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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佛不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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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众人皆是各司其职,所有人都很忙碌,仿佛只剩下自己,在这偌大的南行军中寻不得一个合适的位置。
低头想了想,豆子惨然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衣轻尘默默地攥紧衣角,终是走去了药宗的队伍里,忍着身上的痛楚,帮忙运送起伤患。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差不多可以继续上路,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里,衣轻尘一直在思考豆子与无量的事。于情,衣轻尘只对豆子有些好感,至于无量,因为本就没什么接触,所以更不值得他舍命去救。于理,自己与无量乃至豆子都是站在对立立场上的,他们属于食髓教,自己属于南行军,更没有理由施以援手。
而且......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余力了......
眼下救出花沉池才是要务。
思及此,衣轻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抬手用力拍了拍脑袋,逼迫自己清醒一些,不要被所谓的愧疚感弄的失去理智,做出错误举动。
南行军抵达绝弦谷谷口时,才发现入谷的道路已经被落下的石块给堵住了,如会交给虞暮的地图上并没有绘制其它的入谷道路,虞暮思来想去,只能委托偃宗就地搭建云梯,但因着搭建云梯耗时很久,其余人等除了休养生息之外,可以参与周遭的巡逻事宜,并且允许三人以上的队伍去附近探路,但不可离大部队太远。
衣轻尘休息了一会儿,想起豆子先前所指的位置就在这附近,便找到了沉生,沉生倒也乐意同衣轻尘一并赴汤蹈火,还顺带捎上了再度被沉依不待见的二皇子殿下如英。
三人一同朝山壁西侧的林子走去。
一路上沉生都在同衣轻尘抱怨,“公子,我替你办完这遭事,你便卖我个面子,回去吧,若是让大师兄知道我等让你跟来,非扒了我的皮啊。”
衣轻尘头也不回地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些年早被骂习惯了。”
沉生苦笑道,“公子你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人被骂习惯的,这不欠得慌么......”
衣轻尘嗤笑一声,“你也不必劝我了,我想去见沉池的心情,同你想去见断月的心情是一样的。你怕我为沉池丢了命,我反倒怕你为断月叛了道,你我二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沉生嘶了一口凉气,“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丢命是有先例在的,我可从未......”
衣轻尘却打断他道,“那先前在赵氏老宅时,又是谁负责验断月的尸首的?”
言尽于此,沉生也默了,衣轻尘只摇了摇头,亦是住了口,不愿多提这些满是伤疤的陈年过往。
三人又走出了一段路,衣轻尘突然听见了女孩子的啼哭声。
安全起见,衣轻尘朝沉生与如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循着声源走去,至隐蔽处,方才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眼前境况。
沉生与如英是看不见的豆子的,只有衣轻尘才能看清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之所及是一方被树木环绕的小小天地,无量横陈于地,尚有一丝气息,只是眼睛已经变作了一双血窟窿,他身前立着身着黑袍的国师,以及一名衣着华贵的女人,女人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无量的脸,木然地歪了歪脑袋,指尖捏着一颗眼球,若无其事地把玩着。
豆子要扑过去抢夺,身体却穿过女人的身躯,扑了个空。
国师与女人皆未觉察豆子的存在,前者又继续端赏了片刻无量的模样,心满意足地同女人道,“主人,我们回去吧,谷中还有些事未有善后。”
女人闻声僵硬地转过脑袋,将国师打量片刻,又转了回去,继续盯着无量看。国师候了片刻,方才妥协道,“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谷中了,主子若是解决了这处的事,便也早些回去,这儿虽很安全,但到底不是谷内......”话还未说完,一颗眼球便砸到了国师的脸上,国师默了默,抬手拭去脸颊的血迹,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待到国师离开,无量方才挣扎着在地上摸索起来,似是想要找到自己遗落的禅杖。
女人木然地抬起一只脚,碾住了无量的手,又歪了歪脑袋,似在好奇无量接下来会有何动作,无量却也不动了,女人便将无量踢翻了过来,弯腰去拿被无量攥紧于心口的佛珠,这一次,无量却突然发力,与之争夺起来,女人见到无量如此反应,又歪了歪脑袋,抬起脚,朝着无量的肚子又是一踹,无量猛吐一口鲜血,仍是不肯松手。
豆子放声大哭,“大和尚你快放手啊,放手......不就是块骨头吗,你给她便是了......”
