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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

  •   地牢里很安静,只有水的滴答声和慕容离的抽泣声。

      苍蓝静静地看着慕容离哭泣,抬手,隔着铁制的栅栏把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乖离儿,别倔了,你就跟着萧弦吧,别哭了。”

      听见苍蓝的话,本已渐渐止住哭声的慕容离又是眼内一热,用力回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嚷:
      “我才不要跟着萧弦,苍蓝,我要跟着你,你说了,你说了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不然以后会当吊死鬼的。苍蓝,苍蓝,我喜欢的是你,我喜欢你……”

      苍蓝抱着慕容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没有再言语。

      抱着苍蓝,慕容离手中的夜明珠滑落,滚落在铺满干草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无暇去顾及捡起夜明珠,只知道紧紧地抱着他,不想再松手。

      贴着冰冷的铁栅栏,一向畏寒的慕容离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将头埋进苍蓝的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她觉得安心很多。

      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慕容离才被苍蓝推开了一点,她抬头不解的看着他,死皮赖脸地打算又贴上去,却被栅栏挡住。

      慕容离气急,本欲飞起一脚踹那栅栏一脚,却感觉膝盖以下的部分都麻了,压根儿没有知觉,自然就动不了。苍蓝牵起自己的衣袖,帮她擦拭脸上泪渍,看见她哭得像个花猫似的,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慕容离气鼓鼓地打掉他的手:“你笑什么笑啦,不要擦。”

      “你就让我擦吧,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帮你擦脸了。”苍蓝无奈地握住慕容离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慕容离立刻不争气地红了脸,由着他去,自己跺着脚反驳:“你给我闭嘴啦!不准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等你出来了,我们就带着零儿和颉儿走,好不好?”

      苍蓝没有回话。等了半天,慕容离急了,扯扯他的衣角,又抓抓他的脸,总之没个消停。

      被慕容离闹得莫可奈何,苍蓝扒下她的手,勉强地应答:“好,等我把位置传给了萧弦,我们就一起去日月国看星星,一起去游龙国找柳蝶,一起去莫问国赏红叶,一起去碧海看那比房屋还大的鲸鱼……你说好不好?”

      “好,你说什么都好。”慕容离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从怀里掏出银针,慕容离用银针去挑锁眼,挑啊挑啊挑,挑了半天,挑不开,气泄,竖起两根手指,凝结剑气于指尖,她就要往那大锁上劈去。

      “诶!别!”好在苍蓝及时出声提醒。

      慕容离困惑地抬头看他。

      “离儿,你以为萧弦是傻子啊?他自然猜得到会有人来救我,来救我的人没有钥匙,自然就会想到破坏整个门锁,在来的那天他就跟我说了,这个门锁就是一个机关,锁上的不止是门,还锁了整个地牢的机关陷阱,若是因为的破坏门锁,所有的机关就会打开,到时我们谁也出不去了。”苍蓝头痛地看着那大锁。

      “什么奇怪的东西丫!”慕容离气恼地踢了门锁一脚。

      说完之后,又是久久的沉默,苍蓝贪婪地盯着慕容离若有所思的面庞看,眼也不眨,直到被她打断:“苍蓝,我们来商量一下作战方法。”

      “噗哧——”苍蓝一下子笑出了声来,“离儿,你还真当你是军用谋士了啊?”

      慕容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到底听不听嘛?”

      “好好好,我听,我听。”苍蓝一如既往的好脾气,纵容地看着她。

      “现在的情况呢,对我们很是不利丫,许淮的巡逻路线被萧弦强制改变了,守着御花园和贵妃殿的都是些茅坑里的石头,做人情是做不通的,那么许淮只有划掉,而事情过了这么久了,师父和你弟弟也没有来找过我,应该是被萧弦动用某种方法拦住了,所以他们俩也只能划掉,作战的只有你我两人了。”慕容离略微一顿,接着就按照打仗的情形说出来,“就好比我们在一个峡谷里面打仗,前面也是敌人后面也是敌人,两面的高坡上也是敌人,所以援兵无法到达,就只有你我俩并肩作战。”

      “恩,所以我们应该用什么作战方法呢?”苍蓝笑眯眯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不过很巧的是对方的主帅是我方主帅的故人,他提出一个要求,若我方答应,就放我方人离开。”慕容离说到这里,声音小了许多。

      苍蓝却将好看的眉拧了起来:“萧弦对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这么聪明丫!慕容离暗自乍舌,还是乖乖地回答道:“他,他要我跟他……”

      苍蓝沉默不语地看着慕容离。

      见他一副不辨喜怒的样子,慕容离有些急了:“苍蓝,如今之计只有我先答应他,让他遵守承诺放你出宫,让后我再伺机逃出宫来,这才是最保险的!”

