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慕容离番外之薰风暖尘落 ...
-
空寂的贵妃殿内偶尔响起两声幼儿稚嫩的笑声,还隐隐荡起回声,诺大的贵妃殿里只有两个人,萧弦半蹲半跪在汉白玉雕成的石阶上,专心致志地逗弄着摇篮里的婴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是高深莫测,红鸢站在雕龙画凤的金柱下,带着戒备的神情注视着萧弦的一举一动,不时垫着脚尖朝寝宫的方向张望。
与贵妃殿内清冷的样子相比,殿门外有着严谨的御林军把守,他们站姿笔直,手掌搭在离剑柄只有三寸的地方,做出准备随时出手的样子。
“果然不愧是她的侍女,连这样看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眼神,都是惊人的相似呢。”萧弦低头,轻轻地嗤笑一声,伸手搔搔小苍忆的下巴。
苍忆被搔到痒处,“咯咯”地笑起来,挥舞着莲藕一样白白胖胖的手臂,肉肉的手指抓住萧弦的手,怎么也不肯放,苍念却是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只顾着左顾右盼找老娘去了,连个眼角也舍不得给萧弦。
“萧将军,皇贵妃娘娘吩咐过,您是不能接近小皇子和小公主的。”虽然明明看见萧弦穿着的是一袭明黄的龙袍,红鸢还是固执地叫他将军。
“只是看看,也不行吗?”没有抬头,萧弦继续漫不经心地跟苍忆玩抓手指游戏,语气平常,听不出半点喜怒。
“皇贵妃娘娘并没有这么说过……但是,奴婢认为娘娘的话里一定也隐含着这层意思,还望将军不要让奴婢为难!”不怕死的上前一步,红鸢还是横着心说了出来。
“呵,好个胆大的丫头。”萧弦冷笑一声,蓦地抽取苍忆死死握在手心的手指,回头看着红鸢,“主子的意思,还容得你这下人揣测?”
“娘娘是一个和善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责备奴婢。”红鸢硬着头皮顶回去。
蓦地眼前一花,一袭明黄迅速掠到红鸢面前。萧弦伸手擒住红鸢纤细脆弱的脖子,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变幻莫测光芒,最后渐渐平息,从眼底弥漫出杀机。
“我听说……”萧弦半眯了眼睛,渐渐将红鸢提起悬空, “在皇贵妃娘娘找到先皇的白天的时候,她已经给足了你们金银细软,让你们各自出宫另寻差使,而你,红鸢,收了东西之后出了贵妃殿,与大内侍卫统领许淮到角落里私语了一番,又再次回到了贵妃殿,而就在那天的晚上,贵妃娘娘就在御花园假山里的地牢,找到了先皇。”
手上的力道加重,萧弦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笑了笑,“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怀疑是你,和许淮交接之后,又向贵妃娘娘报了信儿?”
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红鸢的四肢自动自发地挣扎起来,却撼动不了萧弦的铁臂半分。憋红了一张小脸,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弦的眼睛开始发红,下手越发狠厉。
就在红鸢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童声嘤嘤地哭起来,稀里哗啦好不凄凉,带动人的心尖尖都跟着颤动。
红鸢的神智一下清明,正准备大力挣开萧弦,却不想对方率先一步放了手,看也未曾多看她一眼,就紧张兮兮地走过去抱起大哭不止的苍念,手足无措地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的,却不见丝毫起效。
看见明明已经当了爹的萧弦抱孩子的姿势还是那么生涩,红鸢有点想笑,但喉咙处还在火辣辣地疼着,让她的眼睛不自禁地沁出了眼泪,沾湿了睫毛。
而萧弦又不知道抱孩子的标准姿势是怎样的,尴尬地一会儿换到左手一会儿换到右手,却老是得不到要领。
苍念的哭声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凄惨,就像死了老娘没了吃的一样,惊天动地的哭声在空寂的贵妃殿里荡啊荡啊荡,连手在殿门口纪律严谨的御林军也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好几眼。
然而好事不成双,祸事不单行的是,听见苍念的哭声,本来在一边乖乖地吮手指的苍忆不干了:凭啥就你能哭啊?我就不能哭啊?看我还哭得比你的响!届时,苍忆也把小嘴儿一瘪,呜呜哇哇地大哭起来。
萧弦又赶忙把苍忆也抱起来,看着一个哭一个闹的俩奶娃娃,他忽然有了一种一头撞死在金柱上的冲动。
而原本躺在寝宫中连续高烧三日,昏迷至今的慕容离,一听到正殿中响起了自己宝贝儿女的哭声,一下子就睁开了紧闭了数日的眼睛,先是迟钝地打量了周围一圈,然后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顾不得穿上鞋子或是披一件外衣,匆匆推门而出。
眼看自己的儿子女儿被萧弦抱在怀里,哭得惨兮兮的模样,慕容离心疼不已:“萧弦,你想对我的儿子和女儿做什么!”
