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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情恨消散旧苍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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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州之战后,成沅率军沿着既定的计划,接连攻下成阳,凌州,洺州,一路杀伐,果断决绝,当她即将接近她的最后一个目标旧苍京时,时间转眼已到了这一年的年末。
与成沅几乎保持着相同的步伐,叶砺自攻下英州后,也一路向西,接连占据了成州,邬陵,夜阁大军所向披靡,战无不克,几乎与成沅同时,夜阁大军也接近了旧苍京,如今正驻扎在洺水西岸,与成沅大军所驻扎的洺水东岸只一水之隔。成沅大军占据东岸,叶砺大军占据西岸,与旧苍京恰好形成了三方对峙的情势
而旧苍京也因为这两路大军的同时到来,几乎再次吸引了临渊所有人的注意力。上一次,旧苍京受到如此关注,还是在十三年前,而那一年,正是苍尔消失在临渊大陆的那一年。
那一年,成沅五岁,叶砺七岁。
那一年,他们的命运被改写。
而这一年,他们重新回到了旧苍京。
时间却已转过悠悠十三载。
当洺水被两岸倒映的火光照亮时,已是冬至前夜。这一夜,天气虽然没有下雪,但冷酷的寒风却早已呼啸而至。两岸的将士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他们都知,此时虽还没有开战,但空气中早就汹涌翻动着什么。那股汹涌翻动不为人们所见,却不停地在每个人的心中流转。而且,没有一个人能够抗拒“它”,所以,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盯紧“它”。
旧苍京,在十三年前,其实已经被改名为金州。然而,在所有临渊人的眼中,人们更习惯称它为“旧苍京”。因为旧苍京代表着一段历史,虽然那段历史已经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穹原自然无法强迫人们对某一个地方的称谓,久而久之,人们几乎只提“旧苍京”,而从不提金州。如今,旧苍京也因这两路大军的到来,而陷入了一种全城戒备的状态中。特别是每到夜晚,人们只要登高看到洺水两岸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光,人们心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有些年长的人更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十三年前的那场苍尔灭国之战,同样的火光,同样的噩梦,似乎在十三年后再次复苏了……
旧苍京的戒备或许暂时挡得住对峙的大军,却挡不住任何一颗自由跳跃的心。
比如成沅。
十三年了,成沅再也没有踏进过旧苍京。然而,今夜,她却一个人独自跃进了旧苍京的夜色中。
成沅回到了久违的登极台,她人生命运转折的地方。
穹原占领旧苍京后,并未毁掉苍尔皇宫。因此,登极台几乎就如十三年前一样,高大,肃穆,散发着一种独属于皇室的威严。登极台起初本是苍尔皇室举行祭祀朝见的礼台,而后经过不断的修饰扩建,登极台成了苍尔皇宫的一处非常恢宏的宫殿。传闻,登极台是苍尔末帝最喜欢的一处宫殿之一。在叶重攻进苍尔皇宫时,苍尔末帝便一直就站在高高的登极台上,看着叶重经过登极门,走过了长长的齐云道,然后沿着登极台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到登极台最高处,站到了苍尔末帝的身前。
唯一与十三年不同的是,她站在同一个地方,看到的地方似乎更广更远了,几乎整个曾经的苍尔皇宫都被纳入了眼帘。想必她的叔叔曾经不止一次在这里看着这片宫殿群,可惜的是,她的叔叔看到的一定是一片灯火辉煌充满生机的宫殿群,而她却只能看到一片死气沉沉的宫殿群。苍尔皇宫虽未被毁,却早已失去了生机。的确没有主人的宫殿,又怎么会有生机呢?十三年了,穹原就这样让人慢慢遗忘这片宫殿,遗忘了这片宫殿曾经的辉煌。
来人没有掩饰他的脚步声。
成沅手一顿,手中倾倒的酒壶霎时便回到了她的掌中。
“原来是你在此祭奠。可是,你尚能在这里祭奠,那我又该到哪里为我的亲人祭奠呢?”来人声音里的恨意和戾气十分明显,是叶砺。
成沅脑中划过了十一年前的一幕。那一天,她带着人去灭了叶家,然后,又命人一把火烧了所有。她本以为她会欣然地看到叶家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的样子。然而,傍晚过后,大风忽起,灰烬被大风吹起,所有的一切都被吹散,就如任何风中所携带的事物一样,叶家所有的一切全化了无形……
叶家死去的所有人都只有衣冠冢,没有骨灰。叶砺找不到他们的骨灰,也不可能再找到他们的骨灰。
“明昼。”
成沅不知她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也许是成沅的语气激怒了叶砺,又或许是成沅的不回头刺激了叶砺,总之,叶砺忽地一跃而起,袭向成沅,但是,他的手,或者说他的人却在成沅的背后停了下来,他冷冷地盯着成沅的背,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的口中,怎么能说出这两个字?你怎么敢说出这两个字?”