      “离儿,你跟萧弦相处了两年,你心里打什么小九九你觉得萧弦会不知道?”苍蓝还是盯着慕容离,却客观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不了本姑娘跟他挣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好了!”慕容离恼了,冲动地说。

      “闭嘴。”苍蓝忽然提高了声音,“你死了,孩子怎么办?我怎么办?”

      慕容离先是一呆,随后欣喜地拉住苍蓝的衣袖:“这么说,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喔?”

      苍蓝不说话,默认。

      知道现在苍蓝不高兴,慕容离讨好地笑着,伸手搂住他的腰,“苍蓝,别生气了,大不了你死了我就陪你死好了,不就是一条命么,二十年后我慕容离又是一条好汉!”

      苍蓝叹息一声,抚上她的鬓角,“离儿,你要记住,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为了我,为了孩子,你的性子就是太鲁莽,不亲自看着你我就不放心。”

      慕容离像小鸡啄米一样迅速点头。

      “还有,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准陪我一起死,知道么?”苍蓝收紧抱住慕容离的双臂,继续说着。

      “我不准你说那晦气的字!”听出苍蓝语气中的消极,慕容离心中升起一阵没有来的恐惧。

      “你就乖乖听我说完好不好?”苍蓝低头,从铁栏的间隙中亲了亲慕容离的额头,“如果我死了,你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宫去,带着颉儿和零儿远走高飞,我不反对你去找柳蝶,但是你找到了柳蝶一定要赶快离开游龙国,因为萧弦知道你有可能去游龙国,说不定他会派人守着那里,等着你自投罗网。找到了柳蝶,你们就一起离开,不管是隐居山林还是走遍世界,总之不要让萧弦抓到,好不好?”

      慕容离鼻子又酸起来,将自己五指扣进苍蓝五指间的缝隙中,用力的握住,然后咬着牙齿点头。

      “好了,天快亮了,看守的人也快来了,你快走吧。”苍蓝拍拍慕容离的头顶。

      恋恋不舍地从苍蓝的怀里直起身子,慕容离忍着难过叮嘱到——

      “苍蓝,你一定不会死的。”

      “好,我不会死的,我会永远陪着你,陪着孩子。”

      “恩,苍蓝,你一定要等我来找你。”

      “好,我一定等着你来找我。”

      “苍蓝……我,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慕容离说到这里,抬起袖子擦了擦滑到腮旁的泪水。

      “恩,离儿,我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苍蓝依旧笑得温柔,在透着阴寒的地牢里像午后的阳光一般温暖着慕容离冰凉的心。

      像是才感觉到地牢里的寒冷,慕容离又愧疚起来:“对不起苍蓝,我忘了给你带衣服来。”

      “没关系,我不冷。”苍蓝还是笑着。

      晃晃两人相握的手,慕容离勉强地挑起了千斤重的嘴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苍蓝温柔地将慕容离的手背凑到自己唇上碰了碰。

      “苍蓝,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来带你出去的。”慕容离觉得词穷了,囧,于是搬出先前才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苍蓝也不点破,好脾气地笑:“我一定不会死的,因为离儿会带我出去的。”

      揉揉肿胀的眼睛,却止不住眼泪阵阵的上涌,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强硬地忍下,慕容离难为情地低下头,闷闷地说:“苍蓝,我爱你。”

      声音不可遏制地发着抖,还有点嘶哑。

      闻言,苍蓝脸上的笑容扩大,笑得见牙不见眼:“离儿,我也爱你。”

      言毕又是沉默半晌,苍蓝开始不住催促慕容离赶快离开。

      “那我,就走了?”慕容离犹犹豫豫地喃喃自语。

      苍蓝点点头,温柔却不容抗拒。

      慕容离搓搓手,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贴了一下,转身就往来路离开,就在转身的瞬间,泪如泉涌,冲破了栅栏,争先恐后地往外滚落,不一会儿就打湿了面前的衣襟。

      眼看就要到拐角处,慕容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苍蓝一眼,只见他一袭白衣如雪,身形修长,地牢里脏乱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到他一身与生俱来的飘逸出尘,隔得老远,慕容离却依旧能感觉到他暖暖的笑意。

      眨眨眼睛,看着苍蓝对着自己挥手,又是几滴眼泪同时溢出来,慕容离一咬牙走过了拐角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觉到森森的寒意正透过薄薄的春衫传进身体,她全身的力气像被人抽光了一般,虚脱地坐下,将脸埋进手里,失声大哭。

      苍蓝定定地站在原地,听见她细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张了张嘴,却还是只有作罢,愣愣地听着她的哭声渐渐变小,然后便是站起的声音,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

