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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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天短到没有
你我短到不能回头
00
北湾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冬天会有绒毛般洁白的雪。莫小丁远赴而来，为了一场婚礼，以及一场迟到的雪。
去北湾的途中，她在火车上遇见了一对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情侣。他们睡在莫小丁对面的床铺，女孩晕车，期间吐了五六次，满车厢都飘散着呕吐物的恶臭。男孩面不改色地清理呕吐物，用毛巾给女孩仔细擦拭，耐心地哄她漱口，安抚她睡去。直到女孩睡着了，男孩才去卫生间将自己一身的污秽物清洗了。
莫小丁认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迷迷糊糊间看见男孩蹑手蹑脚地回到床铺上去，他躺在床的外侧。
男孩一躺下，女孩就好似心电感应般地靠了过去，紧紧搂着男孩的手臂。
夜色很深了，车厢内有辗转反侧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在这样毫无美感可言的情况下，莫小丁却觉得眼前的这对男女格外美好，男孩沉静地凝望这怀里的女孩，许久许久，似是忍耐，最终情不自禁地在女孩额头印上浅浅一吻。
莫小丁忽然想到聂鲁达的一句诗：一个吻就泄露了我所有心事。
她翻开被子坐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盒药，走到男孩的床铺前。她弯身将药递过去。
男孩疑惑地看着莫小丁，更紧地搂住女孩，他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牌子的晕车药很有效，给她吃吧。”
男孩接过药盒，说了句谢谢，但看着莫小丁的眼神仍旧满是警惕。
莫小丁笑了笑，“你们是离家出走吧？”
显然被莫小丁一语道破，男孩皱起眉头，沉声说：“你想干什么？”
“北湾是个很美的地方，这一趟就当是旅行散心，玩几日就和她回家吧。”
“不需要你管。”男孩倔强地回答，但眉眼满是忐忑不安，大概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趟离家出走是不是真的能够让他们得到稳妥的幸福。
“回学校好好念书，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得到她父母的同意，这才是你该做的，而不是让她陪你跋山涉水、颠沛流离。”莫小丁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爱说大道理的人，但她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就是忍不住想劝说几句。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过这样莽撞、幼稚的青春年少吧。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只凭着一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就以为能够克服所有。那时候觉得用尽全部力气去喜欢一个人，就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听了莫小丁的话，男孩竟然红了眼眶，眼泪不停打转，低声说：“不行的，我们回去了，所有人都会逼着我们分开。”
“能让你们分开的只有你们自己。”莫小丁说完这句话后，觉得自己普通人民群众的形象瞬间提升到哲学性恋爱顾问的高度，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脸红，于是佯装满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我也是到北湾去，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找我。好好照顾你的小女友。”
她又给了男孩一张名片，而后才慢腾腾地回到自己的床铺去。
她正准备躺下，睡在她上铺的人忽然扔了一小袋柠檬片下来。
那人的声音在窄小的车厢里显得尤其低哑温沉，“中午你一直在找这个。”
莫小丁愣了愣，今天中午她觉得嗓子特别干，很想喝一杯酸酸甜甜的柠檬水，所以找服务人员问了很多遍有没有晒干的柠檬片，但最后都空手而归。
莫小丁捡起柠檬片，抬头望了一眼背对着她的男人，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莫小丁将柠檬片丢进自己的保温杯里。柠檬片沉浸在温水中，晒干的果肉一粒粒剥离，水色逐渐泛黄，散发着柠檬特有的酸涩气息。
她轻啜了一口，柠檬的味道溢满胸口。
这样的夜里，她忽然很想念十多岁的自己，想念那个短头发的傻姑娘。
一夜无眠。
清晨，列车终于抵达北湾。
莫小丁收拾好行李，刚下车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婚纱已经完成，等你来验收。
她正准备回复短信，身后不知是谁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莫小丁尚未反应过来，重心不稳。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泥啃时，有人眼疾手快的捞过她。
莫小丁撞进那人的胸口，不知道是胸肌还是骨头，撞得她脸颊生疼。
她抬起头来，一双深海似的眼眸正好落入眼底。
01
