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穿越者》张祢

75、十六章

　　天玺二十三年，十月初七。
　　司天台监亲测的黄道吉日，百事皆宜，拟为秋狝出行之日。
　　随着明旨降下，晋城中五品以上官员及三品以上大员的嫡子俱领命承恩，作飒爽利落的骑射装束，策马伴驾，百姓伏首于官道两侧，三呼万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踏马出城。
　　皇家猎场在离晋城百八十里远的低山平原地带，浅滩湖泊星罗棋布，一望无垠的碧绿原野勾连着绵亘起伏的山陵，草木丰茂，物类繁多，处处透着大自然不事雕琢的灵动秀雅。
　　众人清早出行，至天暗方抵达猎场行宫。
　　今次随行的女眷不多。
　　各公侯宗室夫人不过十数，除奉旨出行的洛宁安外，各府贵女少有跟随，又因安国夫人年长有恙，夫人秦氏有孕在身，皆不便出行，便随了同样钦点随行的清源徐家当家夫人苏倾梧的车座住宿。
　　洛川将两人安置妥帖，闻得安阳王府永嘉郡主遣人来传话，同徐夫人告了声罪，出门应事。
　　待踏将出去，瞧见那张美则美矣，却是紧锁愁眉的晚、娘脸，见她垂眸伏首，一身侍女装束，洛川心有所感，抬手屏退左右侍从，上前笑道：“许久未见，不知我该唤你一声阿好姑娘，还是永嘉郡主？”
　　“世子爷说笑了。”阿好后退半步，同洛川拉开些许距离，福身行礼道，“奴婢是新近调到郡主近前服侍的，郡主遣奴婢给世子爷带句话。”
　　洛川了然，见她行事隐蔽，必是不愿让旁人知晓两人的交情，便也收敛了神色，装模作样地轻咳，一语双关道：“不知郡主有何见教？”
　　阿好道：“郡主听闻世子爷军中有一奇人，擅绘行军路线图，甚是纳罕，不知可得引见？”
　　心知这人在拐着弯儿问方恒的态度，洛川轻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此人个性跳脱，处事拖拉，我回城时，他尚且在戈壁中勘测地形，近日又递来信，说是欲往舆国一行，怕是不太方便。”
　　阿好沉吟片刻，“这位公子也算是世子爷军中之人，难道世子爷奈何他不得？”
　　“郡主说笑了。”洛川摇头以示无能为力，“方公子仅为我军绘图，严格论起来，算不得我军中人。”
　　阿好深深地看了洛川一眼，见他态度坚定，想来方恒定是抢先表了态，央了他的承诺，洛川重信，自己再纠缠下去也讨不得半点好处，正巧皇帝遣人通知各人出席晚宴，她便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福身告退。
　　洛川回房换了件常服，随内侍去往布宴的湖泊。
　　帝王所在的楼阁位于湖水正中，白玉雕砌的回廊蜿蜒曲折的向四周蔓延开去。
　　今夜是大宴，凡出行者皆得了皇帝的邀请，可楼阁小而臣者众，除了少数位高权重和另得皇帝青眼之人，多数官员都安置在其余各亭台，微风轻拂，莲叶田田，士人出身的官员多有闲情雅趣，流觞赋诗，倒也别有情致。
　　“陛下。”洛川依例将第一杯酒水遥遥敬向皇帝。
　　此为臣子本分，皇帝应或不应皆可，洛川本也没指望皇帝瞧见位于席末的自己，不过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动作一番，正欲低头自饮，却见皇帝举起杯来与他同饮，惹来众人若有若无的目光探询。
　　皇帝微醺，顾自撑着额头，状似无意而提，“薛公公，子谦方才打的野味可料理好了？那獾倒也算难得，给元钰备上一份，叫他尝尝鲜。”
　　此言一出，又是齐刷刷的注目礼。
　　洛川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
　　坐在皇帝身侧的德妃紧跟着赐了两碟桂花糕，亲切笑道：“说起来元钰也曾做过小九的骑射师傅，去年小九猎了只鹿，倒要谢过元钰的教导。”
　　洛川方坐下，复又起身推辞，“德妃娘娘客气，瑾王殿下天资聪颖，臣唯尽本分矣。”
　　显然，洛川不愿被硬生生扯上师徒之谊，他虽教过萧珩骑射，所占的名头也仅是侍读，若因此被判作瑾王一党，于他的种种打算着实不利。
　　闻得此言，德妃亦未多言，她伺候皇帝已有二十余年，其间分寸如何拿捏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本能，在洛川处碰了个软钉子，只作不知，端着雍容华贵的架势，在皇后不在的时候，倒带出些正宫夫人的气势。
　　皇帝此行只带了两位宫妃，其一为瑾王殿下的生母德妃，其二为近两年甚是受宠的颜美人闵沂禾。
　　洛川用余光瞄了眼在皇帝近前布菜的女子。
　　佛寺巧遇，一见钟情，原是扑奔亲友的闵沂禾可谓飞上枝头，鱼跃龙门。她又是随萧珏入的城，身上背着凉州救灾的功劳，即便她生为商贾之女，身份低微，皇帝也不好随意那个位份将她打发了。