无量却根本听不到,只一味争抢着。
女人终是猛地一扯,串联佛珠的线绳便迸断了,颗颗佛珠落地,散落在血污之中,女人望着自己手心里残缺不全的珠串,面无表情地将之丢到脚边,又看着无量在血泊里一面摸索佛珠,一面喃喃道,“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就在无量好不容易摸到那颗凹凸不平的白色珠子时,女人又抬起脚来,碾住无量的手,无量却将手握成拳头,护着手心里的珠子。
他的拳头附近似笼着最后一点内力凝成的真气,应是还能撑上一点时间。
可到底敌不过偃甲锲而不舍的进攻。
终于,真气消散,骨头碎裂,拳头摊了开来,女人却仍在碾压,生生将珠子碾进了无量掌心的血肉中。
沉生实在忍不下去了,径直拔剑出鞘,冲了出去,一剑砍在了女人的脖颈上,剑身震了震,女人的皮肤上只留下一个没有出血的浅浅伤口,女人转过脑袋直视沉生,突然握住剑锋,猛地一掰,剑便断了。
沉生当即意识到了二人实力的悬殊,只赶忙后退几步,与之拉开距离,见如英前来拔剑助阵,便张口同衣轻尘道,“公子,这怪物有些难对付,我与如英二人至多拖延些时辰,你脚程最快,快去寻虞帅过来帮手!”
衣轻尘毫不犹豫地转身,忍着腿伤拼命回赶,但眼下脚程纵使再快,也是不如全盛期快的,好不容易赶回了绝弦谷口,已是疼得冷汗涔涔,只能揪着独孤先生的衣袖,语无伦次道,“先生,有......怪......”
独孤先生轻笑着拍了拍衣轻尘的背,安抚道,“在下知晓了,公子好生歇着吧。”又同虞暮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一路人马过去支援了。
因着牵动腿伤的缘故,衣轻尘一时半会没法重新站起来,只能坐在原地缓和伤痛,如会最清楚衣轻尘的伤势,便凑过来低声关切道,“公子,我帮你看看吧。”
衣轻尘摇了摇头,眼见如会要来卷自己的裤腿,只赶忙将脚收回,喘息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如会忧心道,“这偃甲制来本就不能剧烈奔走,公子你伤才好,如此胡来,若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该如何是好......”
衣轻尘拍了拍如会的脑袋,安慰道,“那只怨我,不怨你。”
又缓了一阵,方才站起身来,正盘算着去沉生那边看看战况,独孤先生却已经回来了,还一并带回了无量的尸首与那女人扭曲的偃甲身体。
二者皆被南行军不客气地丢到了地上。
沉依匆匆跑去沉生身侧,焦急地问询受伤状况。
就衣轻尘看来,沉生与如英到底是用剑高手,独孤先生又援助得及时,多半没有受太重的伤,但肯定不会毫发无损。
如英从始至终只默默地在旁站着,看着沉依对沉生问这问那,神情之黯然,令人目不忍视,衣轻尘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对蹲在自己跟前同样神伤的如会道,“你去看看如英吧,这小子估计身上没多少伤,心里已经都是窟窿了。”
如会这才缓缓起身,去同如英表达了一番同门关怀,衣轻尘也才得空去看那人形偃甲与无量的状况。
就眼下来看,无量应是已经咽气了,至于死因,就先前目睹的状况来看,实在太过残忍,衣轻尘不愿细想。而那人形偃甲,则是被单独拖曳到了一片空地上,引来偃宗长老弟子们纷纷围观,“这,这当真是人形偃甲?”
“这可是禁术啊,怎么做到的?”
“荒谬,荒谬啊!”
偃甲已被人扭断了头颅,双目亦被挖出,死的很是彻底。衣轻尘看了片刻,隐约觉察身后有人走来,余光瞥了一眼来人的黑紫色衣袂,头也未回地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当真是人形偃甲?”