听见连日以来做梦都想听见的声音,萧弦不敢置信地回身,看到慕容离站在寝宫的门前,大喜过望,“离儿?你醒了?!”
慕容离却懒得回答他,散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从他怀里夺回孩子,温言软语地轻哄,好容易哄好了娃娃,一转身,又看见靠着金柱坐在地上的红鸢,她皱眉上前拉她起来,却瞟见了她脖子上被掐后留下的淤紫。
慕容离也算是大病初愈,脾气古怪着呢,这么一看,得了,火气立马就上来了,一回身就对萧弦劈头盖脸地骂道:“萧弦!你到底还要干什么?你逼死了苍蓝还不够么?我非要逼我跟着苍蓝一起死了你才甘心是吗?!”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有想到一腔热情就这么被一盆水浇熄,萧弦明显有些委屈。
红鸢默默地站在慕容离身后,看见萧弦在发怒的慕容离面前犹如孩子一般不知所措的样子,一时间对他之前暴行的恐惧一下都烟消云散。
都是可怜的人罢了。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慕容离冷冷地指了指大门,下了逐客令。
萧弦眼神复杂地看了慕容离一会儿,还是神色黯然地离开了。
慕容离抱着孩子站在贵妃殿的正殿里,赤裸的脚丫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她微微蜷了蜷身子,有点儿冷。
坐到铺了貂皮毡子的椅子上,慕容离尽量将冰棍一样的脚捂进怀里,正在使劲地搓着脚背的时候,忽然觉得肩上一暖,接着便看见红鸢手里托了一双精巧的绣鞋,半跪在地上,为她穿好鞋
子。
心下不免悲哀,以前这些事,都是由苍蓝做的,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
三日后,慕容离从床头找出苍蓝生前早已拟好的圣旨,一身素缟,来到光耀殿,在众臣或是指责或是鄙夷的目光下,声音清朗平板地宣读。
将明黄色的绸缎交予萧弦手中,慕容离回到寝宫,再次痛哭。
那圣旨是苍蓝在告诉自己他想要让位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的,就等着他说服皇太后与四大辅臣之后便可传下了,如果萧弦肯再等几天的话,就只有几天了……
萧弦得了圣旨,登基仪式就是刻不容缓了。
次日,慕容离蹲在摇篮前,神色温和地摇着篮子,逗得苍忆“咯咯”直笑,无名指上玉色的假指折射出柔和的光芒。红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欣慰地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
慕容离的动作忽然一滞,放下手,头也不回地问道:“五日之后便是登基大典,你还要忙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怎么这么有闲心到我这里来。”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萧弦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都一样,看得再多,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慕容离抱起苍念肉乎乎的身子,亲亲他的小脸蛋。
被慕容离的话一堵,萧弦憋了半天,却还是只能憋出一句没有营养的话来:“离儿,你现在还好么?”
慕容离挑了挑眉毛,转头看着萧弦,失笑,“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好,抑或是不好,皇上,您看不出来么?”
