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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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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听在乐库里没玩多久,掌事女官就在张嬷嬷的陪同下到了。
乐库女官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瘦高个,着一袭碧色长裙,裙角与袖口绣着婀娜水仙花纹。她的眼窝很深,眼角皱纹也很清晰,但眼神却并不显老态,反倒有种鹰隼般的锐利,乍看之下,有些摄人,不过看久一点,又能发现她的眼神很是平静,有种湖水般的从容与温柔,能够让人定心。
阮听曾偶尔听人提起,这女官姓童,曾是先帝身边的人,颇有些手段。
先帝薨逝后,她不再处理宫中繁杂的事务,从重要位置上退了下来。因为祭司千音设立乐库,需要得力人手打点,辰钦特地将她选派了过来。
童女官入内参拜阮听,三言两语道尽乐库现状,又说此地午后需专人洒扫、擦拭乐器,不宜长时间逗留。
阮听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库房退出来,扯着余笙回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
张嬷嬷腆笑着,端了套紫砂壶茶具上来,轻轻地陈列在石桌上,恭敬地说:“礼司大人,请用茶。”
阮听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让张嬷嬷一边凉快去,然后指挥余笙为自己和童女官斟茶,余笙不敢造次,只能依言照做,分别给她们倒上半杯雪松银针。
阮听拿起杯子,凑到鼻翼旁,轻轻嗅了嗅,斜睨着余笙道:“怎么就倒两杯,你不喝呀?”
余笙很为难,偷偷看了眼童女官的表情,磕绊答:“奴婢……不渴。”
阮听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玩的笑话,扑哧笑出声来,很不留情地拆台道:“怎么不渴,刚才让你陪我玩,在里头说了这么多话,你的嗓子是铁打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将茶杯一把塞进了余笙手中。
余笙握着个杯子,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觉得阮听的性格其实算不上恶劣,就是一张小嘴忒毒了些,明明是关心的举动,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火大。
因此,余笙很是不想领她的情。
童女官笑笑地看着余笙,淡淡道:“礼司让你喝,你就喝。”
“是。”余笙小声回了一句,这才把杯子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旁边,阮听见她喝了茶水,古灵精怪地吐了吐舌头,嘟囔道:“这才对嘛,我又不会下毒。”
余笙垂下头,盯着脚尖,自嘲一笑。雪松银针很苦,入口半晌,才有清淡的回甘缓缓从舌根处蔓延开来。
半盏茶的功夫后,童女官见阮听放下杯子,这才陪着笑脸,问起她的来意:“礼司常年于神宫修行,鲜少入皇宫,更是从未到过此地,今日来此可是有要事?”
“嗨,没什么大事,我闲来无事……就随便走走,正好昨儿听说陛下来了乐库,乐库又是我师父筹建的,顺道来看看喽,只是没想到这么难玩。”
童女官立刻讨饶:“最近宫中杂事繁多,人手不足,如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阮听鼓着脸颊,朝余笙看了一眼,说:“我小气得很呢,海涵不了。”
在场众人的表情顿时僵了,都没想到阮听完全不给面子。
很快,阮听又道:“不过呢,要想本司消气也很简单,只要她……”
阮听指着余笙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把她借我一段时间,本司有要事让她去办。”
童女官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严肃,郑重地道:“礼司莫要说笑,笙儿的性格和能力奴婢再是了解不过,既是要事,您该在人选上慎之又慎,笙儿必定无法达到您的期望。”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何必急着拒绝?还怕我吃了她不成?”阮听冷笑了一下,“你不给是吧,待会儿我就去跟陛下要。”
“礼司……”童女官难得面露急切。
阮听则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反正人我是要定了!”
余笙抬头看着她们,微微皱起了眉。
耳中有种奇怪的鸣音,将思绪搅扰成一团乱麻,半残废的右手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余笙生出一种回到四年前初见祭司与女帝的那一日,她匍匐在尘土之间,宛若不值一提的草芥,生死无法自主,全凭他人定夺。
过了很久,余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苦涩地道:“童大人,您不用再为小的触怒礼司,多谢您这四年的照顾,奴婢会永远记得您的好。奴婢跟礼司走就是。”
听完这话,童女官还没说什么,阮听那边按捺不住炸了毛,高声道:“哎、不是,我真没想把你怎么的……你们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
余笙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阮听:“……”
半晌,红衣少女委委屈屈地嘀咕:“你成心气我!”
