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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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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轩进卫生间洗手.
忽然间瞥见洗手台上的什么物事,便怔住了。
香皂。
做成棒棒糖模样的香皂,似乎不曾被用过,安静地躺在那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他送她的。
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他记得是墨雪的生日聚会。
他随颜述怀来墨家参加party。当时年少,路过一家商店时见那些香皂精致可爱,便买了下来,心想:便以此当作礼物吧。
然而颜述怀早已备好了礼物,未等颜轩将香皂拿出,便揽着墨雪道:“雪雪啊,这是轩儿挑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颜伯伯,谢谢轩哥哥!”
邱家两个小伙子便在这时拉他去玩,三人上了楼,见一个影子蹦跳而出,一见他们,也不觉尴尬,笑道:“你们谁会开车啊?载我去买烟花!”
那人便是墨隐。
在那之前,他是认识她的,却甚少有过交谈。好在他是个自来熟,又是热血年少,当下便道:“那还不容易?!我们几个都会。”
墨隐看了颜轩一眼,道:“他们俩的车我都坐过,那……你载我去吧!”
见颜轩尚未反应过来,她便笑道:“就是你啦!”
颜轩见她纯任,心中也有亲近之感,“走!”
下楼时遇见墨雪,她道:“你别买太多,那东西挺吵的。”
“哎呀知道啦!”墨隐嘻嘻一笑,拉过颜轩的手,转身便跑。
热乎乎、软绵绵的手,颜轩心神不由分散,想起一个词来:温香软玉。
估计说的便是这样子吧?
“颜轩?!”她见他出神,喊他。
“嗯……嗯?”
“你干么发愣啊?你不喜欢烟花?”她侧着头问他,以一种十分熟稔的口气。
颜述怀曾在背后议论说,墨家长女是木美人,虽知书达礼,处起来却似缺了一些什么;倒是墨隐那小丫头,和任何人都能自然而然地熟络,极易相处。
也许四年之前,在墨隐还是温室里的小花时,颜述怀便瞧出了她的天赋。
“谁说我不喜欢烟花了?对了,给你个礼物。”颜轩将那两盒香皂递给她。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送我干嘛?是什么啊?”她摇了摇盒子,却无法从音色判断出里边的物质。
“回头拆开不就知道了。诶小丫头,怎么以前很少见你啊。”
“我恋家啊!”她开口胡扯,他暴笑。
“开车认真点啊,别笑了。”她收敛了一些,他也极听话地好好开车。
当时年少——“年少无知”的“年少”。
一掷六千,烟花数十箱。他的车载不了,只能托厂方送去。
却不记得那夜烟花的模样。耳畔依稀是当时她的连声惊呼,以及烟花划过夜幕的鸣声。也不记得当时她是否有笑过,而今一想,心猜她当时必是笑靥如花,光芒难掩,而他,应是站在一畔凝望着她,只觉她的可人,却未窥见夜空的彼岸,光景惨淡。
年少无知。然而无知时的快乐,似乎要比有知来得深刻、真实许多。
后来呢?
有过一段日子的往来,他要见她,机会自是一抓一大把。聚餐,宴会,那段时间他是感谢这些的。
他似乎也未多想,只是觉得她比其他人更容易亲近,便乐意同她往来。有过一次,他问她说:“你可知道周蔷?”
“大周后啊,李后主的妻子嘛。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随便说说而已。”
其实他是觉得,她像周蔷。生于温室的女子,爱恨随心,那样纯任。
但他也未料到,他当初的一个想法,竟在之后的日子里——得到应验。
周蔷的妹妹是周薇。
墨隐的姐姐是墨雪。
而郭晋,扮了一回李从嘉。
他颜轩呢,戏未上场,他便已离开舞台。那出南唐幻梦中的爱恨纠缠,皆与他无关。他只能远远观望,知道有过这样一段姐妹相争,双姝竞艳的故事。
止于此。仅仅。
“颜轩?”墨隐在身后唤他。
他自镜中看见背后的她,拿起那香皂,“我记起来了,你呢?”
