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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美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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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之春天高云淡,原野始露新绿,偶有雄鹰自由翱翔。雍骑在马背上,春风吹动衣袍发出猎猎声响,他们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抵达原孤竹国废都无棣城,雍刻意放缓了速度,所谓近乡情怯,颇有点类似雍此刻的心情。
时近午时,公子雍一行在无棣城最大的馆驿下榻。公子雍好洁,他命侍卫们先去用餐,自己则去沐浴更衣。
雍洗去尘埃,楚江用布巾笨拙地为公子汲干湿发:“公子,我们尚不知要在此住多久,不如选个丫头伺候您,免得您不方便,您看可好?”
公子雍回头瞥一眼楚江道:“罢了,若不是为了赶路,带上芳意那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楚江面上一红道:“公子,不可以随便拿人开玩笑。”
公子雍叹道:“我可不是开玩笑,芳意属意于你不是一两日了,你会看不出?你我误了两个女子的青春。这些年君父见了我只会摇头,母亲见我只会叹气,兄弟们见我嘲笑的、惋惜的、将我看作怪物的种种皆有。我是这样也就罢了,连你也一样,这分明是近墨者黑。”
楚江不语,很小心地为雍梳头,雍却不停皱眉,忽然他扭头拍开楚江的手道:“罢罢,薅得生疼。”
楚江微笑着,摊开自己的双手:“爷,使剑的手为您做如此细致的活,您将就些罢。”
公子雍起身一把抽出楚江佩剑,将楚江腰间的丝绦挑断拿来自己束了发:“再不能忍你了,头发都要被你拔光了。”
楚江苦笑着摇了摇头,二人在公子房间用过餐,楚江便与侍卫们挨家馆驿寻找子澜舒窈,傍晚时侍卫们陆续回来,一无收获。
接连数日,侍卫们将大大小小的馆驿寻遍,并无子澜舒窈兄妹踪迹。
转眼清明节已过去半月,无棣城的大街小巷城里城外,已走过无数个来回,依然没有兄妹俩的身影,公子雍最终放弃等待。临行前,雍再一次来到宫殿废墟前,他下马走向废墟俯身下拜。
楚江与侍卫们在他身后不远驻足等候,见公子雍跪拜,也都向着废墟叩首。
雍起身后仰望苍穹,天空一碧如洗。他闭上眼耳边仿佛能听到,人喊马嘶刀剑撞击箭雨破风。家国罹难,自地狱逃出生天的舒窈,经历的苦难常人无法想象。或许自己还是太自私了,不该搅乱她的心境,让她接受斩下亲父头颅的齐侯之子,真的太过残酷,见不到也好。
雍回身大步走向雪影,雪影不待公子近前,忽然嘶鸣一声飞驰而去。楚江正要上马追赶雪影,雍若有所思止道:“不要理牠,雪影如此反常,一定有因,我们且等等。”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影自原野走来,公子雍手搭凉棚遮住刺目的阳光,看清雪影身后的黑马似乎是越骊,马上女子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公子雍的心骤然狂跳不止,他定定地望着前方。
舒窈仿佛从天而至般突然出现在面前,雍纵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舒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使得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雍的面颊徐徐绽放柔和的笑容:“舒窈,想你了,想见你。”
舒窈眼里泛起泪光,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久久不发一言。远远望去,废墟前的一青一蓝的两个身影,出落凡尘并世无双。
沉默过后,公子雍柔声道:“你们住在何处?”
舒窈微笑:“公子请随我来。”
子澜兄妹来到孤竹两月有余,四年前子澜在无棣城东买了块山地,山上修建父母陵寝,山腰建了一处庭院,舒窈取名遗梦园。庭院广植树木花草,子澜又为舒窈种下几十株秋海棠。清明兄妹二人将父母迁葬陵寝,怀恩依然陪葬在父母陵寝下首。
今晨舒窈骑越骊下山,进城采买一些路途所需物品,次日他们便要出发返回秦国。出门不久越骊变得异常亢奋,急欲挣脱束缚,舒窈百般抚慰都无用。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团白影飞驰而来。大凡名驹都极有灵性,牠们相互感知到了对方。
见到雪影,舒窈欣喜若狂,她大胆猜想牠的主人也许就在附近。舒窈激动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外了,果然,心里住着的那个人,真实的站在眼前了。
舒窈带着公子雍一行回到遗梦园,他们兄妹与守陵人怀义夫妇住在这里,怀义是怀恩的兄弟。
舒窈迟迟不归,子澜放心不下倚门翘首,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为首的是舒窈她身边竟是公子雍,子澜万分惊喜。
公子雍翻身下马,将舒窈抱下马,面带微笑走到子澜面前深深一揖:“子澜兄,别来无恙。”楚江也上前见礼。
久别重逢大家都很开,一番畅聊过后,子澜笑道:“雍啊,只顾高兴竟忘了问你为何在此?”
