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38、前传 上

　　北荒极寒之地，名曰北极域，北极域由万里冰川，延绵九百九十九座雪峰组成。

　　雪峰高万仞，最高的一座曰神女峰，峰巅有座雪灵宫，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安。

　　九安乃主管雪域的神女，神界称她为雪域圣母。圣母九安是上古硕果仅存的几位神之一，寿与天齐。她终年居于北极域，见过她真容的神少之又少，早先与她有过交集的神几乎归于混沌。而她则像北极域万万年不化的冰雪，万万年如一日，独自生活在北极域，身边连个服侍的仙婢都没有。

　　她不食烟火，容颜如妙龄少女，她极美，她的美如开在神女峰绝顶的雪莲，媚而不妖，冰清玉洁。见过她的美，万般皆浮云。

　　神界传说，九重天天帝暗恋了她几十万年，终止步于暗恋，是真是假不可考证。

　　据说天地初开之时，九安应运而生，冰为魄雪为魂，她冷面冷心冷性、无喜无嗔无情。然世间就是有一种人，任是无情也动人，九安就是这样的人。

　　一日清晨，很平凡的清晨，像过去万万年一样的平凡。九安惯例清晨出去走走，看太阳从脚下升到头顶，她再原路返回，她每日行走的路线都是一样的。

　　九安白衣飘飘，如云的青丝松松绾髻，插一支碧玉簪。她轻移莲步踏雪无痕。忽头顶两团黑影掠过，在她回头之际，“啪啪”两声，天上掉下两只鸟，一只如焰火，一只五色斑斓。

　　俩鸟气息奄奄，耷拉着翅膀，半阖着眼。九安有片刻的楞神，除了青鸾，距离上一次见到外来生物，已过去了数万年之久。北极域苦寒，人神罕至凡鸟莫达，即使神仙也受不了这里的寒冷。眼前的鸟能够飞临绝顶实属罕见，实乃非凡鸟也。

　　鸟命关天，九安一手一只拎着鸟腿返回雪灵宫，随手地上一扔，她似乎听到两声哼哼，但她没有回头，继续她今日没走完的路。待九安完成今日的行走回到雪灵宫，才刚气息奄奄的两只鸟，一扫颓势，昂首挺胸，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焰火者，火凤也，浴火涅槃，火气之精，周身骄焰。喜则光耀万丈，怒则赤地千里。

　　五彩者，彩凤也，彩凤身五彩，鸣朝阳，王者相，百禽拜服。

　　九安并不理会俩鸟，自顾自完成日常要做的事。她开启现世镜，梭巡北极域的九百九十九座雪峰及万里冰川。她的使命便是维护北极域冰川不溶，积雪不化。

　　有形容女子吐气如兰的，九安吐气则万里雪飘，吸气则千里冰封。她的日常便是降雪凝冰，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经这样过了万万年之久。

　　火凤、彩凤不请自来，随遇而安，九安亦不驱逐，他们顺其自然在雪灵宫住了下来。

　　之后，每日晨起九安的行走，多了两位护法，火凤、彩凤随侍左右、形影不离。莹白的雪灵宫多了两团炫彩，有了一丝暖意。

　　九安例行降雪，便会化成元身，人面、九首、鸟身。起初火凤、彩凤踊跃同行，她并不阻止。她降雪时九张嘴同时吐气，漫天雪花飞舞，看起来很美。然美则美矣，他们很快变成冰凤，常常在飞行中坠落。九安不得不拎着他们返回，然后再重新出发。后来他们考虑到这样做只会为九安增加负担，于是再未同行。

　　一次雪灵宫来了为玄衣男神，男神赴昆仑瑶池仙会，捎来西王母的一壶仙酿，男神与九相谈甚欢。男神的一双眼勾魂摄魄，火凤颇为不爽。男神走后，火凤故意打翻仙酿，九安见他实在顽劣，几日没理他。

　　火凤性躁，一下发起怒来燃起千里赤焰，造成冰雪大面积融化。九安奋力补救，不眠不休九日夜，方使北极域恢复常态。

　　当她疲累地倒在他们面前，一如无形的鞭笞，火凤愧悔自责，彩凤的心第一次感受到痛，心痛。她始终没有责怪火凤，但是火凤收敛了好多。

　　又过去了千年，西王母信使青鸾衔来一壶仙酿，正巧九安降雪未归，火凤代为接收。青鸾现出人形，原是细眉细眼的窈窕少女。青鸾巧笑嫣然，友好地摸摸火凤的头，火凤凤目圆睁，上去就啄青鸾的手，吓得青鸾赶紧收手连连后退。

