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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蝼蚁 ...

  •   只是不一会儿,帐子又突然被掀开,偷溜进来的阳光毫不客气地撒在霍翕脸上。她皱了皱眉。

      还未等霍翕来得及睁开眼,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扇在了她脸上。这一巴掌,比阳光晒得要更加火热。

      霍翕缓过神来,见眼前站着怒气冲冲的月赤夫人。她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霍翕想,为何她先送上来的是那一巴掌,却不是这匕首?

      霍翕舔了舔嘴角的血,舌尖尝到了丝丝腥甜。“夫人好。”她淡淡道。

      “你这只不要脸的狐媚子!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施了什么法,将我们单于迷得神魂颠倒?”嫉妒是毒药,她让人变丑陋、变扭曲。此刻的月赤远没有当日那般英气又妩媚。

      霍翕觉得这样的责问简直荒唐,乌鹿何时为她而神魂颠倒过?“夫人怕是误会了,单于与我的成亲本就不是你情我愿,哪里又来的神与魂?”

      月赤冷笑了起来,她的冷笑与乌鹿的有几分相像,“装作不情不愿,却全都是手段!你故意负气出走,让我们单于没日没夜的举兵在草原上寻你;又三天两头受伤,惹得我们单于心疼,没日没夜地守你。你是无神无魂,有的全是奸诈全是伎俩!”

      霍翕无言以对。只是那没日没夜地寻找与没日没夜地守护怕是夸张了。

      月赤顿了顿,又道:“从前没有你时,我们也争风吃醋,但总是谁也占不了上风。如今你一来,单于连见也不来见我们了!”

      霍翕想,他也不来见我的。但她没有开口争辩,争辩是无畏的。月赤是为了发泄怒火而来,若是争辩不过是将火越扇越大。

      赤月骂够了,这才亮出了匕首,“我今日便划破你这张臭脸!我让你皮开肉绽,让你血肉模糊,看看单于还愿不愿意再看你一眼!”

      说罢,她当真握着匕首一步步地朝霍翕紧逼过来。

      霍翕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要拔剑。腰间空空荡荡,木质的剑鞘早已被乌鹿解了下来。至于那剑,田公子丢下后,她再也没有勇气将它拾起。

      她心头一痛,却反倒坦然不少。

      月赤的刀尖就在眼下,霍翕想若脸实在被划得太不忍视,大不了一死便是,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刀最终还是没能碰着霍翕的脸。月赤她尖叫一声,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拎了起来,狠狠地摔了出去。

      霍翕重又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她往里蹭了蹭,安心地闭上了眼。

      乌鹿对着地上的月赤低声吼道:“把你手上的匕首给我!”

      月赤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将匕首递了上来,嘴里仍是顽强地念叨着:“单于你不能被这妖女迷惑了!”

      霍翕闭着眼,不知乌鹿要匕首作甚,却只听月赤吓得连声音也变了,惊声喊着:“单于不要!不要啊!”

      霍翕心中一凛,睁眼见乌鹿抄起匕首就要朝月赤胸口捅。

      “你不要杀她!”

      乌鹿迟疑了片刻,终是收了手,将匕首插入一旁的柱子里,冷冷道:“滚吧,滚出我的地盘。”

      月赤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双充满不甘的细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霍翕。她要用自己的恨意杀死霍翕。可霍翕在乌鹿的怀里,刀枪不入。

      月赤终于狠狠一转头,大步地跑走了。

      乌鹿道:“你看见那眼神了没有,那是有杀意的眼神,你不杀她,她却不能放过你。”

      霍翕道:“那便让她来吧。我不怕活人来寻仇,只怕厉鬼阴魂不散,扰得我不得安眠。”

      “她们不过是赖我生存的......”他停顿了片刻,寻找着恰当的辞藻,“蝼蚁罢了。成不了厉鬼的。”

      霍翕心里可怜起月赤来了,也可怜起了那些没有见到乌鹿说出“蝼蚁”二字时眼中的不屑的其他夫人。

      她也可怜自己,“蝼蚁?”她苦笑了起来,“我不也是只赖您生存的蝼蚁吗。”

      乌鹿似乎又陷入了思考。他的薄嘴唇用力紧闭,封成了一条线,是一条拒人于千里的线。

      霍翕困了,闭上眼正要沉沉睡去,却听耳畔乌鹿用前所未有的细语呢喃道:“从此以后没有蝼蚁,只有你。”

      霍翕轻轻一笑,安心地睡去。

      月赤从此好像真的于草原上销声匿迹。也许她并未躲藏,只是根本也无人去寻她。

      在大家口中,月赤夫人是被和翕夫人赶走的。

      霍翕从不解释。她存活于流言蜚语之间,却游离于口舌是非之外。

      这般淡然倒不归功于修为或是智慧,霍翕自忖是毫无修为与智慧的。她的淡然由自她的不在乎。都是些她不在乎的人,如何能说出让她在乎的话?

