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重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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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你怎么来了！我以为只有哥哥……”
乔治安娜在晚饭后突闻达西先生来访的消息时，惊得差点打翻茶杯。
她好容易整理了仪容匆忙下楼，从脑海中搜寻被教导过的掩藏真实情绪的方法，竭力抑住眸底的惊讶和惶恐，不抱什么希望地希望瞒过这一技能的教导者本尊。
可惜，这一系列努力在见到他身后另一个更令她意外的身影时功亏一篑——
她的朋友、她最亲密的亲人之一安妮·德·布尔小姐一放下兜帽，她的惊喜和惊惶瞬间冲眶而出，连勉强拧出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安妮和达西都没有错过乔治安娜表情的异样，还有她动作的僵硬，但他们只是对视一眼，并未声张。
安妮在乔治安娜注意到哥哥簇起的眉头时上前一步，握住了少女紧张得开始发凉的手指，带着她往一旁坐下。
“怎么了，乔治安娜？是我的错觉吗？我并没有在你的表情里读到多少喜悦，原来在你的眼里，只有达西才是你所期盼的，我却是个不受欢迎的恶客吗？”
稚嫩的乔治安娜刚被她柔软掌心的温度安抚了，就遭到如此凶猛的控诉，连瞳孔都缩了一下，她立刻强颜撑出最大的欢笑，生怕一向最敏锐的安妮察觉她掩藏的心事：“怎么会呢，你这个玩笑吓到我了，安妮，你是我最期盼见到的人之一。”
安妮定定看着乔治安娜闪烁的眸光，达西也仿若无意地坐在了她的侧后，一个能够看到妹妹表情的方向。
乔治安娜迎着他们仿佛能够凝为实质的关切目光，泪意和愧意上涌，别开了脸。
达西几乎立刻就要开口直问乔治安娜是否受了什么委屈，但被安妮的一个眼神阻止了。
她略放松了手指，转换成另一个温柔的包裹姿势，声音也变得极为轻柔：“乔治安娜，看看我，看看你的哥哥，你还有什么不能和我们说的呢？”
乔治安娜沉默了很久，慢慢抬头，依言依次望向他们，最后“哇”地一声扑进安妮的怀里，抽噎着，将那桩不名誉的蓄谋巨细靡遗地交代了出来。
随着乔治安娜的陈述，达西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手套被他几乎攥烂。
安妮余光瞥到时毫不怀疑，若魏肯当面，那他一定立时就向他发起决斗，此刻在他心里，他已经恨不得把那个虚伪又恶毒的小人大卸八块了吧。
在乔治安娜抽泣不止的过程中，安妮一直拍抚着她的背，喁喁安慰着她，等她累到再哭不出来时，见她依然不肯抬起头，知道她羞于面对她的哥哥，才明确又坚定地低声说：“乔治安娜，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过温柔，不能忘怀他曾经对你的友善，而他辜负了你对他这个曾经的朋友的信任，恶意地仗着年龄和经验的优势，自私地哄骗了天真的你，但是你很快醒悟并坦白了，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行为，你的哥哥和我都感到非常欣慰，我们仍然并且永远都支持着你。”
安妮说到最后一句时，刻意盯住达西，他很快会意，在她说完后，也尽可能压下了怒意，让声音不再那么凝肃地重复：“我很欣慰，乔治安娜。”
乔治安娜立刻抬起了头，看着达西的坚毅的脸和恳切的眼，已经哭倒酸涩的眼睛再一次汪起了一层雾。
她无力地靠在安妮的怀里，对着达西认真地道歉，一次又一次，直到声音低哑下去。
安妮看乔治安娜真的累了，就劝她回去休息，她希望安妮陪她一起睡，安妮并不喜欢和人同寝，但看她实在脆弱也只好答应。
第二日，安妮早早地醒来了。
尽管旅途劳累让她前一晚很快陷入沉眠，但与人同床的不适却让她睡得不那么安稳。
她轻手轻脚地换洗完毕，直到离开卧室，陷在柔软枕头里的乔治安娜连睡姿都没有一点改变。
扬夫人不论居心，管家能力是非常优秀的。
她已经为主人门和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房间和走廊都换上了娇嫩的鲜花。
