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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场笑话 ...

  •   [大罗王都,高庭]

      “青主,岩殿下有礼物送来。”

      蔚泰坐在位上。“哦?他怎么会给我送礼物?”

      幕僚说:“许是岩殿下前些日子在南边折损了不少人马,向您示好来了。”

      蔚泰对这话未发表态度。“人还在吗?叫人进来。”

      蔚聖的人进来,是个年纪轻轻的伶俐小子,他笑言:“我们殿下想请青主您在皋兰那边的人宽行,我们的人马要从那边取道,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蔚泰玩世不恭地道:“这等小事还值得带这些礼物来?虽说皋兰那边的兄弟性子野做事猛,经常给我闯祸得罪人,但只要知会一声,哪有不让你们过的?”他这话倒说得好听。

      伶俐小子也就听听。

      “青主您帮我家殿下的忙,殿下给您送些薄礼是应该的,还请您悉数收下吧。”

      蔚聖送来的东西,除了一些珍宝古玩,还有一个美人。这蔚泰倒是有点兴趣。

      “既然如此,不如请美人来跳支舞。”蔚泰道。

      一身红衣,一曲妖舞,红纱遮面,曲款袅袅。
      门外风雪夜,内有红袖香。

      红纱落地,一眼万年。

      美人清眸幽幽,娇娇弱弱,令人心怜。

      蔚泰自去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腕,低声软语:“叫什么?”

      “红掷玉。”音若掷玉,美人掷玉。

      蔚泰抱起美人,红烛剪影,他压下,身下是一枝海棠。“你为何哭?”

      她不语。

      蔚泰捏住她的脸颊,让她直视自己。“看我。”

      但她仍旧只是哭,无声地流泪。那双眼里,尽是悲伤。

      蔚泰温柔地吻下。“别担心,我会对你好的。”

      红掷玉收紧手心。

      《大罗史》记:“洪元六年二月十六,高威王旧疾发作,来势汹汹,此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其后岩王子入高庭左右侍候。四月初七,高威王崩。彼时青主带兵返都,冲入王帐,岩王子赶到,见青主弑父,行大不轨欲谋权篡位,岩王子当场令王庭兵抓捕青主,后青主逃出高庭,逃窜皋兰。”

      皋兰没有城防,蔚聖的人马已经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帐中,红掷玉温酒,又倒给蔚泰。“青主。”她幽幽的水眸望向蔚泰,当初蔚泰就是被她这一眼征服,从此陷入其中,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舍不得她皱一下眉。

      蔚泰端起酒,一饮而尽。他听着帐外风声,草原秋高,风急。
      “掷玉,你跟我开心吗?”不待红掷玉回答,他就自己先自嘲地笑起来了。他低着头道:“不,你一点也不开心,我很少见你笑。但其实你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可惜我没那个福分。”

      看到他这样颓废的样子,红掷玉心里一阵心酸。“蔚泰,我很开心。”

      蔚泰眉色微动,又狠狠饮了一杯酒。

      他站起来,看着帐外的月色。无尽的悲意在他背上。“明天就是中秋了啊。”他感慨了一声。

      几个月前,蔚泰还是个少年心性,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沧桑致斯。

      “古有霸王别姬,没想到今日我蔚泰也要做一回楚霸王。”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黑瓶子来,倒出一颗药丸,看着红掷玉。“掷玉,你愿意做一回虞姬吗?”

      他背身把药丸放入酒中,然后转身递过来一杯。“掷玉,我想看着你。我随后一步。”

      红掷玉慢慢接过酒。她垂视着开口:“青主,我这一世,不知为谁筹谋,有何意义。”

      蔚泰悲情地看着她。

      “既然青主要我一起同生共死,掷玉又岂会不从?”

