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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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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禾看着男人带着那个吴冬出去了,轻蔑地笑了一声,继续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骆旭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萧禾正在给女孩洗脸,暗红黄白的污垢和雪白的泡沫融合,女人的手轻柔的在女孩脸上旋转按摩。
一会,萧禾慢慢冲掉女孩脸上的泡沫:“好了,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骆旭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她是在那个女孩说话。
一个活人对着一个死去多时的人说话,说起来有些诡异,骆旭却不知怎么有一丝触动,是因为感觉到她语气的温柔。
从遇见这人开始,第一次见她好好说话。
女人垂着眼,半弯腰的姿势,露出工作服下面米色羊毛衫衣领,远远的,白生生的脸,唇色粉嫩,眼廓柔和。
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一下,食指不自觉勾画着线条,没几下,骆旭猛然惊醒,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男人抿了一下唇,看着萧禾,眼珠轻轻转动,眼里向来懒散轻侮的情绪隐隐波动,流露出几分冷色来。
没出声儿,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那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替换下来,扔在边上,露出的脖子上也有被暴打的痕迹,淤青大片发黑,看着吓人。
女孩以下身体被白绸布遮的严严实实,萧禾用帕子轻轻擦干女孩的脸,如他所说,女孩年龄大概十六七岁,五官清丽秀气,算不上漂亮,但看着很舒服。
骆旭在几步外停下,默默的看着萧禾给女孩贴上了一个面膜,又拧干帕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擦拭女孩头上那个开口周围的血垢。
她投入工作的时候格外专注,好像外界一切都影响不了她的动作,语气也很是熟稔柔和。
“不用担心,你头发长,待会我给你把伤口补上,头发一遮就看不出来了。”
“行了,来,我们先洗个头。”
“我给你修一下头发,你喜欢中分还是三七?”萧禾说着,转到女孩另一侧,低头观察了一下她的脸型,又说:“我觉得中分挺好,衬你的脸型,就中分好吗?”
萧禾从女孩头发里分出一缕到前面来,突然觉得对面好像找了一个人,她头也不抬,想也没想:“剪刀。”
两个字,干净利落,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骆旭看她一眼,他手边就是放工具箱的推车,目光一扫,轻易就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萧禾等了好几秒也不见对方把东西递过来,皱眉抬眼:“张……”
脱口而出就想起来不对,张羿都辞职好几天了怎么会在这儿,果然下一秒就对上了骆旭黝黑却平淡的眼。
他看她一眼,手一伸,展开,掌心里躺着的就是她要的剪刀。
萧禾微微仰头看着他,一时误会,却没想到他也会帮她把剪刀递过来,脸色稍柔,点个头,淡声:“谢了。”
骆旭嗯了一声。
心说,怪不得,原来她把他当别人了。
短暂的交流后两人也没再说话,萧禾给女孩剪好了头发,就取来针线为她缝补头上的伤口。
三月的天正倒春寒还有些冷,工作间开着暖气,骆旭看着她的额上沁出了些汗珠,白净的脸微微泛红,眼神依旧是专注平淡的,拿针线的右手来回拉线,手腕很稳。
骆旭看着萧禾从工具箱里拿出巴掌大一块米白色像是皮质的东西,修剪了一下贴紧女孩伤口的部分,开口:“这是什么?”
萧禾拿针的手抖了一下,掀眼看着面前一直没出声的男人,才想起这里不只是她一个人,被打扰当然是令人不喜的,但观看询问却是眼前这个骆总监的工作。
别说他刚才也算帮了她,萧禾耐住性子:“用来修补头皮的皮革。”
她也没想跟他解释其他的,骆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多问。
大约十五分钟,萧禾完成修补,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个吴冬不知道什么也回来了,站在男人身后三步远,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萧禾听见自己心里冷笑了一声,当然知道她的反应是人之常情,但人都是倾向自己这方的,比起跟她毫无关系的吴冬,她当然更倾向自己的客人,哪怕这位叫林茜茜的少女已经不是人世,不是什么大事,在萧禾这种特殊职业人眼里,生死并没有多大差别。
萧禾垂眼掩去眼底的轻蔑,打开淋浴头洗了手,习惯性开口,瞥到身边两人,没话了。
空旷的工作间里只有空调出风的声音,萧禾安静的举着淋浴头隔着白绸布给女孩冲洗,修指甲,按摩,擦身,扑爽身粉,穿寿衣。
全程都是在白绸布下进行,没露出一丝皮肤。
最后上了妆。萧禾端详女孩重新焕发光彩的脸,浅浅笑了。
骆旭就知道她已经完成了,往前走近了些,目光在女孩脸上顿住,掀眼看向萧禾。
原本“面目可怖”的少女此时仿佛只是睡着了,双颊泛着健康的粉红色,面容安详又沉静。
萧禾读懂了他眼底的惊异,心里有些得意,相应的,唇忍不住轻轻勾了一下,目光偏一下,都懒得在吴冬身上停留,淡淡的:“走吧。”
把人送到花房装好棺,送到告别厅的时候男人正在接电话,女人独自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脸上已经补过妆。
先前的一幕仿佛没发生过。
男人看他们上来了,挂了电话过来,两人一人站到棺木一侧往里看。
萧禾看见那妇人愣了一下,抖着手轻轻碰了一下女孩的脸,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茜茜,我的儿啊——”妇女嚎啕大哭。
闻者辛酸,萧禾看见旁边的吴冬一连擦了几下眼角,甚至一直对一切都不看在眼里的骆旭也安静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的父亲站在离女人最远的一个角,沉默着,仔细看,他眼圈也红了。
萧禾垂眼,按捺住涌上心头的酸涩,哂笑了一声,人真假。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黑色棺木,转身退出房间,心说:林茜茜,希望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也没走远,里边告别完了还需要她。萧禾就数着时间在走廊上站着,没想到刚过一分钟,里边却突然出来另外一人,他似乎没想到她还在门外,走道狭窄,男人脚步顿了一下。
萧禾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看了,这么感人的场面。”
骆旭没想到她会跟他说话,偏头扫她一眼,女人迎光站着,平视远处,阳光在脸上流转,同眼睛重叠在一起,仿佛蓄了满冬清盈雪水,耳畔乌黑长发被风拂动,肤色恰似白瓷之上添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骆旭眼珠漆黑,像是察觉不到里边的嘲讽意味:“有什么好感动的?”