“我为何不能?不过一个地名而已。”
成沅依旧没有回头。她有些楞楞地盯着掌中立着的酒壶,无人知道她眼中瞬间的翻覆。刚才叶砺忽然袭向她的那一霎,她为何没有躲?她心中甚至为何都没有升起任何躲避的念头?
“只是一个地名吗?”
成沅感觉到了身后之人开始渐渐弥漫的危险气息,却还是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应该是你的梦魇!
你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你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
停顿了片刻后,一壶酒终于被再次被成沅洒向了登极台
叶砺耳中听着那不断滴落于地的声音,那声音一刹那间似乎幻化成了他失去所有的那一天,他所听到的那个下令让人灭了叶家的小女孩的声音,一刹那间却又似乎幻化成了他与列叔叔在逃跑的过程中听到的那些人不停地追赶的声音……声音交相错杂,叶砺心火愈烧愈旺。心中充盈的恨意终于磅礴而出,再也无所顾忌。
一切既然都是从这里开始的,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
还等什么?
他还需等什么?
这个人,早在无垠城时,他就应该杀了她的。那样,也就不会有后来列叔叔的惨死。可恨世事偏偏喜欢愚弄他!但是,已经到了现在这一刻,为什么他的心还在犹豫?为什么他还会延宕?为什么他迟迟不肯出手?
就在叶砺思绪翻涌的时候,成沅壶中酒已然倒空,然后,成沅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他并没有看向叶砺,而且直接走向了台阶,似乎准备离开登极台。
一切早已注定。成沅并不愿再面对叶砺,特别在今晚,这种不愿更加强烈。所以,刚才,在她确认来人是叶砺后,她本就打算就此离开的。然而,不知因为什么,她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而就在她犹豫的那一瞬间,叶砺的话已传进了她的耳中。她没能离开。这一次,她不愿再耽搁。
“站住!”
可是,叶砺似乎更加不愿她离开。成沅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叶砺,你觉得我们还有任何相谈的必要吗?”成沅仍然不想见到叶砺。因此,她依旧没有面向叶砺。
叶砺缓缓走了几步,再次走到了成沅身后,沉声道:“我想干什么?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压抑什么?你不是一向最惧死吗?这一刻,难道你不明白我叫住你就是为了解决我们之间的一切吗?我不想再等了!所以,你——不能离开!”
压抑?
她当然是压抑!
自从她走进苍尔皇宫,走上这登极台,她就一直在压抑。她的脑中不停地想着十三年前的画面,她的脑中不停地闪现着叶重举起刀的样子,她的脑中也不停浮现她的叔叔最后对她露出的诡异微笑,她的脑中还不停地晃过那天如血的残阳……这一切,都在她脑中不停地折磨着她,她怎么能不压抑,她怎么能不想离开!
但是,她又怎么可能告诉他!
他们是仇人!
他们的宿命是相杀!
他们从来都不应该去了解彼此,也不应该懂得彼此!他们不该在无垠城相遇,他们更不该一次又一次放过对方!
可是,到底有什么在无形地牵引着他们呢?