雍看一眼子澜身边巧笑嫣然的舒窈,起身一揖:“子澜兄,雍不远千里来此是为求娶令妹舒窈,雍的身份自知不配舒窈,但雍对舒窈的心敢说天下无人能及,万望子澜兄成全雍的一片痴心。”
子澜舒窈的笑容渐渐凝结,舒窈低下了头。子澜颔首:“原来如此,只是突然之间我竟不能……我没有想到,总之你要容我思考,不过,舒窈的想法更为重要。”
雍豁达道:“我可以等,我已等了多年,再多等些日子无妨。”
子澜为难道:“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秦国,因为内子快要生产了,我成婚多年这是头一个孩子,我不放心。”
雍笑道:“恭喜子澜兄将为人父,我们四个竟是兄拔了头筹。既如此,我厚着脸皮再求兄一次,不如我们以明日为限,明日巳时我会再来,届时,若允婚你们便留下来,反之你们启程回家,我也回家。”于是将聘礼瑶琴捧出道:“此乃文武七弦琴,做为聘礼献给舒窈,我得此琴尚未弹奏,今日我为舒窈献一曲。”
雍净手,盘膝而坐将瑶琴搁于膝上,雍拨动琴弦悠扬委婉的琴声伴着撩动心弦的歌喉。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中鼓乐之。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声情并茂扣人心弦。
子澜叫绝:“雍,不愧是师尊高徒。”
公子雍起身告辞,兄妹二人一起送下山,雍深情凝望舒窈,舒窈亦依依不舍,也许今生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久别重逢的雪影越骊头颈厮磨,显得异常兴奋。楚江亲昵地摸摸雪影的头,雪影立了大功。分别时雪影越骊嘶鸣着,或许也是在道别。
公子雍彻夜未眠,东方破晓,侍卫高轻轻敲开楚江的房门,告诉他子澜兄妹已经走了。楚江失神片刻,最后他决定不告诉公子雍,他不想雍的希望提前破灭。
挨到时辰,雍沐浴更衣,换上舒窈亲手缝制的常服。到了遗梦园迎接他们的是怀义,怀义将瑶琴捧给雍,子澜舒窈已经离开多时。
雍显得很平静,他与楚江房间相邻,他听到有人敲了楚江的门,也听有人进出,行动说话极轻,他大概猜到了。
公子雍翻身上马道:“出发。”率先策马上路。
公子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背脊挺直,看起来却很落寞。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他们心疼公子。
时近正午,雪影忽然飞快地跑了起来,公子雍心念一动信马由缰,雪影风驰电掣,转瞬间他望见天边由远渐近徐徐展开一幅画卷。一望无垠的原野,他等了半生的女子,牵着越骊正含情脉脉站在前方。
公子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潮起伏,下马后却迈不开脚步。
舒窈含笑走上前来,明澈的双眸爱怜地望着雍,她认出雍穿的,正是她缝制的孔雀蓝常服。她大胆牵起雍的手,没有羞怯无比温柔道:“公子,舒窈已非花季少女,容颜行将老去,依然做不出精美的衣裳,您,可愿意娶?”
公子雍的心剧烈地跳动,他努力恢复平静,紧握舒窈的手:“舒窈,雍,文不及子澜,武不及楚江,富贵不及公子乔,亦无五位兄长的鸿鹄之志。我是齐侯众多庶子中最平凡的一个,而你,则是雍放进眼里都不觉痛的人。我能对你承诺的唯有一句,终我一生,唯子舒窈一人是姜雍真正的女人,这样的我,你可愿意嫁?”
舒窈含泪粲然笑着:“公子,是雪天用钱丢我的人,是上元鞭笞我二十的人,是见我自高梯跌落从容袖手的人,知我身份成全我,欲将我嫁与他人的人……您是我独一无二的公子,亦是今生唯一住进舒窈心里的人。舒窈决定做个不忠不孝的女儿,今生为婢为妾再也不离公子。”
公子雍一把将舒窈揽入怀中:“舒窈,终于等到了你,雍今生无憾了。公子雍,愿娶舒窈为妻,我们生同衾死同穴,再不分离。”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昨日公子雍离开后,子澜深思熟虑后对舒窈道:“舒窈,你的心事哥哥知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不快乐,你心里有苦说不出,为了什么哥明白。今日哥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你,无论你做何选择都好,哥哥全力支持你。”
舒窈沉默不语,整个下午,她都待在父母陵园。子澜的内心充满矛盾,雍的痴情着实令他动容,舒窈的寂寞他亦无奈,他不忍舒窈终老闺阁,又无法消弭他们之间横亘的父仇。
凌晨,舒窈默默收拾停当上了马车,子澜亦不多问。马车载着舒窈一路西去,一个多时辰后舒窈忽然命车夫停车,她下了车恳切地对子澜道:“哥哥,我要回去找他。”
子澜一鄂翻身下马,舒窈跪在子澜面前泣道:“哥哥,舒窈从今后便是悖伦逆常之人了,死后亦批发遮面不敢与父母相见。舒窈不敢祈求哥哥宽恕,但此一去终身不悔。”
子澜扶起舒窈搂在怀里,怜惜道:“舒窈,是我们身处的乱世,铸就孤竹国乃至父母与我们的悲剧。并不是你的错,却禁锢了你这么久,是哥哥对不起你,你去吧,哥哥在遗梦园等你们。”
子澜将越骊的缰绳递在舒窈手里,扶舒窈上马,越骊载着舒窈在回齐国的必经之路上,截住了公子雍。
雍这时才想起子澜:“子澜兄呢?”
舒窈:“哥哥返回遗梦园等我们,公子,我们也回去吧。”
雍柔声道:“好”他牵着舒窈的手扶她骑上越骊,自己也上马,却始终看着身边的舒窈,舒窈感觉到了公子炽热的目光,含笑不去看他。
公子雍弯腰拍拍雪影的头道:“雪影,靠近越骊。”他一带缰绳,雪影果然与越骊更靠近了,雍伸出手臂将舒窈抱了过来,舒窈羞窘不已,公子雍附耳道:“我一直有个愿望,与你共骑,今日实现了。”舒窈面色绯红,偎在公子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