      “你愿意吗?”蔚泰哑声问。

      红掷玉似是释然,展露一个冰山融化般的微笑,然后从容地喝下了这杯毒酒。

      蔚泰也慢慢端起自己那杯,一寸一寸,仰首喝下。他靠过来:“我想死在你怀里。”

      红掷玉与他相依,十指紧紧交缠。蔚泰慢慢说:“我知道是你,掷玉。我知道,你一直在与蔚聖传消息。”

      红掷玉手一紧。

      蔚泰似乎已经在失去力气。他缓缓微笑:“这毒药不会让人痛苦。”

      红掷玉听到泪止不住。

      蔚聖的眼皮渐渐困倦。“掷玉,你的那杯没毒。”

      红掷玉猛地低头。“蔚泰,你说什么?”她颤抖着问。

      “只……只有一颗毒药。”

      “蔚泰,别死……不要死……蔚泰,我知道错了,我不想你死……”红掷玉泪眼模糊,疯狂喊着他。但蔚泰已经不会再回答她了。

      “蔚泰……蔚泰!蔚泰——”

      “明明说好一起看月亮的……明明说好一辈子不再让我伤心的……明明……明明说好要先看着我死的……”

      问,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到尸体冷了,心也冷了。她拿起蔚泰的宝剑,走出帐外。

      “古有霸王别姬,霸王穷途末路,虞姬拾剑而刎。”她两眼怔怔,望这天地广阔,一时竟找不到自己容身之处。

      蔚聖骑在马上,虞歌和善且在他身后。他们看见红掷玉一个人出来,她竟是赤脚而出。

      蔚聖看到她,坐在马上,朝她伸手。“掷玉,来。”

      红掷玉怔怔看着他。“殿下,或许那日你救我就是个错误。”

      蔚聖皱眉:“掷玉,不要胡言乱语。”

      红掷玉似哭似笑:“殿下,您身边已经有人陪伴,再无我的位置。这天地之大,但唯独需要我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蔚聖不悦。“掷玉,听话。”

      “我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红掷玉跪,叩,隐忍高声:“红掷玉,拜辞殿下!”

      冷风吹起,蔚聖的表情也是冷的。

      她拜过后,毅然自刎了。

      虞歌看着她,眼里有可怜。蔚聖道:“没想到,你让我失望了。”

      虞歌:“殿下,把她和蔚泰合葬吧。”

      蔚聖引马而归,冷冷丢下一句。“随意。”

      善且在一旁,敛目念起大悲咒。

      《大罗史》载:“洪元六年八月十四,青主蔚泰被岩王子围困而薨。盛平元年,岩王子登基,史称高肃王。”

      蔚聖登基后,前朝很快被他用铁血手腕控制平定,他开始谋划向南正式攻打大端。

      蔚聖是个卓越的军事家,他计划不绕离华,攻占离华小国后,加上大端百年前割让的燕云十六州,大端在北方的防线就只剩贺兰山东的永、培两城。若无离华照应,永、培两城在西部直挺挺躺着,只能任他们攻打。而这两城其实并不难打。
      永城守城主将曾不止一人,听到他们大罗军队就闻风丧胆,弃城而逃的。

      大端都是懦夫,弱军弱民,实可欺也。

      大罗军兵临城下,离华边境闽城的将士严阵以待,两军对垒。

      蔚聖喜战,而且此战至关重要,所以他亲临战场。离华乃小国,虽富庶,但在兵力面前不能与大国相比。大端显然也不是傻子,干等着它被掀了,自然也事先借兵给离华。

      两军兵数相差并不悬殊,而端兵有新研制的火炮。但大罗军善打游击战,每当看不行了打不过就跑,跑了再来,这样一次次地耗干他们,偏偏他们溜得快,端军抓不着人。

      但没想到,对方闷了许久,却放了个大招。离华那里,不知为何有一个魂士,他的出现,直接扭转了战局。

      他的能力极为特殊,能够大片大片地令战场上的死兵“复活”。这些重新站起来的死兵被控制,全都开始屠戮大罗的士兵。这些死兵不会痛不会死,而大罗军越是死得多对方的人就越多。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虞歌正讶异地看好戏,蔚聖的目光就转向她。“虞歌,你去。”他的手重重握在虞歌手上,看着她道:“离华王在上面,你去杀了他。”

      是的,她早就知道了,姬献御驾亲征,登楼而望,鼓舞士气。

      不同于蔚聖,蔚聖自己是个魂士,但姬献完全是个普通人,他上战场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虞歌望过去,正对上姬献的目光。她郑重领命:“是,陛下。”

      蔚聖又拍了她两下,眸色微暖。“虞歌,你从没让我失望过,我身边也不能少了你。等我一统天下……”未尽之语,才最耐人寻味。

      虞歌骑着马,慢慢走到战场中央。所有靠近她的,全都会被一堵空气墙绞杀。

      她目视着姬献,轻笑了一声。蔚聖的那一方空间,就陡然被压缩。

      但与此同时,一声风啼嘹亮清越,桓于九天之上。虞歌转身,就见一只魂兽凤鸟凶恶地朝自己俯冲而来。蔚聖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凤目阴鸷:“虞歌,我就知道,你并非忠心为我。”他喊善且:“大师,还不帮我杀了她!”