余笙:“……”
她打心眼里觉得:阮听,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
龙牙在织梦宫正门上面躺着打盹儿。
阮听把小黑牵回去拴好,领着余笙到那儿的时候,他听到声音,抱着剑从上头纵身跃下,稳稳地停在余笙的跟前。
余笙吓了一跳,急急退了两步,差点仰面朝天摔倒。
好在阮听及时揽住她的腰和手臂,扶了一把,这才免了她跟青砖地面的亲密接触。
阮听生气大喊:“龙牙!”
龙牙没理会阮听的怒火,微微偏头,望着余笙说:“还真叫她把人弄来了!”
“哼哼!”阮听放开余笙,双手叉腰,无比嘚瑟地咧嘴笑道:“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
二人把余笙往织梦宫里引,路上,阮听道:“废话不多说,箜篌备好了吗?”
龙牙答:“我特地跑了趟神宫,取了从前千音用过的一把,不过还没调音,待会儿先试试,把音校准。”
阮听回身看了余笙一眼,下巴微扬,“哎,你会调试箜篌吗?”
乐库看管宫中各种乐器,自然要保证它们随时能取用,平时擦拭时也会试音,若是音律有偏差,会进行校准。余笙在乐库四年,学了不少东西,自然是会的。
她谨慎地答:“回礼司,奴婢会的。”
听到余笙的回应,阮听跟龙牙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侧身看了过来。
余笙心说此话姿态很低,绝对挑不出错处,就是不知自己哪个字又冒犯到他们了,亦随之顿步,大气儿都不敢出。
片刻,阮听笑了,道:“在我们跟前,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别时刻把奴婢、小人这些挂在嘴边。师父说,人生于世如寄逆旅,皆是过客,没有必要争个高低贵贱。这些词我们听不惯。”
龙牙补充:“我等不是皇宫中人,你当寻常朋友对待即可。”
阮听看着余笙的眼睛,想了想,才说:“宫闱岁月苦闷漫长,宫人拜高踩低者比比皆是,若想平安,是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觉得吧,你的性格不适合待在皇宫,如果有选择,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乾元大陆宽广无边,凡人十生十世也走不到尽头,到了外面,你会开心很多的。”
余笙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愣愣望着阮听,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眶酸涩,无奈道:“可我……没有选择……”
阮听忽然笑了,走近两步,拍了拍她的肩,挑眉道:“刚才你不就可以选择跟我走吗?其实童女官刚才要是死拦着不让我带你离开,我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余笙茫然地望着她,不解道:“可……”
阮听却已经转身了,不再看她,挥挥手道:“别可了,早些完成我交你的任务,做不好我要骂人的。”
余笙低低答:“奴婢知道了。”
阮听冷哼了一声,皱眉道:“刚才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知道了。”余笙回完话,垂眸偷笑起来。
织梦宫的婢女和仆从不多,素日里能进千音寝宫的更是少之又少。
龙牙因是男子,通常只值守在殿外,一般不会入内,阮听不太会照顾人,每次过来也只是坐在床头陪陪师父,说些近来发生的趣事。
到了千音榻前,阮听拿出准备好的箜篌和工具递给余笙,自己则是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来,双臂环住膝盖,眼巴巴地看着余笙忙活。
余笙手指落在乐器上,拨动几根弦试音,弦柱上流出淙淙脆响。她一根根弦试过去,反复调试多次,用了半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弦音调准。
阮听一直待在旁边,很有耐心地从头看到尾,末了才道:“这把箜篌也放了很多年,估计弹不了多久就会断,先用着吧,断了再想办法。”
余笙默默看着阮听,顿时想到昨日初见时,阮听一见箜篌的断弦便叫嚣着要把她的双手剁下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阮听这番话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这红衣少女喜怒无常,思维与行事风格异于常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也许是余笙的怀疑和犹豫太过明显,阮听顿了片刻,小声在一旁解释道:“我很听师父的话,不会随便欺负人的啦,我发誓,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听到这解释,余笙反倒越发不自在起来,不由得想问:“那你今天……为何咬我?”
分明就是在欺负人!
不单咬了脖子,还有嘴唇。话没说完,余笙整张脸就红透了,抿着唇,再也说不下去。
阮听眉心微皱,好像没理解余笙的窘迫和羞愤,理直气壮地说:“因为小黑不咬你呀!还得我亲自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