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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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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又向前膝行一步,那剑尖直抵上了他的眉心,剑气锋利,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看着长垣,又重复问道:“因为我是魔,所以师父要杀我?”
长垣握剑的手不由自主轻颤起来,咬了咬牙才道:“你便不是魔,方才做出这等……这等欺师犯上的事来,我也不能饶你。”
昭炎面色凄然:“可师父不是说过,喜欢一个人时,便忍不住想与他缠绵缱绻,我……我只是喜欢师父,也是错么?”
长垣听了这句,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立时便喝道:“胡说八道,你我是师徒,你不顾忌灵台仙规,也需顾忌伦常,怎敢对为师生出这些妄念!”
昭炎直直望着他:“我不懂什么仙规,也不想管什么伦常,我心里从来只知道师父,若是师父容不下我,那杀了我便是!”他说着,下巴一扬,竟把颈项递到了剑锋上。
长垣一惊,没来得及收回长剑,手中剑锋顷刻间便在昭炎颈项上落下一条血痕,那少微剑似乎被他血中魔气所激,骤然光芒大盛,再次发出剑鸣之声。长垣却听不见,只怔怔看着徒弟颈上鲜血,双手微微颤抖,像是连剑都握不住了。
昭炎察觉到他的颤抖,眸中亮了一亮,也不管颈上的少微剑,又要向他逼近。眼见他的鲜血从剑刃上蜿蜒流下,长垣再也无法僵持,将手一撤,重重把少微剑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昭炎纵身扑来,一把将他抱住,很欣喜地道:“师父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长垣望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脖子上的伤口,只见他颈间血珠不断涌出,滴滴滚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一时又是怜惜又是茫然,心乱如麻,竟无所适从。过了许久,终于颓然垂下头道:“是,我杀不了你。”
昭炎听了这句,愈发高兴,将脸埋在他胸前,又道:“我就知道师父心里在乎我,不管我是什么,师父总不会杀我的。”
长垣又沉默了许久,忽而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几分,冷声道:“我不杀你,却也不能饶你。我现下罚你去雪顶溶洞禁闭思过,你可有话说?”
昭炎微微一愣,他自是知道雪顶溶洞在不周山脉的偏远之地,远离七十二殿,乃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峰之上。那里终年冰雪不化,严寒至极,只有犯下极大罪过的灵台弟子会被送到此处思过。他对那孤寒之地并不畏惧,只是不想离开长垣身边,但若是不肯领罚,料得长垣又要着恼,只得垂头问道:“师父罚我去雪顶溶洞思过,我去便是,只是不知要去多久?”
长垣却不肯答他的话,看着他头顶低低问道:“昭炎,我只问你,肯不肯听为师的话?”
昭炎慌忙抬起脸,满心诚挚地望着他眼睛道:“我当然听师父的话。”
长垣眸色深沉,十分复杂地看着他道:“那你答应我,要乖乖待在雪顶溶洞中,时时默念我素日教你的道法经文,千万不可化出魔身。等到……”他说到此处,目光忽而闪烁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去抚摸徒弟的头发,拈了一缕火红发丝在指间摩挲良久,才又道,“等到时机合适,为师自会去接你回来。”
昭炎看他眉宇间满是怅然之色,像是为自己忧心不已,心中忽而也涌出酸楚之意,抓着长垣的衣襟不肯放手。
长垣又在他头上摸了摸,再次问道:“你应不应我?”
昭炎极是贪恋他抚摸自己头顶的温暖,对他更是不舍至极,犹豫了许久才低低道:“我答允师父便是。”
他说完这句,便见长垣猛然直起身来,向殿外微一拂袖,这间大殿的殿门立时大开,却见两队掌规弟子同时涌入,齐齐向长垣稽首道:“小师叔。”
长垣却不与他们见礼,只默然背过身去:“你们把他带走吧。”
昭炎原本以为他会把自己送到雪顶溶洞,谁知竟是交由掌规弟子发落,心里猛然一惊,不由对他喊道:“师父!”
长垣背对着他,淡淡摇头:“昭炎,希望你记住答应为师的话。”
昭炎心中一酸:“我记得,可是……可是师父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
他问话时,一众掌规弟子已围了过来,拈起法阵将他困住,转眼就要把他带走。他却顾不上管这些人,只是望着长垣背影,哀求道:“师父,你回头看我一眼啊。”
长垣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回过身来。
等到昭炎的喊声和掌规弟子们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缓缓滑坐到了地上,望着衣襟上那一串鲜红刺目的血珠,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他还记得那个红发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的依附感,可是此刻那里却像是空了一块似的。他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战乱初起的夜晚,他独自一人站在月夜之下,既孤单又渺小。
其后百年,时光荏苒,便如流水匆匆。
一晃又是三月初三,到了西王母召开蟠桃盛会的日子,因长垣久不去赴宴,他的仙帖便如摆设一般被送至琼华殿的案前。帖上照例写着北辰九曜帝君谨启,他见这推不掉的名号已跟了自己数百年,不由微微苦笑,又提起笔墨写了一封回函,正想找个弟子送到西王母处,谁知刚走出殿前庭院,便看见一个淡青衣衫的人影。
他起先以为是允参又从西昆仑溜了回来,谁知对方转过身,才发现那是允商。
“小师叔。”允商衣袖微垂,向他行了礼。
他如今已长出了青年的轮廓,就连天庭诸仙也称他风姿出众,唤他“昆仑玉璧”。长垣与他却不似与允参那般相熟,此刻不知他为何前来,倒是有些诧异,拂袖指向殿内道:“有事便进殿说吧。”
允商乖觉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入琼华殿中,待长垣落了座,他才恭恭敬敬在下首坐下,低声问:“小师叔近日可好?”