慕容离那句生疏客套的“皇上”让萧弦如遇重击,他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变得煞白。
“诶,我说怎么看着不对劲儿来着,皇上,你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历尽千辛万苦才抢来的皇位,才夺来了一穿龙袍的机会,你应该是天天穿着它啊,怎么今儿个忘了呢?”慕容离歪了歪脑袋,像是觉得刚才对萧弦的打击还不够大一样,又嘻嘻哈哈地补上了一句。
慕容离孩子气的报复对萧弦来说却是致命的,他急急地向前走了两步,欲跨进门槛的脚在慕容离恶狠狠的目光下,顿了顿,还是乖乖儿地收了回去,“离儿,我没有……”
“你没有?你想说,你没有想过要穿上龙袍,没有想过要坐上龙椅?或者是你没有想过要杀掉苍蓝,然后鸠占鹊巢?”慕容离言辞刻薄,目光犀利,变得咄咄逼人。
萧弦颤抖的嘴唇动了动,低下头,闷闷的声音响起:“鸠占鹊巢么?原来在离儿你的心里,我只是一只一无是处的斑鸠?”
“是啊,或许你连斑鸠都不如,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心翼翼地将苍念放回摇篮,慕容离残忍地裂了嘴巴笑道,“因为你杀了苍蓝,你明明知道苍蓝是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一切,你却生生地毁了他,毁了我。”
“离儿!”萧弦抬头,看见状似疯癫的慕容离,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两两对视了片刻,慕容离挺直的腰板一软,颓然地坐到贵妃椅上,挥了挥手:“萧弦,你走吧,看见你我就不舒服,很不舒服。”
萧弦愣神了片刻,转身离开,还是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那个一直绞痛的位置。
傍晚,琅耀来到贵妃殿,慕容离朝红鸢使了一个眼色,红鸢就立刻心领神会地抱了两个小活宝退下了。
“离儿,现在苍蓝已经死了,那你该怎么办?还是呆在这皇宫里?”琅耀盯着慕容离不停夹东西塞进嘴里的动作,问道。
“既然已经没有了苍蓝,这个皇宫还有令我呆下去的意义吗?”慕容离笑了笑。
放下筷子,慕容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天边那抹血色的残阳,声音百般疲惫,“我想去游龙国,那里还有我的朋友在等着我。”
“好,今晚动身,我回去准备一些东西,怕是到时可能会用到。”说着,琅耀就要往外走。
“等等,帮我把这个交给许淮。”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慕容离仔细地叮嘱道,“一定要送到他手里,让他立刻就看,如果他决定要跟我们走的话,就一起走吧。”
琅耀接过信,点点头。
琅耀前脚刚走,墨香后脚就跟着跨进了贵妃殿。
慕容离与墨香已是经数日未见,今日难得一见,却发现对方都瘦了不少。
“香儿,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看堂嫂?”慕容离冲墨香亲和的笑笑。
那笑容笼罩在温暖的夕阳下,让墨香看不真切,但她能感受到,慕容离的心在哭,她垂下头,未语泪先流,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傻孩子,怎么哭了呢?”慕容离上前,摸摸墨香的头顶。
“堂嫂一个人一定很难过,所以我把离儿也一起带来了。”擦干脸上的泪水,墨香从随行的宫人手里抱过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丫,叫离儿啊?跟我一名儿?谁起的?师父吗?”慕容离戳戳小男孩粉嘟嘟的脸颊,想到自己儿子,立刻差人去叫红鸢将苍忆苍念抱来。
“名字叫萧离,小字不弃。”墨香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做了母亲后特有的一种祥和让她看起来也成熟了不少,“都是萧弦起的。”
慕容离手腕顿下,叹了口气。
“堂嫂,你以后……”
“我会离开。”不等墨香问完,慕容离就已经先回答出来,“我想到游龙国找柳蝶。”
“这样么,什么时候走?”墨香点点头,已不复往日的天真。
“今晚。”
“这么快?”
