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有你》赵博士

3、南瓜粥与鸡冠花

　　南瓜粥与鸡冠花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
　　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
　　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她许你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
　　我只有一句不后悔的成全
　　成全了你的今天与明天
　　成全了我的下个夏天
　　——刘若英《成全》

　　1.

　　张迟回家的时候，门外的鸡冠花开的正好。枚红色，很好看。院子里的柿子挂满了枝头，个头很大，很甜。

　　张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上次回来是三年前的中秋节，那个时候，奶奶还能烙饼给她吃，如今，奶奶的坟头已经长了枯草。

　　北方的秋天，云高气爽，仿佛可以散去所有的烦恼。张迟对自己说，回家真好。

　　2.

　　妈妈煮了张迟最爱吃的南瓜粥，里面加了绿豆，绿豆是妈妈种的绿豆，南瓜是妈妈种的南瓜，香浓可口。张迟吃了很多。

　　张迟吃过晚饭和妈妈一起去散步，来到奶奶的坟地，张迟想要给奶奶磕头，已经不能够，妈妈不忍心看她难过，便推着她走开。

　　轮椅质量很好，是老公钱海成为她订做的，无论是自己转动还是别人推都很轻松。
　　3.

　　张迟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后，回自己的家了，钱海成开车来接的她，带上了南瓜和柿子。

　　到家后，张迟把签了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老公，微笑着说，海成，我们好聚好散吧。

　　钱海成捏着那几张纸，沉默良久，说，是我对不起你。

　　张迟笑了，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用轻松的语气说，你看，还好我们没有孩子，这样就少了很多顾虑，是不是？

　　离婚这件事，张迟考虑了很久，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因为坐了轮椅，就有了不面对现实的理由。尤其是老公已经不爱自己了这件事。

　　张迟很早就知道钱海成和陶洁的事情，情绪一度无法控制，但没想到，无论是愤怒，怨恨还是不甘与不舍，最后都不如决绝，一如当初用自己的双腿为钱海成还高利贷那般决绝。

　　第二天，张迟搬出了这个家。

　　4.

　　张迟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一个月才出来，所以身为人民教师的爷爷为她取名叫张迟。

　　张迟出生的时候，很小，长大后，也很小，长到一米五八的时候就再也不长了。然后，很瘦，一直都很瘦。

　　张迟没有见过爸爸，她五个月大的时候，父亲因为见义勇为去了天堂。
　　所以钱海成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时候，她觉得是上帝在补偿她，在教堂祷告了很久。

　　现在，她还在祷告，她希望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5.

　　张迟坐在轮椅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黑哥，觉得他真高，真大，真像一只大狗熊。

　　黑哥站在门口，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张迟，觉得她真凶，真小，就像一只小刺猬，只扎自己，当然，黑哥乐意让她扎，谁让自己弄断了她的腿呢？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黑哥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反而为自己皮糙肉厚不怕扎而得意。

　　“好像有股糊味儿？”黑哥大步走进来。

　　“唉，你换鞋啊！”张迟叫到，不知道残疾人打扫卫生不容易吗？
　　黑哥不管她，走到厨房，看见南瓜粥糊了。把火关了，倒了粥，洗了锅，打开冰箱，拿出南瓜，重新煮了一锅，然后笑呵呵的说道：“让你尝尝哥哥的手艺？”

　　张迟翻了翻白眼：“又不是没尝过。”

　　这个人弄断了自己的腿，又让人送自己去医院，这就算了，竟然还让人送饭给自己吃，那个新来的小弟不知道二人的梁子，为了讨好自己，还告诉张迟说是他们老大亲自下厨做的，张迟一听，就把饭盒打翻了，那个时候，真是难熬啊，但是很幸福，为爱人牺牲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热腾腾，黄灿灿的南瓜粥煮好了，还炒了两个小菜，烙了两张饼，张迟吃的很满意。

　　吃过之后，张迟去刷碗，被黑哥拦下了，黑哥吹着口哨，刷着碗，张迟看着黑哥高大挺拔的背影，觉得，他真的很像一只大狗熊。

　　6.

