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岩华君

64、第四十二章 碎

　　【而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轻缓地拉门、关门的动作，甚至带着点标准化的绅士风度，然后就这么迈开步子，走了。】

　　差不多进入纽约的时候已是晚上，苏青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爸？”

　　萧潭眉梢微挑了一下。

　　“当然没事。”她听对方说了一句，“在一起。怎么了？”而后她面色一冷，“什么意思？”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苏青颖却只听了一点，直接把电话挂了。

　　“怎么了？”萧潭不禁猜想，苏远到底跟苏青颖说了什么。

　　而苏青颖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没什么。”

　　到了酒店办理好入住，萧潭才有空拿出手机看一眼，只这一眼便不禁骇然，却只得强作镇定。

　　但苏青颖还是发觉萧潭自从看了手机，便不时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己。当他再一次将那闪避着的目光投来，苏青颖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消息吗？”

　　萧潭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没有，公司的事。”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愈发聒噪，生怕苏青颖真的察觉了什么。

　　苏青颖正研习着萧潭的神色，目光却被一个随他们一同进入电梯的男子暂时吸引了过去。他们住的酒店亚洲人很少，而那人像是中国人，而且苏青颖觉得，他有两次在小心翼翼地看自己，让她有些不自在。直到那男子先下了电梯，她才放松了些。

　　萧潭帮忙把苏青颖的行李放进房间，然后说他要出去打个电话。苏青颖虽觉得他稍显魂不守舍，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公司遇到了麻烦需要处理。

　　萧潭走出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反倒更觉头疼。他继续消化着那条宋羽十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周磊已经死了，苏远干的。连办法都差不多，只是这次连车都烧没了。

　　他要告诉苏青颖吗？让她知道对她如此重要的人，已经死在了她父亲手里？

　　一想到她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萧潭便突觉心脏突然被挤压到扭曲，不由得双眉紧蹙。

　　不能让她知道。反正他早已想好，不会再“利用”苏青颖将苏远扳倒。无论胜算有几成，仗只能由他自己去打。

　　他平神静气，却发现刚才出来的时候顺手把苏青颖的房卡带了出来，便转身欲还回去。

　　推开房门的一刻，双眼所见却让他浑如突遭霹雳，瞬时僵了身子，体温亦顿从躯体中逃逸，唯留一具可怖的冰冷立于门口。

　　苏青颖刚把药融进杯中，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正对上萧潭凛冽萧煞如同恶灵的眼神，惊得握杯的手一震，杯子险险地落回桌上，只是溅出了些不知所措的水而已。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吓死我了。”

　　“好，你还想演是吗？”萧潭像在对一个令人厌恶的陌生人说话，或者说，仇人，“真是没想到，最厉害的一号人物一直在我身边，真是失敬啊。我居然从一开始就那么相信你。也对，毕竟是个大科学家，什么迷魂药没有？只能说是我太蠢了。我怎么会蠢到觉得你和苏远从来不是一伙的？亏我刚才还在想……”萧潭死死地攥着拳头，剑芒般的目光似欲将一切击至魂飞魄散，“能不能劳驾你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要给我喝的这一杯，具体效用又是什么？跟你爸那种一样吗？还是更厉害？是不是我彻底暴露了，你们也玩腻了，不想拖了，决定直接灭口？”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我干什么了？跟我爸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怀疑这药有问题吗？要不是宋羽说你不肯吃药我至于背着你这样吗？”苏青颖似是气急，又似体内有什么正在瓦解，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又拿出余下感冒药一把砸至萧潭面前的地上，“我喝也喝了，药就在这，你自己看！你觉得我会害你吗？萧潭，我本来还以为，我终于知道了你身上的冷漠是怎么来的。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不认识你，也不可能了解你。”

　　声声入耳，萧潭脑中轰然，脚下的世界都像是旋转了起来，让他几乎无法站稳。手机响起，他带着一片空白木然退出门外，接了电话。

　　“宋羽的命在我手上。无论刚才宋羽跟你说了什么，要是你敢向苏青颖提一个字，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死，”苏远淡漠中字字相逼，“我本来不想这样，都是你们逼的。听我的，你和她都还可以活下来。”

　　苏远的声音一出便如冰水迎头浇下，逼得萧潭突然清醒，而“宋羽”二字更是令他惊出一身冷汗，“你对宋羽干了什么！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苏远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也不想伤害她，我只是想让你配合我。请你跟苏青颖说，你突然有事要回国，别的什么也不要提，别露出破绽，然后马上回国找我。我保证，我会用最妥当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他说得竟十分恳切，只是这“恳切”让萧潭觉得恶心。萧潭极力平复心情，“宋羽再怎么样也只是我的秘书。拿一个秘书来威胁我，您觉得有用吗？至于我自己，反正早晚都逃不掉。但是您可别忘了，在我这的可是您的宝贝女儿。要是我把您干过的好事一件一件告诉她，然后再……”

　　苏远打断道：“我是她爸。就算你说了，你觉得她会信你吗？还有，那边早就有我的人了。别说你要对苏青颖干什么，如果你现在不肯马上回来，我的人也会把你请回来的。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堪。你只需要知道，你拖一分，宋羽就危险一分。他们那帮人……”

　　“什么意思？”

　　“不多说了，我们见面再说。”苏远挂了电话。

　　萧潭马上尝试联系宋羽，不出所料，只落得个无法接通。

　　他强压心下的慌乱，敲响了苏青颖的房门。

　　房里的人似乎并不打算理他。

　　“苏青颖，有些事我不想再瞒下去了，你开门，我跟你说清楚。说完之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片刻之后，门被缓缓拉开，慢慢现出一张冰冷慑人的脸。

　　萧潭沉默着向里走了几步，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从微颤的咽喉中释放出平静的音调，“其实到今天，我真的累了。而且刚才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我干脆什么都告诉你吧。不管你是不是在演戏，反正我是。”

　　“你什么意思？别兜圈子，说清楚！”

　　“我会接近你，完全是因为怀疑我父母当年的事，跟你身边的人有关。所以，我就想利用你来报复他。我说帮你找周磊，也完全是因为从他那可以拿到我要的东西。我让你帮我治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叔叔，是一个警察。总之，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做的每件事都是设计好的。资助福利院、带你去游乐场，还有后来的这次旅行，都只是想让你信任我，好帮我达成最后的目的。不过看来，我们也自始自终对不信任对方，是吧？而且现在，我发现我的计划出了问题，只能放下你这一环了。我不想道歉，因为我比谁都清楚，道歉没用。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想法、到底是不是清白。至少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了，算是看在你配合我演戏的份上，给你一个交代。行了，这场破戏终于完了，我也轻松了。以后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我们最好别再见面，省得碍对方的眼。”

　　萧潭一口气说完，没去看苏青颖的反应，径直低头走向门口。伸手拉门之前，身后才突然传来一声嘶哑尖利的吼叫。那并不像苏青颖那样瘦弱的女孩可以发出的声音，而那一刻却清晰地响彻萧潭的整个世界，让他怀疑那种声波会震碎他的肺腑。

　　而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轻缓地拉门、关门的动作，甚至带着点标准化的绅士风度，然后就这么迈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