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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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碾过聊无生气的荒原，尾后扬起的沙尘活跃了这一片死一样寂静的土地。唯一的公路横贯过荒原的中心，无尽延伸，仿佛能通到天际。同时又孤独得令人内心忍不住涌出了奔向地狱的绝望感。
科技的进步几乎解决了人类一切技能上的先天不足，却永远无法填平人性的欲望。二次大战后，曾经号称要反思要宣誓守护世界和平的各洲各国，终于在全球能源衰竭的情况下，毫不迟疑地发动了争夺能源的第三次全球战争。
讽刺的是，战争最后仍以一场核爆收场。所不同的，这回在地球版图上消失的不仅仅是两座城市。北美洲的墨西哥、整个中美洲，以及三分之一的南美洲，包括委内瑞拉、哥伦比亚、秘鲁北部和巴西的西北部地区全部化为乌有。那片陆地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变成了一片蔚蓝的海洋。
有说法称，那是一次失败的误爆，原本双倍核物质导弹的目标是军事强国的美利坚。可惜弹丸小国造出了核弹，却在制导系统的开发上未及时跟进技术，以致于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而对于操纵核弹发射的真正幕后国的争论与猜想，更是绵延了此后十数年都无公论，终成了一道跨世纪的疑云。
而之所以能精确定位一切热能武器的当代竟还会出现可笑的推诿扯皮，皆因圈定的发射地同样位于沙漠中，长达半个世纪的政府军与反对派武装、另有恐怖分子的对峙，令那片地区长期处于混沌状态。无论哪方势力都有动机制造震惊世界的惨案，也谁都有实力有渠道将核武器掌握在手中。
不过无论如何，当作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罢，战争到底是停止了。因为没有哪一个国家愿意看到这颗人类赖以生存的本就不剩多少大陆的星球真的在卫星云图上彻底沦为蓝色，那样显然违背了各国夺取土地开发权以获得能源的初衷。
另一方面，辐射病的危害用其绵延子孙后代的威慑力谋杀了太多生命，迅速减员的美洲国家发现，他们在人口压力降低的同时，也征不到可用的士兵去保家卫国。无独有偶，靠着美洲进口的粮食和蔬菜丰盈口腹的欧洲也清醒意识到，尽管他们有幸可能免受核辐射的直接侵害，但能源紧缺的同时又面临食物的匮乏，饥肠辘辘的人民早已丧志，无心恋战。结果便是，一场起始于贪婪掠夺和占有的战争就这样，又终止于利弊权衡下所谓“识时务”的妥协，与正义信仰等高尚的理由没有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哪一方成为胜者！
如此，又过了三十多年。
勉强维持着和平表象实则暗流汹涌的国际格局，又一次被一声惊天的爆破震荡。
诚然，这并非是某方势力的宣战，也没有即时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然而非洲撒哈拉沙漠上留下的那口宛如遭受过小行星撞击般硕大的深坑，仍让地球维持会的长老们做出了不接受亚非阿拉伯世界联邦关于“这只是一场不成熟的武器试验”的解释，并坚决予以制裁。
这必定是要引起整个阿拉伯联邦的强烈反弹的。
在这个早已不存在国家，只留下政权联盟的星球上，囊括了整片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独立百夏委员会；吞并了大洋洲和剩余南美洲，以美国为首的泛太平洋同盟；依附于俄罗斯的东欧共同体；涵盖了非洲和西亚阿拉伯地区的亚非阿拉伯世界联邦；还有最终将梵蒂冈推出来做傀儡领袖的，西欧国家所缔造的创世教廷——五块政治体系取代了原本的五大洲，民族取代了国家，世界以另一种更接近于“种群”的状态被瓜分，鼎足之势的打破必然会引起新一轮的战争。
长老们不是不清楚这一点，也并非存心要将世界重新推入秩序混乱，实在是他们太愤怒了。在每天都有人死于恶劣环境下的疾病困苦的同时；在除了全球主要经济金融区域的大都会以外，大部分地区都只能提供最基本白天十小时电力的现状下；在各方刚刚探明撒哈拉沙漠极深处有石油存在的喜悦中，它，全球第一大的荒漠，顷刻间变成了一口空空如也的天坑。人们无法从严重核污染的土层里谋取星点的利益，除了将全人类扔进去活埋，那里已经别无他用。试问谁人不憾恨？