　　张迟的陶罐上彩上了一半的时候，陶洁送来了喜帖。

　　陶洁微笑着对张迟说，我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张迟也微笑着回答说，我会的，谢谢你。

　　门关上的一刹那，张迟对自己说，别哭，不然我会瞧不起你。可是眼泪还是在眼睛里转了很久很久才收回去。

　　我的幸福，不是已经拱手相让了吗？你这样做，是觉得我足够坚强吗？还好，我或许就是足够坚强吧。

　　张迟继续给陶罐上彩，心里想着，要画一幅花好月圆赠佳人呢，便把画了一半的鸡冠花改成了牡丹。白净的陶罐上，大红的牡丹开的分外喜庆，一如和钱海成在皇城公园初见时的画面。

　　四月的皇城公园，牡丹开的多好啊。

　　7.

　　钱海成和陶洁的婚礼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露天广场举行。

　　那天风和日丽，花团锦簇。入口处摆放着二人的婚纱照，陶洁的无名指上带着鸽子蛋，一脸幸福的依偎在钱海成的怀里。

　　张迟想起她和钱海成结婚的那天，下着小雨，教堂里牧师虔诚的读着圣经，他们两人站在彼此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米色连衣裙，钱海成穿着休闲裤和白衬衫，当钱海成为她带上素圈戒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虽然教堂里只有他们和牧师三个人，但张迟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婚礼。

　　陶洁和钱海成的婚礼上来了很多人，大都是商界名流。张迟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以坐在一起聊天的人，便找了清净的角落安身。

　　张迟坐在帐篷下往台上望去，阳光灿烂的刺眼，一如陶洁幸福的笑容，张迟连忙闭上眼睛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新人面前，除了祝福之外的一切想法都是罪过。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黑哥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哂笑。张迟心虚的低下头，继而又往台上台上望去，尽己所能的送上自己的祝福。

　　婚宴是自助餐，黑哥的服务很周到，拿的都是张迟喜欢吃的。

　　新人携手而来敬酒，张迟大方的喝了，道了真诚的祝福。钱海成看着张迟坦然无畏的样子，不能说不心痛，虽然没有了爱情，但还有曾经的爱情带来的亲情和友情，他走上前去，抱住张迟，轻轻的对她说，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故作坚强的人不怕事情变得更糟，不怕别人对他更坏，只怕有人温柔以待。张迟强忍着泪水，说不出话，黑哥一把拉开钱海成，将张迟挡在身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抱我女朋友呢？

　　女朋友？钱海成觉得自己有点难受，虽然他真的希望她能够幸福，但她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释怀，他想看到张迟的表情，但高大的黑哥将张迟遮的严严实实的。陶洁早就不想让钱海成再作停留，便拉着他往下一桌走去。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吧。

　　黑哥转身看张迟，她已经泪流满面。黑哥弯下腰来，为她擦干眼泪。然后说，你哭起来真丑。

　　张迟好想对他笑一笑，这一刻，她对黑哥是满怀感激的。是他，维护了她最后的尊严。

　　黑哥举起酒杯，对她说，祝贺你有了新的开始。

　　是啊，结束就等于新的开始。张迟微笑着和他碰杯，一饮而尽。然后，不省人事。

　　8.

　　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雪花，这是初雪呢。

　　张迟抱着暖手宝坐在阳台上看雪花晃晃悠悠的飘下来。一片雪花，撞到玻璃上，快融化的时候，又飞来一片覆盖了上一片，又飞来一片，一会便在玻璃上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张迟拉开窗户，雪花伴着冷风飘进来，落到张迟的脸上，张迟打了个寒颤，好凉。想起小时候每逢下雪，都会和小伙伴打雪仗，雪球落进脖子里都不怕，还会在雪地上踩出乱七八糟的图案拉奶奶去看，奶奶总会摸着张迟的头，笑眯眯的说，小迟将来能成为画家呢。

　　不知道窗户开了多久，张迟觉得有点冷，便去拉窗户，但窗户槽里里进了雪，竟然结了层薄薄的冰，张迟用力拉了一下，人便向前摔倒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地上是半融化的雪，很凉，张迟又是一哆嗦。