就像今晚,成沅的确没有想到叶砺会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登极台。
这本就是个漆黑漫长的夜。每一刻,都似乎被延长了。
他们对视的这一刻,成沅觉得这或许是今晚最漫长的一刻了。成沅看了叶砺许久,叶砺也盯了成沅许久,但他们的双眼里却都没有彼此,有的只是跳跃的火焰——被长久的愤怒、仇恨、压抑、痛苦所煽起的炙热的火焰。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了断吧!”
这便是成沅给叶砺的回答。
“好!”
然而,凝结了叶砺所有的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忍耐、所有的一切的这个字却没能被叶砺说出口。
因为,又有一个人来到了深夜的登极台。
“叶砺,不能是今晚。”
就是这样的轻轻浅浅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让叶砺和成沅都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阶梯。
人未到,声先至。
暗影中,阶梯上,还没有出现说话人的身影,但那个人的脚步声却已清晰地传进了叶砺和成沅的耳中。
敬瑰来了。他正在走向他们。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问话的人是成沅。
也许敬瑰实在走得太慢,也许是因为这登极台实在太高,成沅的话说完后,阶梯上还是没有见到敬瑰的人。但敬瑰的回话却已传到了登极台上,“不能是今晚。叶砺知道原因。”
成沅侧目瞥了一眼叶砺,“他不会说的。他又怎么可能告诉我?”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
敬瑰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叶砺和成沅的视线中。
敬瑰看了看二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们为什么会在此,当然他也更加不会解释为何他会知道他们来了这里。
“成沅。”
敬瑰神色平静地走近成沅,俯身看着眼前如冰似雪的女子,微叹了叹,道:“今天是叶砺的生辰。所以,你们今日不能动手。”
“生辰”两个字像陈旧的钥匙,霍然打开了成沅心中已被忘却的一段记忆……
还是在她五岁那一年。
那一天,她刚刚接到苍尔末帝的来信。因为得知自己还有亲人,而且亲近的堂叔,她很高兴。所以,那一晚,她一直不肯睡。照顾她的乳母似乎感染了她的高兴,也并没有催促她睡觉。她心中雀跃得像只快活的小鸟,因此一直絮絮叨叨地和乳母说着话。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而且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忘记。乳母说,快到她的生辰了,说不定她的叔叔就是记起了她的生辰,所以,才会派人匆忙来接她,而且要把她带到苍京去给她过生辰。听到乳母这些话,她更加高兴了。她不停地反复地问着乳母“是吗?是吗?真的是吗?”,心情更加雀跃,也更加不想睡觉了。那时,她是如此地期待快点去苍京。因为从来没有长辈给她过过生辰。她父母早逝,独自生活在百罹岛,她从没想到她在苍京还有另外的亲人。
成沅又一次侧目看向了叶砺。原来,今天竟然是他的生辰。
敬瑰见成沅神情似有微动,也顺着成沅的目光看向了叶砺,然后,他再次地重复道:“叶砺,你们今日不能动手。”声音中微带着一丝恳求。
可是叶砺却根本没有在看敬瑰,他的目光仍旧牢牢地锁在成沅身上,刚刚成沅那眉头间的微动,他也几乎全收入了眼底。
生辰吗?
他的确没有想到敬瑰竟然记得他的生辰。不过,自从十三年前叶家被灭后,他又何尝过过一个生辰?所以,又何必再提生辰呢!
叶砺终于将目光移向了敬瑰,眼中却全是咄咄逼人,“敬瑰,你觉得这样的理由能够阻止得了她吗?”
敬瑰微颔,又转首看了看成沅,然后回身对叶砺道:“那这样的理由能够阻止你吗?”
“不能。”叶砺的回答干脆简洁。他似乎并不愿与敬瑰说话。
“如果这个理由不行的话,那么我只好再想想其他的了。”敬瑰的脸在夜色中有一种极致的沉凉,他的目光在成沅与叶砺两人身上转了转,然后脚步一抬,便走向了叶砺。
成沅略带好奇地看着敬瑰走向叶砺。她真的不知这个属于“天机敬家”的人今夜来到登极台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看来他首先的目标是叶砺。
“你不想提生辰,那也罢,但你不能拒绝我送你的这一壶生辰贺酒。你知道的,我很感激你那一夜的相伴。”
敬瑰刚一走到叶砺身前,便从宽袖中拿出了一壶酒。
但叶砺并未伸手去接,他似乎也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而且,他微仰起了头,似乎也根本不想看敬瑰。
成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好奇了。这两人,在千竹山一起住了十一年,叶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表情呢?