不过最终，阿拉伯联盟妥协了。他们自然永远不会承认，那是一场明知军事实力敌不过别方，为免能源被夺而设计的玉石俱焚的损招。对于“试爆”的毁灭性后果，阿拉伯联盟祭出了里海这处争议性区域，让给东欧共同体去开发利用，以此取得了他们的“谅解”和求情。而习惯在国际争端中保持中立的独立百夏委员会，则乐得继续在国际政局中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于是本来纯为了叫嚣两声出口恶气的长老院顺势就坡下驴，这场风波便如此草草收场了。
只是政客们无论如何不曾料到，远远高于政治危害的后果，很快再次使得国际舆论哗然，甚至可说是剧烈恐慌。
由于三十年内连续经历两次大范围核爆，辐射病悄无声息地在全球扩散。笼罩在如此严酷的生存环境下苦苦求生，遭受侵害的各种族人类中竟有一部分人群悖逆了辐射病的细胞永生原则，取而代之，他们的身体细胞反以正常人几十甚至上百倍的速度代谢更新。他们犹如雨后新出的嫩芽焕发蓬勃生机，在末世的颓丧和绝望中立地重生。他们比别的人更健康，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更有力量；他们基本不会生病，即便受伤也可以迅速康复；他们并非不死不朽，然而细胞的再生能力保证了他们的长寿，以及青春常驻。
但又让人感到困惑与失望的是，这样近乎神迹的基因改变却是非遗传性的。一方面，辐射病人的父母有机会诞下新基因婴儿；反之，即便夫妻双方都是新基因人，他们的孩子也非常有可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并且，实际新基因人类之间的联姻九成以上会导致不孕不育。由于双方的细胞都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会将对方的细胞当做病毒消灭吞噬，它们在受精卵形成前便开始了无休止的阵地战，最终没有一方的基因能完全占据优势。换言之，同归于尽。
有人形容这样的基因变异简直就是□□，没有必胜的规律，没有努力与否的评判，单纯就是天降的运气，简直如同圣恩天赐一般。
于是俯首于这无可奈何的现实，地球维持会的长老们给新基因人群起了一个特别的代称：C+。也可以念作“伽马”。
这枚字母在宗教中代表着一个名词——闪族。据说他们是神之后裔，拥有古老而神圣的语言和文字，这世上一切传世的西方宗教几乎皆由他们创造，被誉为神亲定的陆上代行。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贫穷贵贱，无论慧颖蠢笨，无论邪恶良善，每个人都享受着同等的机会，血液里的优胜劣汰不为任何外因所左右。除了神，谁能有如此大的权力？谁又能降下如此绝对的公平呢？”
——长老院的老政虫们也不无感慨，精于世故如他们，同样不得不面对平等的基因选择。
这恐怕是世上唯一一件，站在世界政权顶峰的他们都完全无力左右的事了！
然而健康和长寿，甚至永生，从来是千万年间人类孜孜不倦的极致追求。尤其当一个人积累起财富又掌握住一定权力，有很大的比率他会选择用尽一切手段，千方百计去获得凌驾于泱泱大众之上的生命权。于是毫无意外地，开始有私人的财阀资助研究机构进行基因研究，以期探明C+人群血液中的秘密，试图用人力去改变神的决定。
同时，尽管没有任何数据可以证明C+除了身体素质以外怀有其他——特别是智力方面——的优势，但以“避免在诸如竞技类比赛、顶尖高等学府的入学试上出现舞弊力争公平”的理由，全球仍一致通过了强制约束令。要求所有一经医学验明的C+人员，需得在身份录籍所在地实名登记。并且将基因检测也作为了政府补贴的法定常规项目。
却谁都不曾预见，这样看似公平，实则严重侵犯C+人群自由权和隐私权的法令，最终竟引发了一场浩劫。无数的人被杀死，如中世纪流传的恐怖传说一样被吸干了鲜血，被噬肉嘬髓。一时间，鞋头巷尾尸横遍野，家家闭门，人人自危。
