多喝几碗的。”
他转过头对杜若宛咧嘴一笑。
“你想的美,要喝自己找个媳妇给你煲。”
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子被带动起来,杜致同也打趣道,冯寄瘪着嘴继续喝汤,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小宛,你的那些朋友都是做什么的呀?”
杜若宛心下一紧。
冯寄低着头还在喝汤,好像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
他这一问,杜致同也关心起来,“是啊,他们的船是运什么的?要不我问问韩征最近有没有去M国的船,你跟着去,有熟人也放心点。”
“爸,你们就放心吧,这船是人货同运的,最底层装货,上面是住人的,条件比较好,在M华侨商人运输一些茶叶瓷器去国外交易,很安全。”
杜致同看到杜若宛的船票后查过这搜船,确实是运输茶叶瓷器的,载货量不大,也不是什么大船,女儿娇生惯养长这么大,漂洋过海船上的住宿环境一定要有保障才行。
“有没有单间?再贵我们也要住单间,你别为爸爸省钱,爸爸有的是钱。”
杜若宛噗嗤笑出声,“爸,你现在特别有资本主义家的样子,放心吧,我哪会省什么钱。”
杜致同一听也是,便放宽心了。
杜凝道,“小宛,我们过段时间也还回M国去,要不和我们一起走?”
杜凝有些担忧,她看看盛柏疏,“要不我们和小宛一起走吧?”
盛柏疏看一眼为难的杜若宛,“我这边的事情还没交代完,估计要再过段时间,没关系的,小宛已经长大了,我们要相信她,她回国的时候不也一个人吗,什么事都没有。”
她的话让众人宽心,杜凝看看小宛,确实是长大了,脸庞的线条变得分明,眼里的光不知何时收敛了,昏昏暗暗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杜若宛被盛柏疏匆匆一瞥看的心虚,明显她在为自己开脱。
“再说啦,船已经满员了,我们就是想一起去也没票了。”
盛柏疏的话总是如沐春风,仿佛有种魔力,杜凝在摇摇摆摆间就信了她的话。
“你们也要走吗?”
杜致同心里难受,原本以为一家人团圆了,到头来还是剩自己一个。
“其实我这次主要是陪柏疏回来交接帮会上的事情,重回故土感慨万千就多留了一段时间,现在事情都差不多处理完了,内战不休,外敌入侵,我们准备走了。”
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杜凝没说,不想再让饭桌上的气氛冷却。
杜致同隐约能感受到,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相见。
盛柏疏掠过问了一句话后就一直没再说话的冯寄,把目光转向杜致同,“日本人来势汹汹,现在南京学生、工会等团体纷纷呼吁抗日救国,还有很多外地过来的学生赶来支援,南京乱成一锅粥。”
她又看向冯寄接着说,“看样子蒋总司令不打算抗日,你要早做打算。”
冯寄嘴巴动动,说不出反驳的话,上回关押了一些学生后彻底触怒各界爱国人士,易寒的事件发生后,报纸纷纷刊登痛批、
外地的学生跑过来支持游行,带动工商妇农,爱国情绪高涨,但蒋总司令仍旧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
杜致同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了,现在生意也几乎停滞不前,工厂里的工人都去支持学生抗日了。
日本人蠢蠢欲动,占领东三省还不够,似乎还有南下的打算,他不打算再留杜凝,现在离开是最安全的。
“你们要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吃完饭,杜若宛来到柳府。
一进门就碰到素华。
“杜小姐来啦。”
素华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笑容。
杜若宛点点头,被素华带着去柳颜卿的书房。
“小姐,杜小姐来了。”
素华的使命完成后,关上门去另一个院子照顾柳进林,这些天汤药不断,柳进林一次都没下过床。
柳府更显冷清寂寥,药味弥漫在他的房间里。
“小宛,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上次见面还是在医院,这两天一直守在她爹床前不敢走开。
“前天就出院了。”
柳颜卿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查看,确认并无大碍,恢复的还不错。
她领着杜若宛坐到案桌前,桌上还是杜若宛看不懂的账本。
“很忙吧?”
柳颜卿合上账本,“什么时候做都是一样的,你的手好凉。”
她捧着杜若宛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来暖她,时不时放到嘴边哈气。
“我全身都冷。”
杜若宛有心调戏,撒娇道。
柳颜卿微窒,面颊慢慢染上一层粉色,她小心的靠近,将杜若宛揽在怀中。
杜若宛倒是没想过她会这么做,只是随意调侃一句,柳颜卿的体温很快传过来,她的心跳也听得一清二楚。
又紧张又要装淡定的样子别提多动人,杜若宛玩心大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原本只是靠在肩头上,现在她的头埋在柳颜卿脖子中,不安分的唇、鼻子不时滑过柳颜卿的脖子,激起一层细细的疙瘩,坏笑着聆听她不规则的心跳。
“小,小宛......”
沉重的呼吸从上方传来,杜若宛动动脑袋,挺翘的鼻尖划过柳颜卿光洁的脖子,酥酥麻麻的感觉使柳颜卿说话都变了调。
话一出口柳颜卿立刻禁声,这语调听了都教她害臊。
传在杜若宛耳朵里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玩闹的心早就荡然无存,刚才那声从未如此悦耳动听,她心也开始砰砰跳动。
她的名字,从柳颜卿嘴里叫出来竟这般勾魂夺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