　　轮椅也湿了，地上也很滑，张迟不敢爬上轮椅，便向沙发爬去。几步路的距离，张迟爬了将近十五分钟。张迟爬到沙发旁边的时候，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屋子里虽然有暖气，但窗户已经开了许久，现在和室外的温度没什么区别，张迟怕着凉，便裹上毛巾被，伸手够到桌子上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想要寻求帮助，却不知道打给谁，就在这时，黑哥的电话来了。张迟在心里感谢上帝，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气喘吁吁的说，快给哥哥开门。

　　张迟这一刻感动极了，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我告诉你密码，你自己进来。

　　黑哥扛着大箱子进来的时候，被屋里的景象惊呆了。连忙关上窗户，拿出拖把拖地，走近张迟的时候，看到她的衣服也是半湿的，不顾张迟的反对抱着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拿出干衣服递给她，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黑哥一个人坐在冷气未散的客厅，低着头，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这么好的姑娘，那么美的腿。

　　黑哥进来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一直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张迟故作轻松的说，我就是想吹吹冷风，找找灵感。

　　黑哥看了她一眼。

　　张迟尴尬的笑了笑。又说，你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呀。

　　黑哥又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张迟心想，是不是自己这次对他太热情了。

　　过了一会，黑哥端来了热腾腾的姜茶，黑着脸说，喝完。

　　张迟喝了一口，真烫。黑哥接过来，用勺子搅着，细细的吹着。张迟看着黑哥认真的脸，才发现，其实黑哥有一张帅气的脸呢，只是自己从未认真的看过这张脸，以前都是扫一眼，瞥一眼，从没有认真的看过这张认真的脸。

　　张迟喝完姜茶，整个人都暖起来了，黑哥重新给她盖好被子，黑着脸说，睡觉。然后拿着碗走出卧室，张迟看着高大壮硕的他轻手轻脚关门的样子，觉得他真像一只又笨又呆脾气又臭的大狗熊。

　　9.

　　大狗熊黑哥花了两个小时把大箱子里的零件组装成了一个机器人，黑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黑哥带着机器人进去看张迟的时候，张迟正在双眼盯着天花板看，黑哥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问，你在看什么。

　　张迟转过头看着黑哥认真的说，我在看你什么时候叫我起床。然后，就尖叫了一下，指着机器人说，那是什么？

　　10.

　　张迟给机器人取了一个名字，叫熊孩子。本来想叫臭狗熊或者小狗熊，但这个机器人是在是太萌太可爱了，就叫熊孩子了。

　　黑哥看着一直在逗机器人的张迟，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还挺好的？

　　张迟毫不迟疑的回答道，有呀。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机器人，所以没有看到黑哥有点不好意思又很幸福的笑容。

　　晚饭吃的火锅，黑哥把张迟照顾的很好，当然，主要是黑哥的厨艺好，或许你见过吃火锅自己做汤底的人，但你见过吃火锅自己做牛肉丸，豆腐卷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吗？黑哥就是。看似活的粗糙的人竟然这么讲究。

　　张迟摸着肚皮，靠在轮椅上打嗝，黑哥吹着口哨刷锅，张迟觉得，认真看起来，这只大狗熊也挺可爱的嘛。

　　11.

　　黑哥来为张迟的陶罐打包，大大小小的陶罐上画的尽是鸡冠花。张迟画的鸡冠花不是城市绿化的那种火焰花型的鸡冠花，而是农村种的那种大红色或枚红色，花朵层层折叠最后形成很大一团的鸡冠花。或许是因为很少人在陶罐上画色泽艳丽，姿态朴实的鸡冠花，所以张迟的陶罐才那么受欢迎吧。

　　黑哥问张迟，你喜欢鸡冠花？

　　张迟想了想，说，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看到她就很踏实。一粒没有芝麻大的种子，能够开出那么大的花，又结出无数个没有芝麻大的小小的种子，即使叶子被虫子咬的满是窟窿，蜗牛在把花冠咬出小坑，它也丝毫不受影响，是不是很神奇。