      抬起双手,借着夜明珠明亮的光芒,看着自己手心交错缠绕的线,仔细地划分出那根生命线,却是最短的那一根。

      苦笑一声,他弯腰捡起落到干草里的夜明珠,放进袖子里,幽幽地叹息:离儿,对不起,这辈子我多半是做吊死鬼的料了……

      话分两头,慕容离趁着朦胧的天色回到了贵妃殿,途中踩到了一根枯树枝,好在巡逻的人看起来是刚刚才轮换,初初被人叫醒头脑还不太清醒,没有注意到在这破晓时分显得突兀的断裂声。

      有惊无险地潜进寝宫,慕容离拍了拍胸口,脱掉被划破了好几处的衣裳,倒在那张软绵绵的大床上,想到苍蓝现在还在阴湿的地牢里面受罪,鼻子又酸了酸。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一夜未眠的慕容离很快就沉睡过去。

      感觉到有人不停地在推自己,慕容离不情愿地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怒视眼前的人——萧弦。

      “离儿,午膳时辰到了,你怎么还没有起来?”萧弦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眯着眼睛笑说道。

      笑得可一点儿也不真诚,慕容离摸摸鼻子在心中腹诽一句,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你出去,我穿衣服。”心中不免有些黯然:果然是和以前不同了么?谁都知道她慕容离嗜睡如命,苍蓝还在,不,就是以前在萧府,萧弦也没有在她睡觉的时候叫醒她让她吃饭,因为他知道她没有睡够的话就会逮着一人乱发脾气。

      只是……慕容离侧头看看退出关门的萧弦,无奈地撇撇嘴,一边穿衣服一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当萧弦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皇帝,他还会放苍蓝走么?退一万步讲,就算放了苍蓝出去,她自己也不是那么好出宫的。好在还有琅耀,慕容离如是安慰自己,琅耀回莫问国了,说的是要耽搁四五日才能回来,但最近莫问国战事紧急,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回来,如果苍蓝真的出了宫,他也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吧?那样自己就好逃多了。

      想到这里,慕容离沉重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了许多。穿好衣服来到偏殿,萧弦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位置上布好了菜,红鸢静静的侍立于殿门处,眼观鼻鼻观心。

      慕容离坐下,举箸用膳,捏准时间,在用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硬逼着自己漫不经心地说道:“萧弦,我答应你。”

      “这个是……什么?离儿?你说什么答应我?”正介绍菜色得起劲的萧弦先是一愣,然后是欣喜若狂地握住慕容离的肩膀。

      不动声色地拉下萧弦的手,慕容离皮笑肉不笑,“我说,我答应你。”

      “你,你真的?真的?”萧弦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耐,反而有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真的,所以,你现在就放了苍蓝。”慕容离闲闲地斜睨他一眼。

      慕容离的话就像一盆冷水,熄灭了萧弦满腔的热情,他挫败地坐回椅子上,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的目的是这个,先用膳吧,用完了膳就在贵妃殿等我,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慕容离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点头。

      拿起一块色香诱人的芙蓉酥,慕容离瞟了瞟门口的红鸢,红鸢立刻会意,上前来毕恭毕敬却又毫不怯懦地对萧弦说道:“萧将军请。”

      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悠然自得的慕容离,萧弦还是只有摇着头离开。

      用过午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正殿玩儿孩子,慕容离笑眯眯地戳戳苍念的脸,捏捏苍忆的手,玩得不亦乐乎。

      小苍忆却不领老娘的情,挥舞着胖乎乎的藕臂不停地左右张望着,没牙的小嘴微张着,吐出模糊的音节。

      慕容离自然知道苍忆是在找什么,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感觉到她小小的,却很温暖的身子,自己安心了很多,轻轻在她背上拍着,慕容离哄道:“乖零儿,父皇很快就来了,别心急啊。”

      苍忆打打自己娘亲的脸,水光流转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苍念看着老娘只顾着哄妹妹去,就不管自己了,小嘴一瘪,要哭出来的样子。

      一看儿子又要闹起来了,慕容离又赶忙放下女儿去哄儿子,忙得头都大了。红鸢站在一边,看着两头忙不过来的慕容离,不由得抬袖掩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慕容离没好气地白了红鸢一眼,指指两个不消停的奶娃娃,“还不快过来帮忙,就知道笑。”

      “是,娘娘。”红鸢收起手帕,上前一步。

      与此同时,一袭盛装的墨香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贵妃殿,弯下身子,不停喘气。

      “香儿?什么事?怎么跑得这么急?”抱起苍念,慕容离一边诱哄地拍着他的背,一边疑惑地问墨香。

      “萧弦,萧弦他……堂兄,堂兄……”墨香到现在还没有喘过气来,憋红了一张笑脸,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条理的人。

      “香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事关苍蓝,慕容离的面色也紧张起来。

      红鸢反映迅速地放下苍忆,转身到小桌上取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墨香。

      墨香接过,一口气喝完,势同牛饮,好歹顺了气儿,这才拍着胸口急切地说到:“大事不好了,萧弦匆匆回腾龙阁换了龙袍,然后招来一个布衣平民,低语了一阵就先行离开了,还不准我跟着去,我估摸着他是来贵妃殿找堂嫂的,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没有来……”