      善且安然地呆在虞歌压缩的那一方世界,那一片空间里,唯有他站的地方,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被挤压的痕迹。善且年轻圣洁的脸庞上一片安稳,毫不受这兵燹或是变乱的影响。“殿下,万生万相,贫僧是不会插手的。”

      蔚聖暗恨。他道:“那好,我来杀了她,你莫要管。”

      善且敛目道:“若殿下能杀得了,贫僧不管。”

      姬献在城上暗暗着急。“鬼先生,救她。”

      鬼先生摆摆手,淡然道:“陛下不必急,还未见分晓呢。”

      说实话,蔚聖的战斗力不弱,但他毕竟花了太多心思在如何谋权夺位,如何攻打他国一统天下上,在魂术方面,不如一心一意的虞歌。更何况,他的攻击虽然猛烈,但方式太过单一,面对虞歌这样全方位的敌手,渐渐就落于下风。

      白书在她脑中痛斥她,或许是在干扰她。她不明白,白书为什么要这么帮蔚聖。

      虞歌瞬移至蔚聖身后,空气刃一刀从他后脊狠狠滑下,凤鸟也在此时一爪子从她后背而入刺穿前胸。白书在脑中疯狂地喊:“你要做什么!”

      它怕了。

      她没有因为凤爪的动作而迟缓,手下毫不留情地从蔚聖背后抽出一段龙骨,龙骨的尾端,是一小块残留的龙角。

      虞歌释然而笑,凶残的凤鸟随着龙骨被抽出而慢慢消失。但她脑中尖锐一疼,耳朵溢血,一股灵魂被撕裂的感觉从体内爆发。恍惚间,有什么从灵魂中分离了,然后一道极昼的白光打向她,虞歌预感自己承受不了这道光中的能量。

      但她怀中的一枚白棋浮在她面前,完完全全接下了那道白光。

      那是当初善且给她的,扔在茶碗里生莲的那一枚。

      她清醒地看着浮于空的白书,原来刚才那股灵魂被撕扯的疼痛是白书在与她分离。尽管虞歌此时嘴角溢血,狼狈之极,但她还是笑了。蔚聖倒在地上,凄惨而叫。

      她对蔚聖说,实际上也是说给白书。“魂士的魂力,来自于金脉。但蔚聖,你没有金脉,你是个假魂士,你不过是个人造的……哦不,”她笑了笑,瞥向白书,“‘神’造的魂士,不是吗?”

      时隔多少年,已经多少年,她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这样痛痛快快,简洁明了,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掩藏什么,就和从前一样,和朋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说错了话,也不用担心会死,会败露,会永远被诅咒。

      今日真是痛快。

      虞歌低头咳了几下。她忽然被人抱住,抱在温暖的、宽厚的怀里。她笑:“姬献。”

      姬献表情似悔似痛。虞歌想到红掷玉,她道:“放心,我不会死。”

      白书上下浮动,明灭不定,显然是情绪波动很大。虞歌猜,它现在恐怕在想杀了自己。

      她道:“蔚聖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天命之子,你为了让他做你的气运子,以龙骨安置他身,使他身上有帝王龙气,但你再怎么伪装,他也是个冒牌货。”

      白书阴厉地怒道:“你该死!”