长垣淡淡点头:“一切都好,”顿了顿,又问,“你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么?”
允商迟疑片刻,低低道:“只是想来看望小师叔。”
长垣知道他与他那兄长性子不同,此话必然不是与自己调笑,想来是发自真心,却不知自己又有什么好值得看望的,不由愣了一愣。
允商看出他面有疑色,又轻轻叹了口气:“我瞧小师叔和从前变化很大呢。”
长垣不由挑起眉梢:“我们不过百年未见,我又有什么变化了?”
“小师叔从前就算是教训人的时候也都是笑笑的模样,看着又随和又亲近,我和哥哥都觉得小师叔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可是自从昭炎师弟被禁足在雪顶溶洞之后,小师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与我们常年难得见一面,也很少再笑了。”
长垣听得怔然,过了片刻才勉强笑道:“哪有此事,我不过是闲散惯了,喜欢在天界四处游逛,所以不常与你们照面而已。”
允商看着他唇角的淡薄笑意,心中感慨,却不再多说,只低声道:“我前些时候奉了师尊之命前往雪顶溶洞探望诸位看管弟子,小师叔可想知道一些昭炎师弟的近况么?”
长垣听了这句,不由立刻抬起脸来,却又不好显出太过急切的神色,略顿了顿才问:“他……怎么样了?”
“昭炎师弟被关在雪顶溶洞的最高层,每天的日月星辰皆从他头顶交汇而过,洞内既刺目又寒冷,并不是什么安逸的所在。”
长垣自是知道雪顶溶洞的最高层是何等严寒,想起徒弟命属火行,却要被困在这至寒之地,心中阵阵刺痛,面上却没有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精神倒还好,只是不愿意搭理别人,听看管弟子说,他总是一个人默坐在角落,似乎在思虑什么事情。”允商说到这,又看了长垣一眼,“我去时,他倒是主动与我搭话了,开口便是问小师叔原谅他没有,何时放他回去。”
长垣道:“你如何答他的?”
允商低了头:“我说小师叔也很记挂他,时候一到自然会去放他。”说完,又抬起眼来,看向长垣,“昭炎却笑了,说他知道,小师叔不会再去见他了。”
长垣听了这句,胸口巨震,颤声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允商点头,又道:“我又劝了他很久,他却像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到最后竟是发怒般冲我叫嚷,说他已在这监牢中等了百年,谁也不会明白这百年对他来说有多难熬。”他叹了口气,“我看昭炎师弟魔性深重,似乎一时间难以磨除,难不成……当真要把他关上千万年才行么?”
长垣听得心中一沉,眸中漆黑一片,竟是忧色重重,一时忘了答话,过了半晌才低低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允商见他似乎满腹心事,便也不好多做耽搁,只规矩地行了礼,而后告退离去。
允商离去之后,长垣独自在殿内默然坐了许久,直到一昼夜过去,他终是忍耐不住,起身走出了琼华殿,驾了云直往雪顶溶洞而去。
雪顶溶洞在一处孤峰之上,由下而上有洞穴八十一个,另有十来名看守弟子。长垣不欲让人知晓他前来探望徒弟,故而直落在那溶洞顶端,本想着与昭炎私见一面,只要见他平安便立刻离去。谁料他到达溶洞顶端时,却见整个洞穴像是被什么庞然巨物一把掀开了,周遭魔气冲天,那洞口仙晶寒铁所铸的栅栏被撕裂成两半,洞中更是空无一人,哪有昭炎的踪影。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一路寻了下去,却见这八十一洞中再无半点人影。直到走入溶洞底层,才发现十来名弟子皆倒在血泊之中,他急急化出金色光罩,笼在弟子们的身上,却是回天乏术。正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角落里有弟子呻吟一声,竟是被他救了回来。
那弟子虽悠悠醒转,却十分虚弱,低低向他唤了一声:“长垣星君。”而后又挣扎着道,“方才有一批魔头闯到此处,在这里大开杀戒,救出了洞顶那个红发魔物,快……快传信给紫宸道君。”
长垣顾不得应声,只是问道:“你可看清那些魔头是何等模样,他们又是从何处逃匿了去?”
那弟子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只认得那个领头的,正是先前反下灵台的弟子昊元,他对灵台构造了如指掌,早带着那群魔头回到下界去了。”
长垣如遭雷击,又怕他再度晕厥,一手按在他胸前,源源不断输了仙力过去,同时急声问道:“那孽障为何来此,又是如何绑走了昭炎?”
那弟子嘴角鲜血仍在涌出,却冷冷笑了:“昭炎,是那个红发魔物的名字吧,他哪里是被绑走,分明是大摇大摆与那群魔头一起走的。”
长垣心绪大乱,立时便道:“此话当真?会不会是你在混乱中看错,或是有所误会,昭炎……昭炎怎么会愿意同他们一起走?”
那弟子似乎气愤之极,一面咳嗽一面强撑着道:“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他们中有个力大无穷的魔王,用巨斧劈开了洞顶,放出那红发魔物。我等师兄弟皆上前阻拦,却被那些魔头纷纷杀害,若不是……若不是师兄替我挡了一剑,我也早已……咳咳……”
他说话时咳嗽声愈发剧烈,长垣听着十分不对,而后却见他胳膊和腿上的伤口皆流出黑血,像是中了剧毒的征兆。他有心要阻拦对方说话,以免他耗尽仙气,谁知那弟子却紧紧抓了他的手:“快……快去灵台传信,魔界卷土重来,只怕将有一场灾劫。”说着,便再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