　　此间种种，洛川自然不信闵沂禾没有半分计较，敢拿全部身家博出路的人，又怎会自陷泥淖？
　　只不知这其中关键的“钟情”二字，她究竟有几分把握。
　　洛川勾起唇角，眉眼轻嘲，忖度着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同苏氏的相似，若明了，又是从何处得知，所求为何。
　　思虑中，洛川无意识地用食指抚摸着白玉杯光滑细腻的杯身，恍然听见有人提及永宁侯府，敛心屏神，转头看向说话那人，见是萧珩的亲娘舅宋立敬，默然不语。
　　宋立敬掌管军器监，同洛川多有公事往来，但两人并不亲近，以官品论，两人都是正四品，说不上谁尊谁卑，但扯上爵位和圣心，他自要让上洛川三分，是以平日对洛川多有讨好，不曾在兵械上给他为难。
　　“……耳闻永宁侯府的二女儿福泽深厚，得清昼大师教诲，倒不知哪家的好儿郎有幸能入洛相的眼。”
　　宋立敬趁着酒劲问出了在场诸多人的心声。
　　汉国信佛道两教之人居多，且不论洛宁安的出身，单凭她清昼大师唯一的女徒的身份便能引来各方豪族上门求娶，再想想皇帝对永宁侯府的诸多荣宠，此番特旨钦点随行，未必没有替她相看做媒的念头。
　　洛寅恪不慌不忙地放下酒盏，“此事，母亲已有计较。”
　　见洛寅恪避而不谈，众人识趣的没有追问，偏坐在上首的德妃突然玩笑道：“本宫日前倒是同洛家二娘见过一面，典雅端方，堪为世家贵女之典仪，若非小九离及冠还有几年，本宫倒真想同陛下求上一求。”
　　皇帝焉能听不出她话语中的试探，转头觑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感慨道：“小九也不小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德妃小意追问，皇帝却封口不谈，她一时摸不清皇帝是允了她的心思，还是在敲打萧珩先前同那清倌闹出的荒唐事，便也不再赘言。
　　哪知萧珩兀的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直直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想求娶永宁侯府的二姑娘，求父皇成全。”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惊得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酒杯，“小九是何时对人家姑娘起了心思的？”
　　“儿臣以为，”萧珩想了想，“她配得上儿臣。”
　　这答案倒是很有萧珩张扬跋扈的风格，一个“配”字，将好端端一个侯府嫡小姐说得像是任人挑拣的大白菜般，得了他的青眼，还须心怀感恩，双手奉上才是。
　　洛川怒极反笑，心知洛相不便拉低辈分同萧珩计较，主动上前顺着他方才的话说：“陛下，瑾王殿下尊贵不凡，我永宁侯府的姑娘高攀不起。”
　　萧珩说配得上，洛川偏说配不上，原是自谦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其中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分毫不少。
　　众人暗道这位世子爷胆大，即便对萧珩的说辞再不满意，又怎能当面同他顶撞，惹怒皇子事小，这般扫了皇家颜面，皇帝又怎能容得下他。
　　洛川哪能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他不过是在试探。
　　他知道皇帝对同苏氏有关的人事都格外宽容，又尤其喜欢苏氏那种不拘一格的大胆做派，却不知看在苏氏的情面上，皇帝究竟能容他到何种程度。
　　众人默不作声，静候事态发展，而唯一有立场开口的洛寅恪却是稳如泰山，丝毫不为之所动。
　　这时，皇帝笑了，极其浅淡的笑声打破了殿内肃然的气氛。
　　他道：“元钰这是恼了？”
　　“是。”
　　“为何？”
　　洛川哑然，心中所想是一回事，宣之于众又是另一回事。
　　他道：“臣说的是实话，二妹久随清昼大师在外，府上中馈人情全然不懂，着实配不上瑾王殿下，再者瑾王殿下现不过十六，距加冠尚有四年，二妹却是等不得的。”
　　皇帝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道理，“此事朕自有打算，都退下。”
　　“是。”
　　两人依言回座，席间又是一派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针锋相对全然不存在般。

作者有话说

　　临时下了趟乡，弄到昨天才回来。
没有更新很抱歉。
这几天会日更。
感谢仍在留守的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