独孤先生将折扇打开,摇了摇,风度不减,丝毫看不出是刚打完一场胜仗回来的人,“不过只是一堆破铜烂铁,只因常年浇灌人血,吸引邪魅凭附其上,故而作祟罢了。眼下挖去她的双目,断了她的脖颈,邪魅再无法依凭,便散了。”
衣轻尘无言地叹了口气,心情也愈加复杂起来,再抬眼时,豆子已站在了不远处,分明哭花了脸,却仍守着无量的尸体不愿离去,衣轻尘纠结了很久,也自我反省了很多遍,方才朝着豆子伸出手,招了招,勉强笑道,“豆子,过来,大哥哥有话想问你。”
豆子抹着眼泪,缓缓走到衣轻尘跟前,虽看起来没有怨恨衣轻尘的意思,却也没有主动开口问衣轻尘要问什么,衣轻尘思索片刻,径直问道,“方才林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国师同无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豆子毕竟只是个孩子,衣轻尘并不指望她能交代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可眼下情况特殊,即便只能问出一丝线索也是好的。
豆子低着头想了片刻,渐渐忍住泪水,小肩膀却仍不住一抽一抽的,半晌,哑声道,“以前的事我不清楚,可我有预感,国师会害了大和尚......我赶到的时候,看到国师偷袭了大和尚,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和尚被欺负......”
衣轻尘晓得从豆子口中再问不出什么,只能从目前所知的消息中自行推断,国师为了制作那个人形偃甲,不惜动用邪法以人血灌养,结果出现了某种偏差,人形偃甲并没有成功活过来,反倒招致了邪祟的附身。国师似一心都想把最好的奉给人形偃甲,虽不知他究竟为何会杀了无量,但应是盯上了无量身上的某样东西......
“喂喂,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木头铁片散落的动静过后,一名偃宗弟子从拆开的偃甲颅内取出一个球形物事,衣轻尘定睛细看,发现竟是一双人眼,说是人眼,却只能依稀看出个轮廓,大半部分已经开始融化,球体也已浑浊,滴落的液体散发着酸臭的气息,分明已腐坏多时。
衣轻尘看了片刻,好似有些明白国师会挑无量下手的理由了,其实整个食髓教的活人里,除开豆子眼睛有翳,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完好的,也就是说今日前来迎战南行军的护法无论是谁,哪怕是江九曲或是断月,只要被国师钻了空档,便是无量的下场,国师需要的不过是一双新的眼球,而无量恰是运气不好,偏就送了性命。
可无量当真只是运气不好吗......
以他的本事......
会沦落到被暗算、毫无还手之力的下场?
如会缓缓走了过来,行至衣轻尘跟前,将合拢的双手摊开,掌心里躺着一颗红白相间的玉珠,如此距离,衣轻尘方才看清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玉珠,而是一颗舍利子。
如会叹了一声,轻声道,“二师姐让我带过来的,豆子在这儿吗?我想将此物还给她......”
衣轻尘转头看向豆子,如会便顺着衣轻尘的目光一并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对着空气摊掌,苦笑道,“豆子,对不起,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帮不了你......”想了想,又转过头问衣轻尘,“那这个和尚的魂呢?豆子死了尚有魂在,这和尚刚死,应当也在此处吧?”
衣轻尘被如此一提醒,方才注意到无量和尚的魂居然从始至终未有出现过,下意识四顾起来,仍是什么都未发现,便问豆子,“你知道无量的魂在哪吗?”
豆子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衣轻尘本就对六道轮回之事不甚了解,眼下更是满心困惑,是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独孤先生,妄图得到一个解释。独孤先生见状,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折扇,“因为这儿,是养魂阵法的内部。”
衣轻尘愣了愣,旋即想起先前在忘情宫中见到的尸棺养魂之术,继而想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东西,喃喃道,“不会吧......”
独孤先生弯下身来,用折扇轻轻一扇,拂去地上的尘土,殷红文字的一角便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之下,独孤先生看了看,轻笑道,“若在下猜的不错,天尘子之所以能在其夫人尸体近乎损毁殆尽的情况下,将之恢复到如今能够接受起死回生之术的完整地步,必是动用了无数邪法......”
“据在下所获情报来看,这些年食髓教在中原各地行动,也不仅仅是为了试验邪术,而是为了扩大他们的阵法,于各地埋葬尸棺,勾勒蛛网状的阵法脉络,不断汲取蛛网之中游魂的魂力以供养尸首,方才能使数十年前损毁的尸首完好如初......而今见之,可以断言阵法的中心必是在这绝弦谷中。”
顿了顿,起身同衣轻尘莞尔一笑,“在下会否说的太多了些?”
衣轻尘赶忙摇了摇头,“先生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