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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不熄的夜灯 ...

  •   “三日了?”霍翕心里默默念道,“为何还是这样困,这样累。”她是不信的。

      “夫人您饿吗?渴吗?”

      霍翕摇摇头,疲乏地闭上了眼。

      “夫人,不能再睡了!单于方才交代过,不可让您再睡了。他怕您不愿醒。”

      霍翕睁不开眼,她累了。

      乌鹿总是要无止境地折磨她,即便如此刻她已经这样累了,他仍是不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下。

      任丫头们如何呼唤,霍翕仍是不肯睁开眼。

      “坏了,夫人又睡过去了!若合你去找单于来,燕子你快去请老巫医!”

      霍翕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并未睡过去,只是不愿睁开眼。

      眼前没有她渴望的世界。

      老巫医与乌鹿都来了。

      若合去找乌鹿时,他正与群臣议着事。听罢若合的话,他丢下群臣便跟了过来。

      吴真说乌鹿单于是匈奴难得的千古明君。千古明君岂会为了位夫人不顾政事?吴真怕是看走了眼。

      老巫医手上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苦涩的气味顺着鼻尖钻入霍翕心里。她皱了皱眉。此刻她是连一点苦涩也无法承受的。

      老巫医察觉到了霍翕脸部的抽动,他轻轻靠近,俯下身,声音温柔得像在哄个贪睡的孩子,“夫人,起来喝些药吧。药虽然苦,可喝了伤才能好得快。”

      霍翕不忍心忤逆这样苍老的声音。她勉力睁开眼。

      若合接过药,递到霍翕嘴边。

      苦味在舌尖划开,渗入了身体里。霍翕忍着喝了下去。

      药都喝完了,苦味却是不能散去。它四处萦绕,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霍翕喝完药,又平平地躺直了,“老巫医,药喝完了,我想要休息。”说着,她又闭上了眼。

      老巫医道:“夫人,不可这样睡下去啊,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得起来吃些东西,见见太阳,伤才能好。”

      “只再睡一会儿,只一会儿。”霍翕有气无力地央求道。

      乌鹿忽然道:“你们都出去吧。”

      他独自留在帐中。“起来吧,我扶你出去走走。”

      霍翕睁开眼。乌鹿脸上一贯挂着的冷笑与凶狠都不见了。

      “我不想起来。”

      乌鹿抱她下了床榻,轻轻放她站在地上,“为了个男人,值得吗。”

      他说这话时,也不曾想过自己为了霍翕丢下手边堆积如山的政务是否值得。

      一阵刺痛由霍翕心底四处疯狂蔓延,直至指尖。原来自己这般颓然是为了个男人。

      她不说话。

      乌鹿又道:“你不必这样作践自己。他能提剑伤你,便不值得你如此待他。”他脸上的冷笑又出现了。

      霍翕道:“我正自要忘了,你偏来提醒我。”

      “忘?”乌鹿高声笑了起来。

      笑声太刺耳,震得霍翕心口生疼。

      乌鹿牵起她的手,“出帐走走吧。”

      霍翕已没了抗拒的力气,只能任乌鹿牵着自己的手,将自己带入阳光里。

      草原上的太阳总是刺眼的。霍翕睁不开眼,阳光此刻与她是格格不入的。

      乌鹿牵着她,缓缓走在草原上。草堆很软,每踏一步都觉得心里发虚,似乎随时会掉入一个柔软的陷阱里去。

      霍翕想,我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我没有流眼泪,也没有太伤心。她以为,自己很快便会无事的。

      走了片刻,霍翕开始疲惫地喘气。乌鹿抱起她回了帐。霍翕在他怀里时便已睡着了。她很乐意睡着,如此便可逃离这个她并不渴望的世界。

      可梦里的天地也早已换了模样。从前是白白净净的一片,枕边还坐着笑盈盈的心上人;如今变成了乌蒙蒙一团混沌,置身于其中的只有她独自一人罢了。

      霍翕这几日都睡在乌鹿帐中,可她却未曾发觉,是太累了,也是早已无心去理了。

      睡了一整个白天,夜晚时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霍翕睁开眼,四下一片漆黑,帐中连一盏油灯也未点。乌鹿此刻正在外努力演绎着自己作为君王的身份,并不在身旁。

      梦里是一片黑暗,睁开眼仍是这般。

      黑暗是包罗万象的,它拼命在霍翕眼前展示着田承宁是如何将剑刺破她皮肤,刺穿她的血肉。霍翕便这样目不转睛地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着,她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田公子果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梦中尖叫着的小鬼跟到了现实中来,他们绕着霍翕一圈圈地转,那叫声又像是笑又像是哭。

      霍翕害怕得蜷缩成一团,将自己拥入自己的怀抱。她告诉自己不许哭,可她从来都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越是说不许哭,她的哭声便越是放肆。最后,啜泣恶化成了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黑夜是隐藏,霍翕自欺欺人地以为没有人能听见她的脆弱。

      忽然有一双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这个怀抱不冷不暖,不硬不软。

      霍翕落入其中,仿佛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绝。

      她小心翼翼地将伤心与恐惧关在了心里的一扇门后,小心翼翼地锁上那扇门,将手中的钥匙用力地扔向了草原。

      可是夜幕降临,那扇门总能自己打开,放出被关押其中的伤心与恐惧。它们被关了一整个白天,憋坏了,所以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分外猖狂。只有那个怀抱到来时,它们才肯收敛地重新被霍翕关入心中的牢笼。

