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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02:回十庄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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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深秋褪去温色,冬天化了素妆。
天已凉,朔风钻骨。
知泛与薄姬的婚礼在这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举行。
穿过一条枝杈蔽日的小径,来到两间长满青苔的石屋,便是凤期颐师徒的居所。紧挨着屋子右侧生长着一棵形状不似其他橡树的参天古木,直径可以十人合围。树干上有个容人通过的洞口,而古木却生生不息,树叶在寒风中摇而不落。
穿过洞口,便见一座隐秘的重檐宫室,白墙金瓦,坐西朝东,匾额上书:泮宫。
通向宫殿的道路是用尧山花岗岩铺成,两侧各摆放着一个暗金色的大水瓮,足有一人多高。
殿内,正中央的御座及后墙也装饰了喜气洋溢的红绸。堂下对放着两排桌案坐垫,每张桌案上已摆好了餐具和一小碟干果。
艾丽、珀恩和费罗,三个奥夫怀特孤儿院的孩子,正忙前忙后,帮衬杂务。三人均戴着一串红珊瑚珠。
梳着云髻的木容从左偏殿的小门里出来,走近见艾丽的珠串上挂着盥洗瓜果留下的水珠,便想帮她摘下珠串。
艾丽赶忙躲开:“木姐姐,珍珠女士说,珠串不能摘的。”
“哎哟,”木容忽道,“手串不摘,我得把怀表收好。”
说着,便将晃在外面的怀表塞进茶色长衫内。
这时,苏言一身红格子袄,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木姐姐——听说木姐姐又下水救人了,伤寒了没有?这两天去城里采买食材,忙得翻天,都没见着姐姐的面儿!”
木容拍拍苏言的肩旁,道:“哪里还能难得倒我?况且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护卫!”
“什么护卫?三郎叔叔吗?”
颠三郎坐在左近的一张桌边,翘着二郎腿,朝桌上吐了一口瓜子皮:“凭啥我就是叔叔啊?”
木容呵斥:“吃!新人还没来呢!不干活就罢了,积点德吧!”
木容拉苏言一起帮忙给各桌分发点心,边道:“那人你见过的,是在你苏义父的世交柴老先生家见的……还是你讲给我的。”
苏言脑袋嗡了一下,眼神发直,脸颊发烫,心里只冒出两个字:漆雕。
见苏言发愣,木容以为她是忘了,便当故事讲起:“……公子初来乍到,还不到十四,现在一晃都快十五了。那时候,我在胡同口摆摊儿,公子拿着本奇书来找我断,我翻都没翻,即断言她命不寻常……后来果然如我所料,公子在公爵的幻境城堡里谋了差事,和壁画打交道,那城堡里统共没几个人,不久得了公爵赏识,派去和漆雕公子,一暗一明,解决了不小的案子。”木容又问苏言,“想起来了?就是在柴老先生家做客的。”
“木姐姐,和……漆雕公子同去的,不是秦七么?”苏言一头雾水。
“是她呀。她就是玉国新封的公子。”
苏言这才明白,原来师傅说的公子也是这秦七,只木容所道并非她心上之人,一时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殿门外,漆雕眼中升起雾气,遮住他灼灼的目光,似在等人。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漆雕回身,见一妙龄女子,心下一慌。
此女含笑,两眸漆黑如夜辰,摄人心魄,指在唇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漆雕灼灼的目光不再犹豫,却乖乖噤声,不敢声张。
女子朝门里窥视几许,悄声道:“怎么站这儿。我问你,请柬上写的名字……”
漆雕顿时明白,道:“知泛,知泛沧浪棹未还。大人更名,也算是,与过往一刀两断了。”
“泛沧浪啊,浪漫啊……”
女子笑着说了句,便不再多言,将提着的衣摆向后一撩,举步迈进了殿门。
这时漆雕才注意到,女子身着银白长衫,外加绛紫半长无袖锦褙,绣着花开富贵,两肩的缎料至腰际方才缝合,三点之间留出一片内衬长衫的白,较寻常款式灵动了几许,一看就是出自上滢缎庄的手笔,其绣工绝伦,设计精妙,较南国绣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根枣红色棉绳将黑发松散地扎在背后,眼看快要滑到腰间,不过错觉罢了。
漆雕目送她进殿,便去厨屋备饭了。
女子才刚进殿,颠三郎就叫了出来:“七哥!”