2001年，莫小丁六岁。那一年，F4还是红遍亚洲的偶像天团，满大街的年轻男女还穿着喇叭裤，五角钱一大卷的棉花糖在学校门口还能买得到，莫小丁也还没遇见那个笑起来温暖如葵花的男孩。
六岁的莫小丁有两个极其要好的玩伴，宋羽和秦安安。宋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女，瓜子脸、大眼睛，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而秦安安则是个胆大包天的小淘气，和男生打架，顶撞老师，捣蛋的事情一样不落。与两人比较之下，莫小丁则显得非常普通，个人特点少之又少，如果非要说莫小丁有什么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少根筋、缺心眼。
她们三人常常结伴回家，在小卖铺买便宜的杯装雪糕，用小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吃，你来我往地聊得热火朝天。她们的聊天话题无非就是电视剧、明星、老师以及班上长得好看的小男孩。
宋羽是三人之中最早熟的，她很快就有了喜欢的人。她说她喜欢正班长顾宁，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可爱的小涡，让她觉得他像花泽类一样温柔。
俗话说好朋友就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为了配合宋羽，莫小丁和秦安安也在班里分别挑选了一个男生作为心仪对象。于是，莫小丁就有了人生以来第一个“喜欢的人”。
宋羽是个行动派，确定了目标就迅速开始猛烈的追求攻势。她丝毫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腼腆羞涩，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宣布自己就是顾宁未来的媳妇，谁都不许再觊觎着顾宁。莫小丁和秦安安则当起最称职的助攻，在一旁起哄并且散布谣言。
顾宁脸皮薄，经不起宋羽这样没羞没臊的告白，每次宋羽走到他跟前，他就红着脸落荒而逃。不过，顾宁也有极力澄清两人的关系，他对天发誓除了奥数以外他再没有喜欢过任何东西，但宋羽根本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继续热烈大胆地逗弄他。久而久之，班里的人都默认了顾宁和宋羽就是一对。
宋羽觉得这个办法非常有效，她决心也帮助莫小丁和秦安安用此法追求心上人。
莫小丁的“心上人”是副班长，简司。
宋羽拽着莫小丁走到简司的跟前，简司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前写字帖。日光正好，浅浅地落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前，他的眉头微蹙，一双眼睛澄澈明净。莫小丁不知怎么回事，那一瞬间格外紧张，心跳极快，全身发烫。
宋羽拍了拍简司的桌子，她微扬起尖尖的下巴，声音响亮无比，“简司，莫小丁喜欢你！”
简司压根没有理会她们，继续专注地写着字帖。铅笔在薄薄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沉静且专注。
莫小丁盯着他，觉得他真像《西游记》里的唐僧。那一年，莫小丁很喜欢看翡翠台播出的《西游记》，元华饰演的唐僧一身白衣胜雪，眼眸沉静如水，好看得不似凡尘。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你真向《西游记》里的唐僧。”
“啪”地一声，铅笔芯断了。一直波澜不惊的简司抬起头来，看着莫小丁，一字一顿地回答：“你才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
宋羽没忍住，“扑哧”笑出来，“简司你可真了解小丁，她真的是属猪的。”
简司没再继续和她们搭腔，拿起字帖大步走出了教室。
莫小丁无比疑惑，在她心里唐僧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她在夸奖他，他为什么要生气？
宋羽一脸同情地拍拍莫小丁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他只是害羞而已。”
一分钟后，班主任忽然怒气冲冲地来教室将莫小丁拎去了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并且打电话让她的家长过来学校。
莫小丁再少根筋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慌张得直掉眼泪。莫妈妈一来，听了事情原委，逮住莫小丁朝她屁股狠狠打了好几下。
简司的母亲在半个小时后也赶到了。他的母亲是个十分年轻的漂亮女人，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莫小丁，鄙夷地笑了声，酒红色的指甲戳在莫小丁圆乎乎的脑瓜子上，她说：“这孩子才多大，就懂得勾引男孩了？父母没管教过吗？”
莫妈妈将她拉到身后，护住她，对女人赔笑道：“这件事情是小丁不对，她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说这些话都不能作数，我替小丁向您道歉了。”
年轻女子掩唇笑得更夸张了，尖着嗓子说：“对啊，小孩子哪懂什么。肯定是有人知道简司的父亲是市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存心教这野孩子来接近我们简司，对不对？”
莫小丁没听懂这个阿姨的话，但她觉得这阿姨的模样像极了《流星花园》里道明寺心狠手辣的妈妈。她紧攥着妈妈的衣角，低声说：“妈妈，这个阿姨好可怕......”
“你这野孩子，你说谁......”