      “你说什么?你们一直住在腾龙阁?他还换上了龙袍?”慕容离一急,把手中的苍念一把塞进红鸢怀里,拉着墨香的手腕厉声问道。

      “对,他,萧弦他是想篡位。”说到这里,墨香的眸光不由得一黯。

      缓缓收紧手指,慕容离恨恨地咬碎了一口银牙,连墨香吃痛的闷哼声也顾不上了,素来深沉的眼中忽然杀机尽显。

      “娘娘,当务之急是救出皇上,再从长计议啊!”眼见墨香疼得满头冷汗,但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一副被掐断了也无所谓的表情,而慕容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失神,红鸢忍不住放下了小皇子,扯了扯慕容离的衣角。

      如醍醐灌顶一般,慕容离回过神来,冷静地放开墨香的手,撕碎碍手碍脚的裙摆,一步一步地往殿门走去,却忍不住越走越快,来到殿门,动作敏捷地甩出一把银针,一个扫堂腿踢翻一群护卫,飞身在树杆上一点,跃出了贵妃殿厚重的护墙。

      踏着一路茂盛的杨树落到御花园里,又是一排银针直直地嵌入护在假山口的七个御林军的死穴上,慕容离没有丝毫不忍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走过。

      手腕一翻,手掌中出现一颗温润的夜明珠,慕容离直接从最高的台阶上跳下去,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平静得诡异,慕容离觉得自己手心湿糯糯的,握紧了暗袋中的银针,感到那冰凉的寒意似乎渗进了自己的骨髓之中,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

      前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慕容离心中一紧,举着夜明珠的手收回袖中,周围的明亮一下暗淡,脚下的路比昨夜来的时候滑溜了许多,绕她心急如焚,却还是不得已小心翼翼地走过。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苍蓝苦笑一声,看着面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萧弦,没有气恼,没有大喝对方逾矩,心中只有苦涩。

      “所以你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萧弦冷笑。

      “对。”苍蓝耸耸肩。

      “那么,你现在可以去死了。”萧弦双手抱胸,跟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色,“放心,这可是上好的鸠毒,你不会有太多痛苦的。”

      正要伸手去接过那个白瓷杯子的苍蓝忽然收回了手:“不行,离儿说过不能喝酒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萧弦不耐烦地挥挥手,立刻又有另一名小童端着木盘上前来,“我说苍蓝,你快点,离儿还在贵妃殿等我,太久了没去她会起疑心的。”

      “你准备拿离儿怎么办?”没有去看那杯加了致命毒药的清茶,苍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

      “自然是让她母仪天下。”萧弦微微挑起了下颌,说得颇为自豪。

      苍蓝低头,嗤笑。

      “你笑什么?”萧弦皱眉。

      “我笑你,比我早得到离儿两年,却不懂得把握;我笑你,比我跟离儿多相处了两年,却还是不了解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苍蓝抬起头,与萧弦对视,一身沾满草屑污垢的衣物遮不住他满身的自傲,“离儿不想要凤印,不想要母仪天下,她只想跟着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行遍天下。”

      “再说,萧弦,你能让离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就算现在所有人都向着你,所有人都帮着你,但在他们心里,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底下你不知道已经应承了多少门婚事了吧?”苍蓝忽然抿着嘴巴笑起来,“你能给离儿那个最尊贵的位置?或许你有心要给,却无人肯应吧?”

      萧弦站在暗处,苍蓝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指骨摩擦的“咯咯”声。

      “萧弦,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依旧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商人,还会有人对你的经商天赋青眼有佳,但如果你当了皇帝,虽然别人表面上对你毕恭毕敬,但骨子里还是看不起你的,其实你什么也不是。”苍蓝一反往日温和平静的表面,言辞之间变得尖酸刻薄。

      “闭嘴!你给我闭嘴!”萧弦终于沉不住气,一把从小童手持的木盒中抓过茶杯,提起苍蓝的衣襟,灌进他嘴里。

      一杯方罢还不觉得解气,又把那杯鸠酒取过来,一齐倒进苍蓝嘴里。

      苍蓝也不反抗,乖乖地张了嘴巴,把萧弦灌到自己嘴里的液体悉数咽下,途中还因为萧弦的动作过于粗鲁呛到了好几次,却死死地闭着嘴,没有咳出一丁点儿。

      “离儿那个傻孩子。”口中渐渐有血气上涌,苍蓝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不准你笑!”萧弦放开苍蓝,恼羞成怒。

      “萧弦,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离儿来找我了,那个傻孩子,还真以为她跟了你,你就会放了我,真是个傻孩子……”苍蓝垂下头,自得其乐地笑。

      “你说什么?离儿找到你了?不可能,这不可能的……”萧弦用力地抓住苍蓝的肩膀,瞪大了眼睛,“你是骗我的,离儿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

      “真的,我没有骗你,离儿真的找到我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她喜欢我,她说她要救我出来,她要我陪她过一辈子,谁敢食言谁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吊死鬼,她还要跟我一起到碧海看那比房子还大的鲸鱼……”苍蓝的嘴角渗出一道红中带着黑的血,每说一个字都吐出浓浓的血腥味。

      听着苍蓝缓缓地回忆着他跟慕容离的约定,萧弦忽然觉得他脸上幸福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凭什么,一个要死的人凭什么能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一个要死的人能笑得那么幸福?!

