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浮生屠爱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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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曾亲眼见过浮屠行刺的幸存婢女，记住了他的样貌。说来天意弄人，后来这人在城郊市集中见到了失踪许久的梅雪霁，便一路尾随着外出采买的她，找到她和浮屠的住处。
这才有了一众人等前来寻她的情况。
“梅家待你不薄，我儿死于非命，尸骨未寒，你怎么能、怎么能……与杀他的仇人在一起？！”梅父悲怒交加，当即就挥起马鞭直往她身上抽打。梅雪霁自知亏欠，便只是蜷着身子不声不响地承受打骂。
忽有人从身后制住了梅父的动作，一脚把他踹开，又以掌风把他手中的鞭子绞得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阴寒刺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梅父讶然抬头，却见身后的随从悉数倒地，而浮屠一身煞气，脸色阴沉可怖，正甩手挥去了沾在剑上刺目的血水。
浮屠终于得知真相。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措手不及。
他突然记起来了。当初那个被他一剑封喉的郎中令，真的是位很坚韧的人。
那明明是个一击毙命的招数，他却跪倒在地，任由鲜血汩汩而出，也强忍硬撑了许久，仿佛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艰难的蠕动嘴唇，像是在说些什么。
尽管到濒死边缘，他都还要费尽力气地抬起手，往珠帘内床榻的方向，抓了几把空气。
浮屠知道珠帘内是这郎中令的新婚妻子，但这与他无关，他不屑去看那魂飞胆裂，花容失色的丑态。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那个郎中令伸手想要握住的，至死都在留恋的人，是梅雪霁。
他轻启唇瓣无声念着的，是霁儿。
霁儿，雪霁，梅雪霁。
他杀了她的丈夫，他一手摧毁了梅雪霁的幸福。不仅如此，他还对她……做了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
他从未知道，他曾这样伤害梅雪霁。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保护她，用他这双污浊血腥的手，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
他慌恐地直奔梅雪霁，抱起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她：“雪霁，雪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有些神志不清的梅雪霁拉住他的袖口，吐字艰难：“浮屠……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报仇了……”
他眼中蓄满了泪。明明是我杀的人，是我害的你，我害得你如此不幸。“雪霁，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梅雪霁偏过头，重重地咳了几口血。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梅父正拾起了地上的一方宝剑，挥向浮屠。
她迫切地扯着浮屠的袖口：“浮、浮屠……”
可他却按住并安抚着她，眼神坚定：“难受就不要再说话，我会保护你的。”
听得这话，梅雪霁猛打了个激灵。她这才留意到，浮屠的剑未离身。她想说些什么，想阻拦什么，可喉咙里像是梗了异物，她除了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角，什么也说不上来。
千筠一发之际，她终于强忍了疼痛和昏眩，拼命地站了起来，只身挡在梅父身前。
于是，浮屠的手中的长剑，一剑贯穿的，是梅雪霁。连带梅父，腰侧也陷入几寸钢刀。
浮屠的杀招，向来诡异，向来凌厉，她见过数次，岂会不知？
“雪霁！”
你真是……腥风血雨呢。
哪里有你，哪里便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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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浮生一世杀戮成性，屠绝爱恨。
这般冷血无情的名字，倒很适合你。
当年梅雪霁道出的不绝于耳的话，一语成谶。
他惊魂失色地接住梅雪霁倒下的躯体，脸色煞白。他喉中腥甜，有什么几欲喷涌而出：“你……”
灼目的鲜血从她的伤处蜿蜒而下，聚成一地狼藉。她攀着浮屠的肩，艰难地动了动唇，不顾劝说非要对他倾诉，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浮屠观她唇形，见她说的是——
“你我欠梅家许多，不能再欠了。”
曾冷血孤绝如他，如今亦在哭喊：“好，不欠了，不欠了……雪霁，我带你去疗伤，我会救你，我……”
她摇头，自知已是回天乏力，只是拉着他的衣襟，无声地叮嘱他，留下遗言——
若我不在，你须好好活着，不可轻生。定要……定要寿终正寝，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气息紊乱，却眼神坚定。
鲜血在皑皑大雪里蔓延开来。梅雪霁的生命在流逝，她很疼，疼得想要就这样睡去，再不醒来。可她始终坚持着，等待着他的答复。
浮屠忽又忆起那个过世的郎中令，雪霁是否与他一样，也这样贪恋红尘，割舍不下，不甘心死去呢？
他不想梅雪霁死，可更不忍看她遭受这般生不如死的痛苦。重伤至此，唯有死，才是解脱。
胸口仿佛被剜心锉骨，他终是强忍下来，应了声好，便由她安睡了。
她睡了之后，也就再没有醒过来了。
风中带着梅香，送她安然离去，她如一闪而逝的流光，在繁华盛世里，沉寂了喧嚣。
浮生，屠绝爱恨。
事过境迁，转瞬经年。
梅雪霁死后，他将她葬在梅岭。一个清幽寂静、无人惊扰的地方。
他一袭白衣，拖着病体冒着风雪终于来到她的青冢之前。他苍白无力地枯坐在她的墓前，悠悠叹息。他想，他是要辜负雪霁了。
雪霁，你希望我不做杀手，又要求我寿终正寝。可这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我只能二选一。
他叛出影阁，任由身上的蛊毒在体内蔓延，受尽钻心蚀骨的痛楚。他有很努力地活，活着……饱经磨难，活着，倍受煎熬。
她是他心头一道不能言说的伤口，比起他的蛊毒发作还要痛不欲生，时至今日，他的伤口早已腐蚀溃烂，只等着魂归九天。
他取下腰间的酒壶，将她当年亲手酿制的梅花酒尽数洒在她的坟前：“雪霁，万丈红尘太过寂寥了，我等不到寿终正寝之后，再与你相会。”
他撑着她最爱的白梅伞，轻轻地靠着她的坟。
浮生无你便是光阴虚度，度不过此去经年，逃不过天命捉弄，不如与你，殊途同归。
他们，终于在长冬永夜，寒风朔雪中安枕同眠。
至于前尘过往，也都随风而逝，烟消云散。空余萧瑟寒风中浅淡盈袖的梅香……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浮生屠爱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