墨隐却笑,“那些香皂我没用过。”
顿了一顿,道:“刚开始我想等原来的那些用完了,便用你送的。但等旧的用完了,我便开始讨厌她了。”
“和她有什么关系?”颜轩话刚出口,心中竟顿时了然,不由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快,未经思考。
“后来我才明白,这些——你原本是要送她的……生日礼物。”墨隐转身走了开去,他想了想,跟了上去。
“我记得那之后,你便去德国了。比郭晋还要早一年,是吧?”她很自觉地说“郭晋”,而不是“晋哥哥”。
用一种不咸不淡的口气。
“嗯,对。”他保持着发出最后一个音时的口型,还想再说一些什么,想让自己的句子再长一点点,却想不到合适的字,或者词。
“颜轩。过来吃饭吧。”她想必也是词穷了吧。
长长的餐桌,似乎是为幸福人家共进晚餐准备的。他和她相对而坐,在两端。
他往餐桌上看去,看见芥蓝,腊肉,日本豆腐,紫菜牡蛎汤,烫好了的蚝,肠粉。
“肠粉是你自己做的?”他到底是有些吃惊的。
“嗯,是。我不可以会做肠粉么?”墨隐微微一挑眉笑道。
极家庭化的菜,他觉得她手中出来的,不该是这样简单温暖的菜。
不由心凉,原来他自己,也已将她定位在那个玲珑剔透的印象中,连他也无法相信她曾是那样纯任的女孩儿。
周蔷成了后,变化也不及她大吧?
“别发呆,吃啊。”
颜轩饮了汤,在心中拼命地问自己:还有哪些事情呢……
他想证明,她还是有权利爱和被爱的。
啊,是了!
地震……
有一件事,他还记得。那便是四年前的冬季,他陪妈妈来看生病的墨雪,妈妈在房中对墨雪嘘寒问暖,他到墨隐房里看电视。
“哎呀颜轩,你别老换台,按回去按回去!”她不满地嚷道,“刚才那个台,有黄磊的戏!”
呵,小妮子喜欢黄磊。
“你喜欢黄磊?”那个时候他是吃惊的。他以为如她一般好动的女子,看不懂那些精致细腻的故事。
“对啊。”墨隐仰头一笑,“真想去一次乌镇呢——那个地方,黄磊去过,刘若英也去过。”
见颜轩微微一怔,她便道:“快按回去啦!”
他便笑,“你喊我一次‘轩哥哥’,我便按回去。谁让你没大没小,‘颜轩’?这也是你叫的吗?”
墨隐瞪了他一眼,爬到电视机旁——他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用爬的,只记得她起初是坐在地毯上的。她哼了一声,“这边也有得按。”
忽然……
他感到地板的震动!
“地震!”两人同时惊呼出声,墨隐抬手,迅速将电视关掉。
“走!下楼!”他拉过她,正要夺门而出。
“等一下!”墨隐一跺脚,“颜轩,我们要带点什么东西吗?我们会不会死……”说到后面一句,声音中已带了哭腔。
“快!”他已觉出震动在加快,心下一急,竟红了眼对她喝道。
墨隐手忙脚乱地拿出什么物事,“走!”
“轰——”
不知哪里传来这样一个声响,颜轩一急,道:“来不及了!”当下将她按下,两人一齐钻入床下。
“颜轩。给你。”她将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中,他一看,是她刚才自慌乱中翻出的蛋黄派。
“颜轩……我们会不会死啊……”她怯声问他,“我还不想死,不要死……”
他心生怜悯,“不会的,过一会儿就好了,闭上眼睛,没事……”
她依言闭眼。
他竟伸手揽住了她,她微微一颤,却不再动。
离得很近,所以听见她低声祈福:“佛祖保佑弟子墨隐、颜轩合家平安,毫发无伤……”
这是他关于她最深的记忆。
那场地震并不大,只是受其他地方的一点儿影响,在个多钟头后,终于平静。
从床底爬出来后,他们一起吃了那两个蛋黄派,她的眼眶红红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太好了,我没有死……”这是许久之后她说的一句话,他听了不由笑。
“怎么样?”墨隐含笑问他。
“味道不错。”颜轩回过神来。
“你想到那场地震了吗?”她的问出乎他的意料。
“嗯,很久远的事了。我……”颜轩心下一横,问道:“墨隐,你当时可曾喜欢过我?”
“有。”她平静地答,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又道:“但是颜轩,最先出场的不一定是主角。当初对你的那些感觉,就像有些种子一样,刚刚萌芽,便夭折了——长不大了,不能长久了。”
刚刚萌芽,夭折。
很形象很生动很恰当的比喻。
他涩笑——如果“笑”能理解为唇角微动的话。
“我明白了。我的错误在于,太早离开,太晚回来。像所有戏里的小配角一样,在戏头戏尾点缀一下而已。”
如果他晚一年,半年,或者三个月再出国,现在她便不仅仅是坐在他对面了。
“对啊,你的档期有问题。”墨隐口中干涩,起身拿了瓶红酒,“你喝么?”
颜轩摇头。
仿佛觉得一人喝酒过于无趣,她将酒放了回去,重新坐好,“慢慢吃。”
“谢谢。”
原来所有的戏码都是注定了的。
盛世繁华,你我无缘,擦肩而过。
他抬头看她,发现她比四年前好看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