      “我叫你不准笑!”萧弦的眼睛变得血红,一掌打到苍蓝胸口。

      看见苍蓝欣长的身形支撑不住般倒下,萧弦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苍蓝,现在你死了,你拿什么来跟我争这天下?你拿什么来跟我争离儿?哈哈哈哈!就算离儿说了喜欢你那又怎样?你死了,她就是我的了,我能陪她十年,二十年,她总会再爱上我的,看见没有,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萧弦将身旁一人扯过来,“你看,这就是你的替身,只要他带上照你的样子做的人皮面具,连我都分辨不出来,他可以帮我瞒过离儿的,哈哈……”

      苍蓝依旧微笑,想开口说话,却被口中翻滚的鲜血堵住。

      苍蓝轻笑着,温润的眼眸中带着对萧弦的怜悯,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昨晚慕容离离开时留下的夜明珠,安心地闭上眼睛,能死,也不错,只是可惜,离儿,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对不起,离儿,我甘愿做一个吊死鬼,在那阴间徘徊,等你的到来,就算到时你已是白发苍苍,鹤发鸡皮的老妇人,我也会第一眼就识得你的。

      萧弦依旧在大笑,深邃的眼中却蓦地汇集了泪水。

      周围所有的人都垂首沉默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冰冷的牢狱门口出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苍,苍蓝……”

      一个轻柔的嗓音打断萧弦的大笑,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转头,看见了衣衫不整,发饰狼狈,眼神空洞的慕容离,他急切地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怯怯地停住脚步,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似那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听到声音的苍蓝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此时思念最多的人泪流满面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费力地用手肘撑地,想站起身子走过去,将她拥进怀里,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软言细语地安慰她,一如既往地逗她开心。

      慕容离机械地走进监牢,动作僵硬,萧弦一下笑开,就像得了糖的孩子,疾行两步迎上去,却与她堪堪地擦肩而过,张开的双手一下子停滞在空中。

      看见倒在地上,满口鲜血却还一直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苍蓝,慕容离如遭雷劈,脑中瞬间空白,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满面泪水地跪坐在地上,苍蓝的头正靠在自己的怀里,暗红色的鲜血染湿了自己胸口绯色的衣襟。

      “不哭……别哭……”苍蓝费劲地想要抬手,尝试了多次都未成功,只好动了动嘴,却只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觉察到苍蓝的动作,慕容离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另一只手则迅速地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上点过。

      浑身一轻,苍蓝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萧弦,解药给我。”没有回头,慕容离声音木然。

      “红钱子没有解药。”身后的萧弦也呐呐地回答。

      苍蓝张开已经止血的嘴巴,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扯扯慕容离的衣袖,看着她乖巧地低下头来,把耳朵凑到自己面前。

      有些想笑,却感觉到有咸咸的,温热的东西滴进自己的嘴巴里,咂了咂嘴,还是没有笑出来。

      “离儿,我会死……”

      “你不会死。”支起身子来看着面色灰败的苍蓝,慕容离的眼睛亮得吓人。

      “离儿,听我说完好不好,咳咳……”无奈地叹息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去,紧接而来的又是喉咙发痒,咳出了满嘴的腥甜。

      默默地抬手顺抚着他的胸口,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滚落,慕容离满脸麻木。

      好容易顺过了气,苍蓝顶着一张因为急促咳嗽而涨红的脸,安慰性地对慕容离笑了笑,才又道:“离儿,我死了,不要难过,不要哭,不要寻死,要带着颉儿和零儿去过你想要过的生活,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

      看着苍蓝,慕容离没有答话,安静地流泪。

      “答应我,离儿,答应我,你不可以死的,颉儿和零儿还需要娘亲的照顾,你不可以死,答应我,听话好不好?”血色褪去后苍蓝的脸色苍白得骇人,固执地紧紧地抓着慕容离的手,急切地寻求一个她的许诺。

      苍蓝的力气本来就很大,虽然此时身中剧毒却风范不减,若是平时慕容离早就骂起来了,但现在她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点点头,“我答应你。”