　　张迟又想了想说，也可能只是因为从小到大家门口都一直种着鸡冠花，对它很了解，画起来得心应手吧。

　　黑哥的大手伸过来，摸了摸张迟的头发，说，你留长发好看，别剪了。张迟揪了揪盖着眼睛的碎发，迟疑的说，长发啊，太麻烦了。

　　在腿断之前，张迟一直是长发，她喜欢长发，但出事之后，洗头吹头都变得困难，钱海成公司事多，顾不了她，她就剪掉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大概是自己对他付出太多，他不敢面对自己罢了。这，错的终究是自己。

　　12.

　　张迟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大狗熊张着大嘴向自己扑过来，张迟惊醒，出了满头大汗。看了看手机，才三点多。

　　受到惊吓，有点口渴，张迟把自己搬到轮椅上，去客厅喝水。张迟刚进入客厅，就听见有轻微的鼾声在想，张迟想莫不是闹鬼了吧。张迟颤抖的叫到，熊孩子，开灯。

　　整个客厅都亮起来了，张迟寻着鼾声走到沙发旁，看到黑哥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张迟想，要不要考虑换个长点，宽点的沙发。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立刻被自己打断了，张迟，你在想什么？

　　黑哥揉着眼睛适应客厅里的灯光，看到旁边发呆的张迟，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张迟被他一惊，说，你，你，你干嘛睡这里？

　　黑哥说，我，我，我睡这里舒服。心里却想着，都知道你家密码了，自然想来就来了。

　　张迟怀疑的看着他。

　　他伸了伸懒腰说，其实不怎么舒服，你这沙发太小了。

　　张迟说，我正考虑换个大的呢。

　　黑哥迟疑的说，你要不要考虑把你的床分给我一半？

　　张迟愣了一下，说，你想什么呢？

　　黑哥横抱起挣扎的张迟，走进卧室，把她放进被子里，然后自己也钻进被子里抱着她，满足的说，就是想这样，睡吧。

　　张迟枕着黑哥的胳膊，觉得他的肉好硬，一点也不舒服。张迟的头靠着黑哥的胸膛，觉的他心跳声好吵，然后，黑哥轻微的鼾声响起来了。张迟捏住他的鼻子，坏人怎么能比自己先睡着呢！

　　黑哥拿开她的手，说，小刺猬，别闹。

　　张迟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道，小刺猬是谁？

　　黑哥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张迟，说，是你呀。然后用下巴在发愣的张迟的头上蹭了蹭，想这一天想了很久呢。

　　张迟皱了皱眉头，胡子真硬。

　　张迟闭上眼睛，说，明天早上我要喝南瓜粥。

　　黑哥带着困意的声音说，好，你怎么那么爱喝南瓜粥？

　　张迟的困意也上来了，说，嗯，奶奶说喝南瓜粥能变强壮。

　　黑哥笑了两下，睡去了。

　　张迟往黑哥的怀里靠了靠，也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睡在一只大狗熊的怀里，大狗熊好温暖，好舒服，好有安全感啊。

　　13.

　　番外

　　黑哥剔牙的时候，手下说有人来替钱海成还债，要请黑哥去一趟。

　　黑哥打量着张迟，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板，抱着杯热水认真的喝着。

　　黑哥翘着二郎腿坐下，说，你要替钱海成还债，你知道他欠了我多少钱吗？

　　张迟呛了一口水，茫然的摇了摇头。

　　黑哥笑了，那你还的起吗？

　　张迟认真的说，断胳膊断腿什么的我都认。

　　黑哥愣了一下，笑着说，那就断双腿吧。

　　断腿的时候，黑哥在旁边看着，车轮碾过的时候，张迟只有一声闷哼，然后，就晕了过去。驼色的毛衣上开满了红色的花朵，耀眼夺目。黑哥说了声送医院，就走了。

　　那天，黑哥喝了很多酒，一直告诉自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脑海中却一直是那大大眼睛，坚定的眼神，是那开满红色花朵的驼色毛衣。

　　从那天起，江湖中冷漠无情的黑哥便有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