达西并不在，扬夫人说，他一早就出了门。
她没有描述他出门时的神态和行为，但她那强自镇定的表情和苍白微颤的指尖已经表露出一切。
安妮在快要吃完早餐时，达西回来了。
明明太阳已经当空，他却像把日出后残存的最后那阵冷意全裹进了门，日出前的草上霜全都上了他的脸。
“他跑了。”
他只勇气冷硬地迸出这一句话，便气势汹汹地回房换下了那身剑斗的着装。
安妮没有安慰他，她知道他不需要。
她又吃了一片面包便离开了餐桌，去书房随手挑了本书，回到了乔治安娜在楼上的卧房，等着开解又要承受恋人毫不犹豫弃她独逃的打击的小姑娘。
乔治安娜确实为魏肯如此利落的不告而别大为伤心。
善良的少女起初还以为，他是知道了她告密的事实，觉得遭到背叛才愤然离去的。
不过，乔治安娜只是未经世事，不是先天失智，她在安妮的一针见血下很快明白——魏肯如果真的为她着想，那根本不会毫无同她亲人争取的尝试就唆使她以这种自毁的方式同他一辈子绑在一起。
于是，少女对所有人的愧疚很快转为对自己感情错付的惋惜，这样的情伤治愈起来就容易多了。
拉姆斯盖特比不上伦敦的多姿多彩，但独一无二的海景同样是振奋心情的良药。
如果有什么是一组碧波蓝天海鸥海豹不能解决的，那就多来几组——就这样，乔治安娜在安妮和偶尔被安妮拉来的达西的陪伴下，很快恢复了矢车菊般清丽的笑颜。
这一日，安妮带着乔治安娜去买帽子，之前那顶在海边被风吹飞了，她需要一顶新的配衣服。
她们才走出门，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撞到了乔治安娜的身上，安妮立即扶着她退后一步，于此同时，乔治安娜手中一紧一滑，她小巧的收口刺绣手提袋被男孩卷走了。
“我的手袋！”乔治安娜惊呼。
跟随她们的男仆约翰反应很快，立时猱身追上。
“手袋里有什么？”安妮蹙眉问。
“也没什么重要物品……”乔治安娜郁闷又焦急地张望着男孩和男仆消失的方向，无意识嗫嚅，“可那个袋子，我真的很喜欢。”
安妮叹气。
罢了，他们都跑远了，她就算让女仆喊约翰回来也来不及了，只希望他能快点把乔治安娜喜欢的手袋带回来吧。
不知为何，安妮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习惯出门至少带两个仆人，身手矫健的男仆一远离，健壮的女仆就不足以让她在莫名加速的心跳声中安定下来了。
她催促女仆把约翰情急之下落于地面的盒子包裹都搬好提好——达西许诺为她们的购物热情买单，她们除了帽子也还没少买东西——又叮嘱店主转告稍后回转的约翰一声，便带着乔治安娜走向了马车。
不料，乔治安娜刚登上马车，女仆也正从另一个方向把她们买好的东西摞进车厢里，安妮却突然被一个像豹子一样灵活迅捷的身影一把扛起，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怔愣中，这个身影三五步闪入人群，窜进了最近的暗巷。
女仆尖叫一声，赶忙追去，正好见到那个一脸污泥个子低矮的男人一把掀起路旁摊子上垫在一列列死鱼之下的宽大油布。
然后，在她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将湿淋淋的脏得看不出本色的闪着细碎鳞光的油布往女主人光艳靓丽的衣裙上一盖，再一换手，正好旋转着将那位高贵的小姐裹成一个码头工人肩上常见的杂物卷的样子。
她机械地追了两步，好容易从惊吓中拚出喝止的喊叫，才挤出起首的辅音，就见那绑架了罗辛斯庄园继承人的歹徒发力一跃立上了不算低的墙头，下一个瞬间，就消失在了墙后。
女仆的喊声彻底响起，安顿好乔治安娜的车夫终于赶来，但他们，还有一众目击现场的路人，左右看看，找不到梯子，只能望墙兴叹。
安妮早上吃得不多。
幸好不多。
不然，她就不是只有这种胃都要被这嶙峋的肩膀顶出来的感觉了，只会毫无形象地呕吐出来。
不过，或许有的吐才是好事，没准可以阻挡绑架者的脚步。
不，还是不要了。
全身裹在油布里快被鱼腥熏晕过去的安妮想，她现在头脚上下颠簸，活像个以那坚硬肩膀为支点的螺丝松动的破跷跷板，真吐出来，搞不好饱受其害的只有她自己。
安妮不是没想过挣扎，可是身下的这个瘦而悍的男人一看就是行凶的熟手，钳制她的手法无比精纯，一开始她就动弹不得，被油布卷住以后更加挣扎不开。