萧禾意外的回头看他一眼:“看多了?还是母爱这个话题过时了?”
这人说话一直就是这个调调,偏激又充满攻击性,好像无时无刻要压人一头。
不是第一回了,骆旭心中突然有些厌恶。
骆旭突然低头看她,轻轻扬唇,声音柔:“怎么?你对我的感受这么感兴趣?”
明明是种轻佻的语气,萧禾却在那种漫不经心的眼光里打了个抖。
骆旭轻轻笑了一声,想她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不过如此。
面上又没了表情了,看她一眼,肩膀从她身边擦过去。
萧禾脸色难看,脸皮却控制不住的烧起来,忽视掉方才那刹那的异样,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谁对你有兴趣了!”
男人的步子没停,仿佛没听见一般。
萧禾狠狠的瞪着男人走远的背影,上午刚稍微升起的一点好感消散的干干净净,这人就是清高矜傲的伪君子,一开始就是。
这种人,没受过教训是不会收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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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沛洋看见骆旭进来,放下自己手上的报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殡仪馆很看重这次和译民的合作,为此专门为收拾出了一件办公室出来供他们使用。
骆旭眼角瞥到沙发一角睡着的刘思思,抬头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发现居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居然花了三个小时。
刘沛洋看他不说话,眉头一皱,把人拉到门外:“你怎么这个表情?不顺利?”
骆旭淡淡道:“我什么表情?挺顺利的。”
“真顺利?”刘沛洋一脸狐疑,随口猜测道:“不会是让那个萧禾气着了吧?”
骆旭眉头一皱,刘沛洋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大为意外,噗嗤一声笑了:“哎呀真是奇了,这回我倒是没那么烦她了,我还以为没人气着你呢!”
骆旭一怔,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下去,瞥他一眼:“别扯淡。”
“你能烦她我就不能?”
刘沛洋勾住他的肩膀,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无所谓了,说正事,你看了什么感觉?”
话题转移的太快,但并不妨碍骆旭理解,这是问他打算怎么做了。
骆旭摇头:“我觉得你对入殓师这行期望过高了。”
刘沛洋眉头一皱:“怎么这么说?”
骆旭看他一眼:“这确实是个大众不了解的工作,做出来有话题点,但说起根本,无非是个特殊一点的技术性行业,背后的故事可能很吸引人,但你要做的是展现国家文化的期刊杂志…”
刘沛洋打断他:“那是因为你今天看到是‘故事’,你没去研究它的背景文化,中国殡葬业,怎么可能没历史文化?
骆旭定定的看着自己好友,对他突然的冲动行为表现出了十分习惯的淡定,等他说完,没了话,才继续:“你要探索这个话题,必须想一个出彩的切入点才行。”
刘沛洋一愣,脸上有点尴尬:“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要否定我的创意点呢。”
他也没尴尬多久:“没事,这才是第一天,再多看看嘛。”
骆旭嗯了一声,突然透过刘沛洋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萧禾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接着电话,脚步匆忙,压根没看到这边走廊的他们。
短短几秒钟,骆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的表情,明眸善睐,唇角微扬,白生生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温和之情,不过是看到半张侧脸,凭着过人资质,也让人忍不住为之发怔,远远看一眼,也能从她并不放肆的笑容里中感受到她的欣喜。
谁来了?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刚才友人的话:我还以为没人能气着你呢。
下一秒反应过来,骆旭冷笑了一声,好像这样就能除掉心底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心说也不算生气。
在不在乎和想不想听原本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