      慢慢地俯下身子,慕容离抱住苍蓝,已经没有了泪水。两人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一起,仿佛这里并不是狰狞的牢狱不是在冰冷的石地上,而是在温暖的贵妃殿里软绵绵的海绵床上……没有别人,只有慕容离和苍蓝……

      苍蓝忽然推开慕容离,惨白如鬼的脸上居然慢慢升起了片片红晕。

      这情况,该不会是……

      慕容离惶惶然地抱紧苍蓝,使劲地摇着脑袋,似乎是想要把那吓人的想法甩掉。

      苍蓝却是一反常态地倔强,凭着他那一股天生怪异的蛮力推开了慕容离,“离儿,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讲完,讲完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不要,你不要说,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会好起来的,宫里汇集了天下名医,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解不了红钱子的毒!我们可以换血,苍蓝,我们可以找一个人来跟你换血,那样你就不用死了,你一定不会死的……”慕容离惊慌失措地叫嚷,站起身来打算扶起苍蓝。

      手忙脚乱了一番才发现仅靠自己一人之力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慕容离病急乱投医地把求助的目光放到了一直冷眼看着的萧弦身上。

      “萧弦,你救救他好不好,你救救他,我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他不能死啊,他是颉儿和零儿的父亲啊,颉儿和零儿还那么小,不能没有爹爹啊……”慕容离扯住萧弦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膝盖被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

      “萧弦,你救救他,只要你救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救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救他……”

      萧弦低头,看见以前在自己面前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样子的慕容离此时居然放下了全身的傲气向自己下跪,忽然觉得讽刺。

      “红钱子的毒……”对着慕容离写满期盼的眼睛,萧弦一字一顿地吐出对她而言最残忍的字眼,“无药可救,就连放血都解不了。”

      慕容离挺直的背脊木然委顿,眼神再次恢复了茫然,下意识地转身爬回苍蓝身边,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离儿,不要求他,也不要再答应他任何事。”将慕容离腮边的发丝挽到她耳后,苍蓝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果真是大限已至了吗?可惜他还想看看自己那一双玲珑可爱的儿女。

      “好,不求他。”慕容离乖乖点头。

      唇边荡起一抹微笑,苍蓝暗骂自己贪心,能在死前再见离儿最后一面都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他怎么可以如此得寸进尺?

      “这样就好,离儿,我爱你。”将自己的五指扣进慕容离五指间的缝隙中,苍蓝十分认真地说到,“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慕容离的耳根也开始泛红,眼眶又发起热来,“苍蓝,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闻言,苍蓝笑了笑,享受一般躺进慕容离怀里,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苍蓝,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苍蓝,我答应你,我不会自寻短见,但你一定要在奈何桥上等我,等我来找你,不管是十年,还是三十年,我总会来找你的……

      低头在苍蓝的耳边摩挲一下,慕容离流尽了此生中最后一滴眼泪。

      仿佛是为了实践对苍蓝的诺言一般,慕容离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扶起了苍蓝,完全无视萧弦等人的存在,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萧弦没有说话,但跟班们却开始躁动,还有好几个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来拦住慕容离,好在新主子面前立功。

      慕容离冷冷地侧头看了看骚动的众人,那本是一个木然空洞的眼神,却生生让在场所有人打了一个寒战。

      深一步浅一步地将苍蓝扶出了御花园,一路上没有人上来帮一把手,也没人敢拦下慕容离,只有呆呆地看着他们。

      慕容离旁若无人地扶着杳无人气的苍蓝,不时用衣袖擦擦苍蓝的额角,仿佛扶他回宫就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终于将苍蓝扶回了贵妃殿,在正殿内等得心急如焚的墨香与红鸢一见慕容离回来,都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在看到已经绝气的苍蓝,眼泪顿时流了出来,泣不成声。

      小心翼翼地将苍蓝扶到软榻上,放他躺平,慕容离坐在榻沿上,愣愣得看着红鸢与墨香呜呜咽咽,椎心泣血地哭着,自己的眼睛却又干又涩,没有一点想哭的欲望。

      然后,她听见自己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着混乱的语言:“不要哭,苍蓝说过不要哭,你们会吵到他休息的。”

      “娘娘,呜呜呜,娘娘,请娘娘节哀……”红鸢一边抽噎着,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安慰神志不清的慕容离。

      “节哀?节哀什么?谁死了吗?谁死了?”慕容离默了好一会儿,才迟迟顿顿地问道。

      “堂嫂,堂兄他已经,堂兄已经,堂兄已经驾崩了……”