“够了。你们家的孩子无比尊贵，但我的孩子在我眼里也是最珍贵的，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去接近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今天的事情非常抱歉，我会好好管教我的孩子，但我绝不容许他人出言侮辱我的孩子！”莫妈妈打断她的话，抱起莫小丁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转头对班主任温声说：“今天的事情麻烦您了，再见。”
莫小丁紧搂住妈妈的脖子，越过妈妈的肩膀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简司。他平静地站着，像一尊佛像，没有欢喜也没有忧伤。
莫小丁觉得十分难受，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02
莫小丁回家以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是因为宋羽无缘无故地跑去招惹简司，才让她挨了打，因此她决定了不再与宋羽来往。当然，她也不再搭理简司，甚至报复性地与他对抗起来。比如，他在收小组作业的时候，她故意等到快上课了才交给他，看着他满头大汗跑去交作业的样子，她就觉得爽快。她还会把吃不完的课间餐偷偷塞到他抽屉里，惹来一堆蚂蚁爬满抽屉。
莫小丁喜欢看到简司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就是看不惯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但莫小丁的这些恶作剧，秦安安全部都看在眼里，秦安安觉得莫小丁这样太不道义，为简司打抱不平。
于是，莫小丁就被秦安安和宋羽孤立了。那时候莫小丁就知道，原来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很脆弱，一个男孩就能让她们分崩离析。但这并不能让莫小丁屈服，她反而更觉得一切都是简司造成的，对简司的报复也变本加厉。
她制定了一个完美的整蛊计划，趁着放学以后大家都离开教室了，她要在简司的抽屉里放死蟑螂。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了一袋子蟑螂放在书包里，耐心地等待放学。结果，她还没等到放学，却等来了满身密密麻麻的红斑，瘙痒难耐，她浑身发烫，呼吸甚至都困难起来。
同学们看见她的模样害怕地尖叫起来，全部跑开离她远远的。
简司却一个箭步冲过来，背起莫小丁，对顾宁说：“去把老师叫来，她这是过敏了，我先送她到校医室。”
莫小丁呼吸困难，简司后背的骨头硌得她更难受了，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泪眼婆娑，“快，快点！”
宋羽和秦安安也追了上来，跟着他们一块去校医室。那日之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小丁多了一样害怕地东西，蟑螂。但也在那日之后，莫小丁和宋羽、秦安安和好如初，也决定不再报复简司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宋羽喜欢顾宁，莫小丁和秦安安是她的强力助攻。
那段时间深受台湾偶像剧荼毒的她们，认为喜欢一个人就得送他巧克力，巧克力最能代表心意。但宋羽家里并不富裕，五十块钱一盒的德芙巧克力对她而言简直是高端奢侈品。她只能将每天的早餐钱省下来，一点点积攒。
2001年的冬天，宋羽终于攒够了五十块钱，也刚好迎来了顾宁的生日。
顾宁的生日会在市里最贵的五星级酒店举行，他只邀请了简司去参加他的生日。但宋羽才不管这些，她带着巧克力，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和红皮鞋兴高采烈地到酒店去。
莫小丁深刻记得那一天特别冷，宋羽冷得牙关打颤，她们三人被拦在酒店门口。她们等了快三个小时，才见到简司从一辆黑色宾利里下来，那日那个恶毒的漂亮女人也跟随着下车。
宋羽兴奋地跑上去，对简司说：“你进去帮我把顾宁叫出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他！”
“哪里来的野丫头，方叔，把她拎开。”女人一脸不耐烦，话音刚落，车里就出来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大叔，轻而易举地将宋羽扔到一边。
盒子里的巧克力滚落一地。
简司与他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店，黑色宾利扬长而去。
秦安安走过去扶起宋羽，“你傻不傻啊，我们都等那么久了，顾宁要是想出来早就出来了。他是有钱人，看不起咱们的。”
宋羽弯身将地上的巧克力一颗一颗捡起来，她笑着说：“我就是喜欢顾宁有钱，我愿意。”
莫小丁和秦安安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望着宋羽将沾满灰尘的巧克力一颗一颗塞进嘴里。很久很久的以后，久到莫小丁早已不记得简司、秦安安、顾宁，她却始终记得宋羽，一个含着泪吃完整盒巧克力的姑娘。
然而世事总是阴差阳错。
那一日，简司进去以后就把事情告诉了顾宁，顾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然后看见宋羽笑得无比灿烂，甜甜地说：“我就是喜欢顾宁有钱。”
许多事情从很早的以前就埋下线头，当一切纷乱繁杂、无从梳理时，人们才惊觉，岁月悠长，无以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