      它又是一道光过来,但现在虞歌没有多少力气调动魂力。她护住姬献,口中道:“你快跑。”

      姬献大力拥住她,下巴枕在她头顶。“一起死吧。”

      声音被冲击波湮灭,但白光并未抵达两人。一道金光竖起,毫不费力地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白光。

      “诘梫,你违约了。”

      善且身上急剧变化,他原本朴素的青衣变成金衫袈裟,眉心一朵金莲,唇色亦金。

      “你本是人间欲念孕育出的邪神,那日蓄意接近我,我本以为众生生而有罪论是错误的,我念你无辜枉罪,对你开大处理。但你却利用这点,从我口中探知下界风云将变、乱世将结的消息,窜逃至西王母处杀仙娥三十一人,还盗得百念妄生书。
      “我下凡那日,你我在三生天上以悟梦大法相峙,在天地对决中你却偷袭打伤我,定下天地立盟,趁机遁入世间,而我也失去仙力和记忆,晚了数年降生在谢家的小公子上。

      “你几次三番罪孽深重,此番又自己打破了天地盟约,决计不可再饶恕。”

      浮在空中的白书上一团浓郁的紫黑气汩汩涌出。虞歌耳膜中尖锐的嗡鸣稍缓,她第一次在身外听到白书的声音

      “金甲子,现在你已经坏了本座的事。本座比你先到一步,在天地盟约中本座早就事先修改了人间的规则,原来的帝王之脉被本座掩藏,不该成王的本座却偏要让他在本座一手之下统治这一片土地。什么命定真主、天生帝王,本座才是主宰万物的上神。”
      诘梫阴笑:“不过在天地盟约中被你钻了空子,为了不让你苏醒,我一直隐藏在一个你想不到的人身上。当初你我之间的天地对决,时空震荡,她被撕裂的时空扯入,来的真是时候。”

      虞歌听到他的话,原来自己竟然是这么来的。自己这一场生死的穿越,居然是这样笑话般地意外。他们神灵相斗,而她却宛如无力的蜉蝣,命运的轨道被肆意篡改,却只能依附着命运无奈。

      “金甲子,本座还没输得彻底。”诘梫仍在无谓挣扎。

      金甲子道:“你在天地盟约中取巧,现在自作自受遭到反噬,今日我们之间的百年恩怨就做个了结吧!”

      诘梫怒吼:“你杀不了我!本座是不死之神!只要十界中还有一人存有欲望,本座就不死不灭!金甲子,你敢说你没有吗!”

      金甲子浮尘扫荡。

      受诘梫控制的白书失去光芒,落在金甲子手中。金甲子用不知什么的仙器,将大失元气的诘梫收入袋中。

      金甲子坐于莲座,阖眸吟诵晦涩的佛咒。

      世界如同一幅金色流沙画,山川草木在一点点重组构造。

      金甲子对虞歌说:“诘梫犯下滔天罪过,隐藏帝王之脉,杀死阳寿未尽之人,还让你这个异时空之人牵连至此。现在我修正世间法则,你希望之人也会复活,而至于你,我会送你回你原来的地方。”

      姬献攥着虞歌的手欲断。

      “她不能走,让她留下!”

      金甲子惘顾,姬献一介凡人,不入他眼。

      虞歌紧紧握着姬献,眼神悲戚:“姬献,听我说。我来自后世,本就不属于这里,现在我要回家了,我很高兴。”

      千言万语,姬献只问出一句:“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情意?”

      虞歌没有说,但她哀痛的眼睛已经回答了一切。

      虫洞开启时,姬献慌张说:“离宫,一定要来离宫……”

      他的话没有说完,虫洞一旦打开吞噬的速度很快。虞歌从十万八千里外听到一声无情的叹息:

      “你放心,当世间重构完成,他不会再记得你了。所有的历史,都会被覆盖,没有人会记得你曾经来过,你存在的痕迹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

      学校的图书馆外,长椅上被半日的雪花覆盖。

      虞歌,或许是明歌,冻红的手苍白而用力地攥着厚重的书——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哪有什么大端大罗,哪有什么离华,哪有什么魂士……那一段历史上,只有宋与辽金的帝国之战。

      她到底是虚假的还是真是的?
      姬献、蔚聖、红掷玉……他们难道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是精神病吗?
      历史究竟是不是存在的?还是说历史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类创造出来的概念,它不是客观存在的,一切都是虚妄的。包括她此刻,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消失的意识残留?她是活在现实中,还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声音中、故事中?

      她迈着僵硬的腿跑到京华大学的白石桥下——离宫的旧址大概就是这个地方吧。

      她用冻僵的手在桥底下挖出一块石头:

      歌,陌上已花开。

      明歌泣不成声。

      一对情侣经过,看到一个女人,半跪,手里拿着一块空白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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