      恍然大悟一般,慕容离看向躺在软榻上如熟睡婴孩一样神情安详的苍蓝,浑浊的瞳孔终于重新凝聚,却是黯淡无光。

      “苍蓝,已经死了……”吐了口气,慕容离轻声叹息。

      已经知道苍蓝死了,慕容离还是固执地守在软榻旁,像一根木头看着苍蓝。

      守了一天一夜,任墨香跟红鸢说破了嘴皮急红了眼睛,也劝不动慕容离分毫,只能叹着气待在慕容离身边,唯恐一个不在意她就会想不开。

      出乎她俩意料的是,慕容离竟是乖地不可思议,除了死死地守在苍蓝身边,哪里也不肯去之外,她俨然成为了一个听话的乖宝宝,只要把饭菜端到她面前叫她吃饭,她就会迅速地拿起筷子;正午和夜里叫她睡觉,她就会马上褪去外衣,爬到床上蜷成一团,缩在苍蓝怀里,闭上眼睛……

      如此甚多,但在守着苍蓝的尸身这方面却也倔强得恼人,打死也不肯让墨香或者红鸢叫来的人带走苍蓝的尸身。

      就这么过了两天,琅耀刚从莫问国回来便匆匆赶到贵妃殿,看到的正是慕容离躺在苍蓝的尸体旁边,细细地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

      琅耀回来之后,慕容离终于又做出了一个动作:向琅耀讨了一颗药丸,放进苍蓝嘴里。彼时正是夏季,放置了两天的尸体已经不可避免地发出了阵阵怪味,而怪异的正是这点,慕容离一把药丸放进苍蓝嘴里,那蕴绕在贵妃殿内的怪味就渐渐被风吹散,再也没有新的怪味生出。

      又过了三日,面临登基的萧弦终于沉不住气,急急来到贵妃殿,一把拉起慕容离的胳膊,乱没形象地冲她喊道:“苍蓝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不管你守他十天,百天,十年,一百年,你能保存好他的尸体,但他却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你醒醒吧!”

      “埋了他吧……”慕容离垂下头,嗫喏道,“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

      萧弦默然,还是点了点头。

      接到萧弦的命令,早已准备好的侍卫小厮丫鬟们有顺序地走进来,朝萧弦与慕容离行个礼,便有人把寿衣,白烛等物品搬进贵妃殿,然后动作麻利地拆掉殿内的轻纱,长明灯,玉翠挂饰,换上白幕,上面用黑笔写着大大的“奠”字。

      慕容离一直拉着苍蓝的手,平静地看着众人忙碌地布置着,没有言语。萧弦静静地侯在她的身边,目光落到他俩相握的手上,用力地吸了几口气,转头去催促下人加快速度。

      “为什么没有穿龙袍,那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么,你还是害怕么。”没有抬头,甚至连动也纹丝未动,慕容离淡淡地说到,语气中已经辨不出悲喜。

      萧弦茫然地看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没有得到萧弦的回答,慕容离也没有再追问,从旁边一名小厮手中接过寿衣,她亲手褪去苍蓝身上那件已经沾满了污渍的宝蓝色长袍,为他着上这件纯黑的寿衣。

      看见总体色调为黑色,只有衣襟处有金线龙纹的寿衣穿在苍蓝身上,将那温润的面庞衬托处了一些严肃的感觉,慕容离咧了咧嘴,似笑似哭。

      真丑……

      转眼又到了苍蓝下葬的时间,按墨崖国的风俗,虽然不至于要妃嫔陪葬,但也是要亲人妃嫔陪同游街的。

      慕容离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那上好的檀香木棺材右方,微微低垂着脑袋,一心一意盯着那铺了石板的地面,虽然知道苍暮,苍悠等人就在棺材的左方,但她已经没有心思,不,应该说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们。

      听见街道两旁响破天界,震耳欲聋的哭声,慕容离苦涩地笑了笑,哭什么哭呢,是哪个皇帝不都要收税么?有什么不同呢?而且新帝登基还会例行减免一年的税钱,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慕容离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转了转脸,看见地上是一片布满虫眼的白菜叶子。

      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她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

      街边的平民们看见慕容离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都壮起胆子,随手抓了身边的东西向她的身上扔去,烂菜叶子,蓝西红柿,烂苹果……瞬间落了满地。

      慕容离一袭白色的孝服也在一次一次地攻击中多出了青的红着斑驳,变得邋遢不已,随手拨下一个黏在身上的番茄,她也不说话,默默地承受着群众的愤怒。

      公愤绝对是需要一个冤大头来平息的,而曾经因艳冠后宫而传出使用妖术迷惑皇帝的慕容离就很不幸地成为了这个用来发泄怒气的冤大头。

      “啪——”的一声,一个不明物体很准地打到慕容离的额角上,顷刻便有粘稠的液体睡着眼角滑下来。

      慕容离抬手擦了擦,将手放到面前,看见的是一滩折射着阳光的蛋清。

      眼看有人当了出头鸟,打出了这第一个鸡蛋,周围的人立刻纷纷效仿,都争先恐后地将身边的鸡蛋抢购一空,悉数砸到慕容离身上。

      顿时鸡蛋满天飞,靶子准的,打到了慕容离,立刻发出一声欢呼,靶子不准的,打到了别人或者落到了地上,暗骂自己投射太差,然后再拿起一个鸡蛋再接再厉。

      愤怒的群众堵住了丧队前行的道路,苍悠与苍暮也受到了不少有意无意的鸡蛋攻击,眼看慕容离整个人都快变成一个超级鸡蛋了,苍悠急了,往她的方向跑去,抖开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进怀里,用自己的背帮她挡住那代表群众愤怒的鸡蛋。