敬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那一壶酒也如同他僵着的手。就旁观者而言,似乎有点无奈。但敬瑰却似根本就不在意,他看了看手中的酒,又看了看叶砺,突然伸手将酒壶朝叶砺怀中甩去,而且,在酒壶沿尚未到达叶砺怀中,在叶砺准备出手毁掉酒壶时,敬瑰突然拉住了叶砺的另外一只手,并快速地凑进了他的耳朵,低声地说了三句话,“你听说过叶归吗?”
“你知道叶归是谁吗?”
“你知道他是为谁而死的吗?”
因为这三句话,叶砺没来得及阻止敬瑰,最终,酒壶安然地落到了叶砺怀中。
叶砺反身逼近敬瑰,一字一句地斥问道:“你说什么?”
叶砺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和叔父两个叶家人了。可是,敬瑰的神色却告诉他,叶归确有其人。
成沅并没有听到敬瑰所说的那三句话,因此,他对于叶砺态度的突然反转也觉意外。但是,同时,她也想到,原来敬瑰今晚真的是有备而来。
敬瑰与叶砺靠得极近,他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叶砺心跳的突然加速。是的,他一贯知道叶砺其实并不是那么冷漠。如今,只因“叶归”一个名字,叶砺就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
“叶归确有其人,但是,他已经死了。”
“他是谁?”叶砺怒目心伤,双眼变得通红通红。
然而,敬瑰却还是察觉到了他语气中那一抹害怕触碰的哀伤。叶砺的心在泄气了。
“他,依宗理,应该算是你的堂哥。叶砺,他是你叔父叶炔的儿子。”敬瑰平静地道。
“嘭——”
不知是什么在叶砺脑中轰然炸开。叶砺开始不停地摇头,仿佛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再问。
可敬瑰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叶砺,他是为救你而死的。那一天,他带着人去救你和列青云。然而,你们俩都没死,他却死了。后来,敬家的人才赶到,将你救回了千竹山。那时,你与列青云都昏了过去,你们都没有见过他。可能就是因为他死了,所以,他们不得不先把叶归带离,因此,在他们发现敬家的人即将到达后,他们将你和列青云留下了。最初,我也不知道是他们。然而,不久前,你却成了夜阁阁主。而后,我查到了前任阁主名叫叶炔,是你本该早逝的叔父。所以,我又派人去了明昼。我想,那个人应该是叶归。你叔父是夜阁阁主,他当然不能轻举妄动。因而,叶归才会代替你叔父去救你。”
直到这时,直到听到敬瑰的这一席话,成沅才彻底明白了,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叶归到底是谁,以及叶归的死亡。
原来,所有的事都逃不过阴差阳错。
而她与叶砺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仇人。
成沅觉得真是可笑至极。她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不再看向叶砺与敬瑰。
“叶归……堂哥……”
叶砺多想叫出这个名字,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叫不住口,而且他也永远没有办法叫出口了。突然间,叶砺很想知道,三个月前,当他被压在朔风雪山之下时,叔父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救了他?叶归因他而死,叔父最后却将夜阁交给了他,他唯一的亲人对他这么好,他却从来不知,也从来没有察觉,他分明是渴望家,渴望亲人的。可是,在与叔父相处的时候,他为什么那么冷漠呢?他为什么没有试图作为一个晚辈去关心理解叔父呢?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叔父的神伤与黯然呢?
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复仇?
还是……复仇?
他的心竟然真的这么空洞吗?
他的心竟然真的干涸冷漠到了这种程度吗?
“叶归……堂哥……对不起……”
叶砺终于在心中喊出了这个名字。我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叔父。
身后寂静无声,仿佛如同这黑夜一样,沉入了无声的黑暗中。
到底怎么了?
叶砺到底怎么了?