她一路忽高忽低地磕碰着，其间几次下坠后的撞击力度让她几乎忘记了腹部的难受，心都要从嗓子里抛出去了。
在这样的折磨中，她呼救的声音都高不起来，只勉强发出几个破碎的细音，它们出口未捷，几乎同时淹没在了周围喧嚷的人声里，而她还差点咬了舌头。
终于，安妮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半小时，还是只有十分钟，总之在一段漫长地让人绝望的时间之后，他们停了下来。
在她感觉到歹徒停步的下一刻，她被一把抛在稻草堆上。
油布刚散开，她还头晕眼花地沉在呕吐的欲望里出不来，就被一刃冰凉抵住了颈上的动脉。
安妮瞬间僵住了。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焦距对准处，污泥下不掩青涩的五官蓦然放大，那双微眯的眼睛里是不折不扣的残酷杀意。
一个沙哑的少年音响起，比砭骨的冬寒更凛冽，出口就冻穿了她的心：
“你是谁？你找麦瑟尔先生做什么？不说就杀了你！”
安妮杏眸睁到了极限，分毫不漏地观察着行凶者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更牢牢地攫住他的眼球，以图竭力证明自己的真诚：
“我不认识麦瑟尔先生。你认错人了。请放了我吧，我不会说出去有关你的任何一个字。”
安妮压抑着颤抖的声线和视线并没能取信于凶狠的少年，他一手仍然禁锢着她的肩颈，另一手扬起匕首：“这不是我想听到的。”
他说完，刀刃划过一道惨白的光遽然而下——
她的心提到了喉口，恐惧让她有闭眼的冲动，不甘却让她不肯绝望地闭上眼以致错过最后的零光片羽的观察机会——
时间仿佛被拉长，缩紧的瞳孔只能映照着夺命的刀光在这一个瞬息越来越近——
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她的罩裙，停在了她的心脏之上。
“最后一句话，你还不……”
少年阴狠的威胁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胸前。
安妮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被划破的浅紫绸料被风吹开，胸口露出白色的衬裙，牵系着细密层叠的花边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祖母绿胸针。
安妮抬头看向少年惊讶的表情，转念便是数种猜测。
她才要张口问，他却突然回神，按在她肩膀的力道松开，下一秒，她的颈侧剧痛，她失去了知觉。
安妮的意识再次回笼时，透过紧闭的眼皮，瞳眸映着暖光。
她静听片刻，周边有木材的毕剥声，再远一点，还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窸窣声。
她不知道自己转醒的过程中有无无意识的动作，但她既然已经意识到了，便开始控制睫毛的颤动，以期保持这种失去意识的外表。
然而，她的努力并未奏效。
一个磁性的声音温和地响起：“你醒了吗？”
安妮在一秒的决断后，睁开了双眼，等视线清明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坐在桌子后面的青年正望向她，衣着气度不凡，面容清俊温文——让她莫名有点眼熟。
“非常抱歉，小姐，我的仆人以如此失礼的方式将你请来。”他在她警惕又惊讶的目光里，笑得比烛光更煦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以更轻柔的声音道，“恕我冒昧，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已准备了一些新的衣饰，小姐不嫌简陋的话，可愿移步一试？”
安妮一怔，醒来后就被忽略至今的嗅觉复苏，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整个人，现在，正萦绕着一身……猫很喜欢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重逢（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