      苍暮在迟疑了一会儿也跑过去,与此同时还有策马而来的萧弦。

      但曾经的骠骑将军现在的显亲王与新帝萧弦都平息不了众人的愤怒,鸡蛋还在乱飞,甚至有人拿出免费的鸡蛋供人家扔,只为打到慕容离。

      一直木然承受的慕容离忽然用劲推开三个用身体保护自己的男人,独自走到众人面前站定,摆出一副:快打吧打死我算了吧的表情。

      众人举起手中的鸡蛋,正准备砸的时候,原本晴空朗朗,万里无云的天际忽然平地一声雷,好些人手中的鸡蛋都吓得落到了地上。

      等了一会儿,没事,又举起鸡蛋,于是天边升起阵阵乌云,墨色的云朵中还有翻滚的闪电,又是惊天动地的响雷,众人就再也不敢举鸡蛋了。

      抬头看了看天,慕容离缓缓地提步,朝着人群让开的道路前行。

      来到皇室陵墓时,天空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不时还有惊雷劈过,雨虽然不大,但打在身上确实黏糊糊的,惹人心烦。

      来到已经刻好碑文的一座空墓前,慕容离直挺挺地跪下,看着众人下棺,盖土,直到完工,不曾动过半分。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慕容离依旧跪在墓前,扔那豆大的雨点冲刷着满身的污垢。

      苍悠苍暮已经穿上了蓑衣,回头一看,慕容离湿透的孝服已经贴在了皮肤上,笔直的背脊也在阵阵发抖。

      苍暮没由来地一阵心疼,叹了口气,他从侍卫手中拿过一件蓑衣,一个斗笠,打算披到慕容离身上,却被一把打开。

      慕容离仰面看他,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得吓人,却也正是这样衬托出了她脸上被打出的乌青跟淤紫。

      抖了抖蓑衣,苍暮还是决定抬步离开,顺便拉走了还想上前劝解的苍悠。

      慕容离跪在地上,浑浊的泥水已经将她身上的孝服浸染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但她的背影还是坚若磐石,长久地伫立在那石碑面前。

      恍然的,慕容离的耳边好像再次回荡起了苍蓝温软好听的声音——

      “在下苍蓝,原本打算在郊外赏玩,却不想遇见姑娘在此……”苍蓝看见慕容离可以称作放肆的眼神,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回答。

      “可否告知在下姑娘芳名。”苍蓝红着脸踌躇着开口,这么随随便便地就问个姑娘家的名字,不,不太好吧?“我,我没有恶意……”

      ……

      还记得他在萧弦成亲的时候对自己伸出的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和那双带着关切的温润眼眸……

      还记得他说愿意照顾自己时的羞赫……

      还记得他还看见自己受罚跪在冰冷石阶上时的龙颜大怒,和那句掷地有声的“她便是朕的皇贵妃。” ……

      还记得他紧张兮兮地将那张写着他们两个命格相冲的研纸塞进暖炉烧掉,然后像是许诺一般告诉她:“就算是相克,我也要娶你。”……

      还记得他放任自己到战场上找那个人……

      还记得他打着御驾亲征的名号到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找自己的时候,那样温和地安慰着因为鲁莽而失去孩子的她……

      还记得他跟着自己不吃青菜,傻兮兮地追问自己二百五是什么意思,在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那日将皇帝专用的披风递给她……

      还记得在她被告之自己是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克姊克妹克夫的扫把星的时候,苍蓝在耳边不停的安慰自己,劝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记得的,那日自己迷糊的时候,听见苍蓝在自己耳边一句一句地念着——

      “就算你克我,我也是要你的;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抵不过你轻轻一笑。”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摒弃你,我也会把你捧在手心当宝,不让你受到分毫的伤害。”

      “纵使为你负尽天下人,我也在所不惜,哪怕尽毁一世英名,被冠以昏君名义,遗臭万年。”

      “纵使为你放弃这个国家,让出这个皇位,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不离开……”

      还记得苍暮在送子观音庙外的闲亭里,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慕容离,就是他苍蓝的软肋,唯一的弱点。”

      ……

      这么多,这么多。

      回忆就像猛地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向慕容离袭来,眨了眨被雨水模糊的眼睛,便有滚滚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下。

      在当初听了苍暮的话过后,她就应该选择离开的……

      雨,怎么会变成热的……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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