　　青鸾惊魂未定，瞪着眼道：“居然还有如此凶顽的凤鸟，我可是开眼了，奇怪圣母为何养着你？”

　　这时九安回来，火凤飞快地迎上去，头颈不断在九安身上蹭，温顺地轻啄九安手心。九安被他绊着，走走停停，却没有任何不耐，她面色恬淡，伸手摸摸火凤羽冠，火凤才安静下来。

　　青鸾看得呆了，这哪里还是刚才的凶鸟，小鸟依人！

　　直到九安问话，青鸾才回过神来：“青鸾，王母安好？”

　　青鸾含笑，眉眼如弯弯新月：“王母娘娘很好，此酿是王母娘娘特意为您所酿。”

　　九安颔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她惜字如金，言语简练。

　　王母是九安的知交，君子之交淡如水，王母与九安交情，便是千年一壶仙酿。不料，醉了九安养的鸟。

　　火凤盗出仙酿，与彩凤品尝，仙酿甘醇至极，饮之如痴如醉。九安回到雪灵宫，仙酿已见底，彩凤鸣唱不休，火凤翩翩起舞，九安面对俩醉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的眼里有了温度，笑容烂漫无邪。

　　整整闹腾三日，他们酣然入睡，睡了整整九十九年，醒后化作少年。

　　少年火凤眸若星辰，面容如画，玉树临风。

　　少年彩凤眸若清泉，面容如玉，笑容灿若朝霞。

　　九安一如既往，顺其自然接受了少年，她为火凤取名一宸，彩凤取名一泽。她扯下两片云锦，天青锦衣给了一宸，紫色锦衣给了一泽。少年一宸性如烈火，少年一泽湛如春水，他们与九安形影不离。

　　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时光匆匆，沧海桑田。数千年转瞬即逝，不变的是日月，变了的是北极域冰雪。

　　不知不觉中，冰川慢慢在融化、积雪渐渐在消融。九安吐气、吸气次数渐渐频繁，她不断降雪、凝冰，却仍然不能阻止北极域气候变暖。

　　一宸、一泽忧心忡忡，九安疲于应对，她的消瘦印证她为此耗费了大量神力，他们不知该如何帮助九安

　　一泽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办法，他道：“九安，我想跟你学习降雪、凝冰，你教我好不好？”

　　九安望着眼前的少年道：“一泽，不用为我担心，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常态。”

　　一泽追问：“是真的吗？”

　　九安笃定地点头，一泽道：“那就好。”

　　不久，雪灵宫来了位不速之客，来者气质高绝，玄衣纹绣龙纹，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尊。他的到来，令九安冰雕般的面容，起了一丝微澜，他们关起门来谈了很久。

　　一宸很不高兴，一泽直觉会有事发生，果然，九安与玄衣神整夜待在一起。翌日清晨门开了，他们双双自内室出来，九安面若桃李，与平日大不相同。

　　男子揽着九安，对一宸、一泽道：“我们曾见过的，不知你们是否记得。我是九重天天帝，九安是我未婚妻子。”

　　一宸、一泽不禁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令他们震惊不已。

　　天帝温情脉脉凝视九安，将她耳边一缕青丝抿在耳后：“我们昨夜已经正式结为夫妻。”

　　九安微微脸红，浅浅一笑，天帝情难自抑，由衷道：“九安，你好美！”

　　眼前的这一幕，令他们始料未及，一宸、一泽对九安早已情根深种，不然如何忍受数千年的极地苦寒。他们都明白对方爱慕九安，皆深埋心底。之所以不告白，便是害怕一旦说出口了，九安便要面临选择，势必就要有人离去，或者全都离去。他们默默守在九安身边，将炽热的爱化为陪伴，成为她孤独使命的一丝慰藉。

　　九安与天帝十指紧扣，面色平静凉凉道：“一宸、一泽，你们两个该离开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能再留你们住在雪灵宫了。我已经是天帝的女人，毕竟男女有别。”

　　天帝爽朗道：“二位年轻才俊，我有意让二位出任神职，福泽天下，不知可否？”

　　一宸骄矜道：“不劳天帝费心。”

　　天帝自嘲：“哦，是我多事了。”

　　一泽忧虑道：“九安近来神力耗损巨大，身体大不如前，万望天帝细心呵护九安。”

　　天帝点头：“那是一定，你们放心走吧。”

　　一宸深深望了九安一眼，他眼含清泪化作火凤，哀鸣一声飞去。

　　一泽最后看一眼九安，九安也望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愁，他心中一动，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化作彩凤展翼飞离雪灵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