诚然，最初的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C+。才会让全球联合执法小组的调查员们早早锁定，那是由一个名为“至上生命教”的邪教组织发起的换血换魂的恐怖活动。他们鼓吹要纠正神的谬误，让真正有价值的生命得到延续。更用“生命是可以被替换的”这样耸人的伪科学言论给教众洗脑，致使极端的信徒最终化身为恶魔，为了自身的不朽，为了所谓的替神拨乱反正，走上街头嗜饮人血。
一开始，邪教的干部们利用黑客技术倾入各个地区社保局电脑系统，调取C+人员的身份和住址，十分有针对性地屠戮新基因人。但当全球联合执法小组向地球维持会申请发出最高级别安全警报后，各地区政府都加强了对于特殊基因人类身份的保护。隐匿身份躲藏暗处的吸血魔鬼们按捺不住对长生的渴望，竟开始无差别袭击路人，最终将恐怖的阴森窒息感撒满了整个世界。
时光荏苒，对于新生代的年轻人来说，近半个世纪前发生过的这一切都已只是教科书上浅浅带过的一笔，白纸黑字间掩埋了太多血腥，叫人没有实感。便连地球维持会剿灭邪教的经过，也仅是用简单的“在长老院的领导指挥下，正义的人民最终取得了胜利”这一句冠冕之言讪讪收尾。
另一方面，从积极的角度看，虽说这场血液的狙击保卫战实际进行了长达五年之久，却终于让各政治体系的决策者们幡然，晓得要还C+人群以公平自由。由此，已在册的新基因人员身份资料仍旧永久保留，但基因鉴定的约束令被废除，一切血液检测都凭个人自愿。
同时，一旦发现C+人员，则还必须在社会保障局录入标记。皆因那条“C+基因人群不享受任何形式的医疗保障”，并未在政策的改革中遭遇取消或变更。从这一点来说，暴露了基因归属的C+人群仍将遭受制度的歧视，尽管他们的确轻易不会生病，也不会因小伤小痛而影响生命安全。
一纸废除令形同虚设，实在讽刺又唏嘘！
综上累述，都是可以在教科书、新闻札记里查阅到的。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中所记叙的人和事，改变他们人生轨迹的，恰是那些“真相”以外的事实。
约半个世纪前，独立于官方司法机构之外，有一群无法凭一己之力在金钱和权势上得到更多眷顾的C+人类自发集结起来。他们游离于健康长寿和生计窘迫的两极间，体会着这世上最绝对的公平与最野蛮的格差，终于连生命安全都无法再得到保障，于是他们选择了揭竿而起。他们因血液里同样的特殊聚拢到一起，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至上生命教”的屠戮，也用切实的行动向高高在上的决策者们发出咆哮——我有我命！
这是一个永远不可能被剿灭的组织，因为它没有信仰，没有所谓的上下级，来则来矣，去又去得，不存在任何教条规矩。甚至于，它连可以叫响世界的名称都没有。但只要你是C+，你想，你就能得到帮助去到那个家庭一样的集体里，那儿的每个人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你的加入。
那些人喜欢隐匿在人迹罕至的荒原、被核弹荼蘼过的辐射污染区，他们像游侠一样劫人富济己贫，他们谋财却鲜少害命。他们活得问心无愧，自立，自强，自私，也很自闭。
地球维持会不是没有对这些叛逆的C+人群采取过镇压措施，无奈皆以失败告终。最终老政虫们恍然，那些C+不是邪教，他们只是一群在生活这条路上拼命挣扎的普通人。可全球法律硬要让他们不普通，他们便只能在别样的制度中寻找自身的平凡和安逸。
同时，长老们也清楚地知道，全球法令是不会因此被废除的。因为掌权者们也不全是C+，他们惧怕这个世界一切的权势和财富都落入新基因人手中后，届时自己作为政客的立场自不待言，恐怕作为普通人的自尊自傲也将荡然无存。他们将惨败于基因上的缺憾，在进化史上低贱于C+。
这固然可看做是老政虫们权利欲望下的意淫，却也可算是未雨绸缪。想必正常人的心目中，那种源自基因学上不可逆转的自卑，实在是太深太重的枷锁吧！
既如此，压又压不下，纵也纵不得，地球维持会的老家伙们唯有将真相暂时虚化着，不许任何形式的记载。只让“抗争”存在于坊间的口口相传中。
而对于熟知这段隐晦历史的投机商人们，不论他是否占有基因上的优势，首先，作为经营者，他所要做的无非是确保货物的安全。在那些连接了各大洲的浩渺荒原的公路上，有一道道的关卡，还有防不胜防的C+劫匪。于是历史仿佛倒转了千年的岁月，让那个古老又危险的职业重新活跃在世人眼前。
这职业有一个听起来挺可靠又复古的名字，叫作：镖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