      等霍翕将它们关好,钥匙丢掉,便能安静下来,不再哭闹。此时,那个怀抱也会不声不响地走开。

      每日如此,霍翕都已腻烦了自己在夜里的脆弱,可她克服不掉。那个怀抱总是如期而至,仿佛不会腻烦一般。

      这天夜里,霍翕安静下来了,他便要走了。

      霍翕心口一热,开口道:“谢谢你。”

      乌鹿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看霍翕,她的泪痕在夜里显得十分晶亮。在他眼里,霍翕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小野兽。“我接下来几日不在,我让人晚上来陪你,灯也不熄了。”

      霍翕以为他说的是不熄自己帐中的灯。

      夜幕来临时,霍翕才意识到乌鹿说的是所有的灯都不熄了。每一顶帐中的油灯都不知困倦地燃着,灯油用光了便再添,这一夜熟睡的人们也不知要被那突然熄灭的灯火惊醒多少次。乌鹿单于下的命令,没有人敢怠慢。

      火把也都亮到了天明。草原的夜从来没有这样通亮过。

      有些人因为失去了暗夜而有些辗转难眠,于是,草原的夜也变得有些热闹了起来。失眠的人围坐一团,点起了篝火,酒也是不能少的。不知无畏的飞虫满心欢喜地冲入火海,烧焦的身体发出噼啪的响声,成了夜色里微不足道却也最为悲壮的点缀。

      伴着光明与喧闹,霍翕的确是安安心心地一睡到了天亮。

      可霍翕的心肠是软的,她不愿让大家因为自己而彻夜点着灯,不得安眠。

      她找来了燕子,“你去跟大家说,夜里不必点着灯了。”

      “不点灯,你不怕吗?”

      霍翕笑着摇摇头,于是燕子就去了。

      好一会儿燕子才回来。她的脸色因为骄傲而十分红润,“夫人,我去和大家说了,可大家不依,说单于疼惜夫人你怕黑才让他们不许熄灯,此时单于为了大家奔走,他们要替单于疼惜夫人。”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便有了这许许多多漂亮的场面话。谁会真的替单于疼惜夫人?不过是一不敢违了单于的命令,二想要讨好如今最得宠的夫人罢了。

      燕子不在乎那些人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消知道单于从未这样对其他夫人好过,心里便十分骄傲了。

      霍翕此时终于想起来问了一句:“单于他去哪里了?”

      燕子道:“周边总有些不知趣的小部落要时不时地冒出头来。单于到各位大王的地头上转一转,看看大家的羊肥不肥马壮不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去吓那些小部落一吓,让他们乖乖将脑袋缩回土里。”

      “要去多久才回来?”

      “这可说不准了。单于从前一年中是有大半年在外奔劳的,”燕子说着,忽又裂开嘴笑了,“不过今年有了夫人你,应该很快便回来了。”

      霍翕点点头。

      燕子又道:“夫人,今日天气好,我们扶你出去走走吧。”

      霍翕倦倦地斜躺着,“累了。你们自己出去玩吧,我也无事交待给你们做。”

      燕子道:“夫人,我都听若喜她们说了。你别为那位田公子伤心了。我们单于不比他好千万倍吗?我们单于......”燕子还要继续说下去,被一旁的若喜给拦了下来,摆摆手告诉她不可再说了。

      这些日子里,没人在霍翕面前提过田承宁,也没人再提过她受伤的经过。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块禁区。

      可人们即使不提,霍翕也无法不想。

      燕子自知失言,拉起其他三个丫头便朝外逃去。

      帐中只剩霍翕一人了。她试着闭上了眼,可一袭白衣的田公子果然是再也不肯来她枕边了。

      霍翕忘记了她住在乌鹿的帐中,田公子是不会来的。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身边的人自作多情地替霍翕埋藏着那个名字,她自己却每日不动声色地念着那个名字。各自都相安无事。

      如今的霍翕是太少言寡语了,再热闹的气氛只要她一出现便能瞬间冷却下来,而她也总是识趣地对所有的热闹绕道而行;每每她一路过,连那地上的草都要冷得打个寒颤。可因为乌鹿的青睐,人们即使忍受着那心被冻僵之苦也要络绎不绝地上门来讨好霍翕。

      霍翕是谁也不愿见的。于是老巫医挺身而出,告诉大家和翕夫人身子弱,要静养。

      人是不敢再来了,但心意仍是要送到的。四个丫头每日便在帐外忙着接礼物。送礼的人还不忘在帐外故意扯着嗓子道:“别忘了告诉你们夫人,这上好的参是我某某某特意找来的!”他声音那样大,帐里躺着的霍翕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朝鲁也来了,牵了一匹小马驹来送予霍翕,他也不再帐外大喊着邀功,只留下马驹便安安静静地走了。

      霍翕瞧着那小马甚是喜欢,苦于伤口还未愈合,无法骑马,便让丫头们带它出去溜着。

      霍翕道:“你们四个都去吧,我这里太清净了。你们出去开心一会儿再回来。我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她其实不怕丫头们嫌太清净,是她自己嫌丫头们太闹腾。

      丫头们牵着小马驹嬉闹着出去了。霍翕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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