成沅踌躇而怀疑地想着,但是,她却不敢再次转过身。她不敢再看向叶砺。她的人生悲剧源于登极台,源于叶重,可是,叶砺的人生悲剧却都是源自于她。
不久,却有脚步声慢慢地停在了她的身后。
“成沅,你知道吗?今晚,我也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成沅身子微微动了动,轻问:“是谁?”
“你觉得呢?”敬瑰相信,经过刚才的事,成沅不可能没有察觉他今晚来此的目的。因一个名字,叶砺再也无心面对她了。
“我不想猜测。”成沅虽然竭力在保持声音里的平静,可是腹部突然而起的疼痛却让她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那个人,也许也会让你觉得很意外。”敬瑰一语双关。
成沅却忽然觉得,不仅腹部在痛,她的心似乎也开始翻痛了。原来身与心真是不可能完全分开,她已经承受不了身体的疼痛了,她的心又怎么能避得过呢?
成沅仿似耗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掌心,问的仍然是那两个字,“是谁?”
敬瑰眼中闪过一丝的不忍,他知道,成沅此时的种种不仅仅是因为她自己,还因为叶砺,也因为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敬瑰迟疑了片刻,才道:“你自己去看吧。他,就在登极台下面。”
成沅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向登极台的边缘,这一刻,她似乎能明白刚刚叶砺的心情了。她很想知道下面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她同样也害怕看见下面的那个人。
一步,两步,三步……
成沅走得无比地慢,而且,当快要接近登极台的边缘时,她突然闭上了她的双眼。
似乎还差三步……
两步……
一步……
成沅在登极台边缘的台阶前站定了,而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一个清瘦苍白的青年人站在登极台下面,他正满怀心疼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喜悦与激动,他很高兴看见她。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眉眼,与她记忆中一个人很像,虽然她只真正见过那个人一面。
“阿沅。”青年人高兴地叫着她。他似乎很想冲上台来,但是他才跑了几步,突然便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成沅的心好似突然滞住了。他捂住胸口的样子似乎很痛苦。而且,他是那么地纤瘦,那么地苍白。
“阿沅,我没事。”青年人抬头冲她笑了笑,接着看了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台阶,无奈地道:“可是,我不能立刻上去了。”
“你,身体不好吗?”话一出口,成沅就觉得她不该这样问的。此时在场的人都应该能看出他身体十分虚弱,所以,不能跑动,也上不了这接近千级的台阶。
青年人却仍然只是笑了笑,道:“是的,一直都很不好。从小时候就这样……”青年人突然语噎,目光紧张地看向成沅。
“是吗?”成沅怔怔地暗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你的身体从小时候就很不好。
“对不起。”青年人不仅强忍着疼痛直起了身子,而且还十分郑重地朝成沅做出了道歉的姿势。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成沅摇头。对不起她的人真的不是他。
“那我代父亲向你道歉……父……父亲身体不好,脾气暴躁,每天又有那么多烦心的事……父亲……”青年人急地低低地咳了几声,“还有,我没有早点找你,也没有能够照顾你成长,我……对不起你……”
“不。”成沅见他咳得脸都红了,立刻急声道:“不,你不应该这样认为。这,是我的选择。你没有错。”
“我有错……”青年人似乎还想争辩,可是咳嗽又打断了他。他有些无助而抱歉地看向成沅,却没有再说什么。
成沅急向下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问:“你……我该叫你什么?”成沅从未试图去了解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她以为,她的叔父及他所有的子嗣都为苍尔殉了国。原来,她也还有亲人在世。成沅内心有些激动地想道。
“我叫苍淙。不过现在已经改名了,叫徐淙。我是你的堂哥,阿沅。”
一声“阿沅”,再次击中了成沅的心;一声“阿沅”,让成沅再也无法忍住不动了。成沅轻轻一跃,迫不及待地向登极台下面跑去。她想去扶住她清瘦虚弱的堂哥,她想去拥抱她唯一的亲人。
登极台上,敬瑰看着那个像急不可耐的孩子一样奔向下面的身影,心中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晚,他终是没有辜负这冬至前夜。
成沅与叶砺,也没有辜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