“秦七?”苏言瞪着眼睛,继而不情愿地加上敬称,“……姐姐……”
木容将分点心的托盘放下,迎了上来:“七妹,总算来了。”
秦七丹唇皓齿,明眸善睐,自是不必说,偏一身藏不住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更被一袭半素半锦的华衣惹了出来,将那柔靡风情遮弭了不少,别有一番风情。
秦七叠掌行礼,而后道:“这是……苏言?”
“你记得我呀!”苏言道,却并无愉悦之色。
木容忽道:“七,那少女呢?”
秦七嫣然一笑:“都快到这儿了,突然说有事就走了,许是这几日帮忙筑堤,赚足盘缠,阿舟不打算跟咱们混了!”
秦七没有多说,只问:“新郎官儿呢?”
木容还未答话,便听凤期颐的声音自殿门外传来:“新郎官儿来了!”
众人皆停下手上的活,望去。
凤期颐身旁,新郎官一袭大红婚服,精神焕发,英姿飒爽,朝众人过来。
秦七向凤期颐微微施礼。
凤期颐道:“这几日总听得他们公子、公子地叫着,原来公子也是位巾帼英杰呐!是老朽孤陋了。”
“哪儿的话。凤神医鹤发童颜,一点儿不老!”
这话说得凤期颐眉开眼笑。
秦七这才向新郎官迎去:“知泛,名字真好,从此便是诸夏的人了。见过知泛公子。”
知泛笑道:“多日不见,老七还是那个老七。”
“能来参加您的喜宴是我的荣幸。”
木容摇摇头,笑道:“你两个倒好,故意换着腔调说话。”
三个孤儿院的孩子嬉闹道:“新郎官来啦!宴会开始啦!看新娘子啦!”
秦七闻言道:“等一下!我的贺礼还没到呢!”
“哦?是什么贺礼?”
秦七神秘地笑着,眼神在众人间转了又转,最后落在知泛身上:“一个人!所以,再等等吧!”
于是,众人半信半疑,便不再问。
木容道:“七妹,言儿,走,瞧瞧你们薄姐姐去。”
秦七正要答应,却被苏言抢先说道:“等会儿再瞧。”又将秦七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先跟我去瞧个好玩的!”
话音未落,秦七已被苏言拽着跑向殿外,回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木容拿苏言没辙,只好自己回去左偏殿。
方至殿门,苏言又蹦又跳,刚要跨过门槛,险些撞上人,叫后头的秦七给拉住了闸。
漆雕抱着一个筐子向后闪了闪。
苏言见是漆雕,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什么好东西?”
漆雕像是没听见,对秦七点了点头。
苏言怒形于色,筐子里是绿滋滋皱巴巴的葡萄干,当即抓了一把就走。
秦七这才注意到漆雕的礼服:“哟,礼服挺漂亮的……”
没等说完,便被苏言扯走。
漆雕定在原地,不回头,也不走,挺拔的背影猜不出心情。
苏言把葡萄干拍进嘴里,故意大声吧唧嘴。
秦七像看戏一样看着苏言,问:“你想玩儿什么?”
苏言突然停步,没有回答。秦七在她眼中捕捉到狡黠的光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有右偏殿前的一只大水瓮稍显特别,却不知有何玄机。
呆了半晌,苏言回头,却见殿门处的身影已然消失。
秦七旁观着苏言的举动,竟从心底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慌乱。她不愿将这直觉归结于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情绪和情感,只不知,既非如此,又当何如。
“七姐姐,快来呀!”
秦七回神时,苏言从水翁的边沿滑了进去,留给她一个微妙的笑容。
垫脚探去,哑然失笑。那水翁无底,却有个铁栏。苏言将铁栏掀开,捏着鼻子吸足一口气,一猛子扎了下去。
“奉陪。”
秦七脱下褙子,搭在瓮沿,跟着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