“夜长梦多。”
唯一的话题就这么三言两语带过,两人沉默下来。
“香儿,好好儿跟萧弦过吧,如果他待你不好,那就休了他吧。”拍拍墨香的肩膀,慕容离语重心长地说。
“啊?休夫?香儿只听说过在家从父,出家从夫,还是第一次听见休夫呢。”饶是墨香再沉稳,也面露讶异地脱口而出。
“是丫,凭什么之后男人可以休妻女人就不可以休夫?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天下人看:我又不是非你不可,你对我不好我自然也能休了你。”慕容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是,香儿知道堂嫂一向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堂嫂……”墨香的声音哽咽,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堂嫂,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到外面去会不习惯的……”
“什么不是普通的女人啊,还不是一样都是女人么。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逃亡的日子都过了,还有什么是过不下去的?当初若不是苍蓝,我也不会进这皇宫,说不定,苍蓝还不会死……”慕容离掐了掐墨香的脸,道。
“堂嫂,一切保重。”瘪瘪嘴,墨香还是撑出了一个笑容。
“你啊,笑得比哭还难看。”慕容离好笑地说。
是夜,慕容离与红鸢一人手抱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张笑脸的奶娃娃,来到与琅耀约定好的皇宫玄武门。
树枝上高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慕容离却一眼就看见了许淮与琅耀坚毅的身影,还有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
四人相视一笑,走出玄武门。
背后忽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了马蹄声,慕容离停下脚步,等着来人赶到自己面前。
马还未停稳,萧弦就堪堪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苍白的俊颜写满控诉,“你要走?为什么?”
“对我来说,宫里已经没有了让我继续呆下去的理由。”慕容离亦是拒不让步。
“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追回来。”萧弦咬牙切齿地说。
“那么,你便追一具尸体回来吧。”慕容离安静地微笑。
萧弦看了看月黑风高的天,还是只能说一句话,“你走吧。”
“谢皇上龙恩。”慕容离对萧弦微微俯身,拉过莲骁,与其余三人离去。
看着慕容离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完全没入浓郁的黑暗中,萧弦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立刻就有温热的液体沿着面颊落下,浸入口中,咸咸的。
隆重的登基大典华丽落幕,新登基的皇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改国号为离,采用永皑纪年,追封
先皇苍蓝为圣光熙和皇帝,其皇贵妃慕容离为庄秀善怡皇后。
新帝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皇陵被盗,熙和皇帝的墓陵被挖开,墓内空空荡荡,先皇尸身已经不知所踪。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慕容离与柳蝶踏遍了天下七国,不,应该说是天下六国,曾经的七国之首莫问国由于小皇帝的急功好利毁于一旦,被天瀑国吞并。
慕容离与柳蝶当真过上了那山间村民的生活,隐居山林,做了两个文人骚客,春吟百花夏耕田,秋诵明月冬看雪。
柳蝶端过两碗已经镇凉的莲子羹,一碗放到慕容离面前,两人相视一笑,门外跌跌撞撞地跑来两个身影,口中还用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嚷嚷道:“娘~姨娘~”
慕容离与柳蝶一人抱起一个,认命地把莲子羹让给这两个小馋嘴。
门外又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慕容离知道这是琅耀在给她们送生活用品来了。
夜,柳蝶被两个奶娃娃拖住,慕容离侥幸逃脱,与琅耀并肩坐在房顶上,看着布满繁星的天空,她扳着指头一一细数着——
“许淮已经和红鸢成亲两年了,上一次许淮来我们这儿的时候,他说红鸢怀孕了,近段时间来不了了……”
琅耀点点头。
“萧弦虽然有心挽留,但苍悠与师父还是辞职告老了,香儿现在已经被册封为皇后了。”
琅耀还是点头。
“苍悠又继续去过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日子了,师父也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闲云野鹤的生活了,香儿现在也是幸福的……”
琅耀点头。
“这样真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