      乌鹿的夫人们从此是恨毒了霍翕。匈奴女人的恨不会藏着掖着,无处不在的针锋相对让霍翕有些怨起了乌鹿。他想方设法,终是打破了她渴望的无争生活。

      若喜说:“大汉宫里的夫人们是面合心不合,心里有天大的怨恨表面上也是笑靥如花、姐妹情深的。这匈奴的夫人们倒好,心里有八分怨恨,面子上却能摆出十分来,恨不得当着面儿就要将咱们给生吞活剥了。”

      霍翕笑笑,不作回答。她倒认为当着面儿的生吞活剥要好过背地里的阴险毒辣。

      若合接着道:“可不是,今天早上又有夫人朝我们帐前扔那都已经僵硬了的死鸟,吓得我差一点摔倒。”

      与霍翕同样沉默的是燕子。燕子从前是月赤夫人身边的人,后来虽是跟了霍翕,但心里还是念着旧主人的。她将眼垂得很低,以为如此便能隐藏自己内心的纠缠。

      “燕子,”若喜却发现了她的异样,“你为何不说话?”

      燕子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了下去。

      霍翕能看懂燕子的心思,“燕子,你去看看我那小马驹子,带它出去遛遛。”

      燕子应声而去,她心里感激霍翕替她解了围。

      这夜,乌鹿又彻夜伏案。他不在时,霍翕便总是要回自己帐中去的。虽然如今无论躺在哪一顶帐子里,田公子都不会再出现,但霍翕在自己帐中思念田公子时,心中的负疚感能被掩盖不少。只是被掩盖,却并不曾真正减少。

      四下无人,燕子涨红了脸问霍翕道:“夫人,月赤夫人当真是你赶走的吗?”

      霍翕摇摇头,“不是。”

      燕子追问:“那她如何会突然消失了?”

      霍翕沉吟片刻,道:“她不是我赶走的,却是因我而走的。你便当她是被我赶走的也无妨。”

      她突然心中一凛,如此说来,虽然田霁飞大哥不是我杀的,但想必是因我而死,那岂非与我亲手杀死的并无异?

      田公子的那一剑,当真也是该受的。

      霍翕这些日子都在想方设法地为田承宁那一剑开脱,如今想到了这一环,她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心是轻松了,心里的痛仍是有增无减。日积月累,悲伤成了养分,那心痛长势愈加疯狂。

      但她不再感到委屈。这也是好的,至少她心痛得心安理得,且田承宁在她心中又回归了无暇样貌。

      “夫人,你听见了我说的话吗?”燕子的声音放大了一些。

      霍翕微笑着道:“你再说一遍吧。”

      “我问月赤夫人究竟为何会因你而走?”她总是要知道个彻彻底底才肯罢休。

      霍翕知道若是不说,燕子便总是要纠缠下去,“你月赤夫人拿着刀来划我的脸,被单于撞见,赶了出去。”

      燕子愣了半晌,突然哭了起来,“那是月赤夫人不对,是她的不对!可是夫人我以为你赶走了月赤夫人,便做了件错事,”她越哭越凶,“我做错事了,夫人你罚我吧!”

      “你告诉我做错了何事,我再罚你。”

      燕子抽泣着道:“我......我恼你赶走了月赤夫人,便故意将有人毒害你一事,告诉了,告诉了若喜她们。告诉她们只为解气,我想她们是夫人你带来的贴身侍女,应该.....无妨的。”

      她是草原上的烈性子,睚眦必报,做事却很少瞻前顾后。

      霍翕想骂,可此时最要紧的事不是教训燕子。“你扶我去找老巫医。”

      燕子以为霍翕被她气得身体不爽了,边哭边起身道:“夫人你等着,我这就去请老巫医来。”

      “回来,扶我去。”

      燕子从未见过这样凶的和翕夫人,也从未听过她这样不容违逆的语气。她一声不吭地扶起霍翕,连哭也不敢哭了。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沉默着。

      来到老巫医帐前,霍翕冷冷道:“你在外面候着,若过了许久我不出来你便先回帐去,告诉若喜她们我去了单于那里,今夜不回了。其余的你一句也不许多说。不许说我知道你说漏嘴了这件事。不要叫我失望。”

      她的语气仍是凶的,是冷的。燕子打了个颤,点点头。

      老巫医的帐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却是有迹可循的乱。帐中的气味仍是百味杂陈的难闻,那是各类草药的气味一丝一缕拧成的一股难闻。

      他正在昏黄的灯下研磨着药粉,见霍翕进来连忙站起身,“夫人怎的此刻跑来,天都黑了,可是身子不适?”

      他脸上生着同霍老夫人、达瓦老人一样的道道沟壑,所以霍翕对他格外亲近,也格外信任,“身子没事,坐下说话。”

      可霍翕不坐下,老巫医是不敢坐下的。

      霍翕心里漫上一阵动容,是几乎就要让她流泪的动容,可此时最要紧的也不是流泪,“老巫医,你给我解药的事恐怕被那下毒之人发现了,我来找你,请你一起和我想对策。”

      霍翕说得笼统,老巫医也不细问,只让她伸出手来给他检查。

      他眯起眼,就着摇曳的火光仔细地看了片刻,对霍翕道:“这毒果然是换了个路子,且毒量比从前更加凶猛了。解药我还是能配得出来,可夫人你这样长期服毒药又服解药,两股力量在你身体里对抗,身体是会支持不住的。”

      霍翕笑道:“待我知道是何人下的毒,此时便能解决了。”

      老巫医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对你下药之人是月赤夫人,单于众多夫人中属她性子最烈、心最狠毒。可如今她也走了,你的毒性不减反增,看来我是猜错了。”

      霍翕目光清冷,“不是月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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