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没有人希望你活着 ...
-
我们当然没回去继续吃。
哪有那个时间啊，狗鼻子诺亚都已经出现了，为了美玲的人身安全着想，以及不连累城镇中的居民，我们只能尽快上路，主动去迎亚洲支部派来接应美玲的探索人员。
我们就这样满怀希望、又极度谨慎地出发了。
只是这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满怀希望的下场，往往残酷无比。
只能说敌人计划得太周详了。
一环扣着一环，先是利用埋伏好的数十只恶魔耗光了美玲的体力，接着又借调虎离山之计隔开了我们和亚连还有李娜莉，最后再出其不意地亲身参战，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摧毁了美玲的圣洁原石。
虽然早在叶格元帅遇袭的那次，教团就已获知千年伯爵和他手下的诺亚都拥有破坏圣洁的能力，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直面这一幕。
事发后，所有人都很自责。
美玲更是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背对我们蜷在床上，双肩颤抖，无声地啜泣着。
李娜莉心事重重地把我们推出房间，安慰了她许久，却依然收效甚微。
但也别无他法，毕竟圣洁被毁，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情感上再接受不了，当亚洲支部的探索人员赶到时，李娜莉也只能将美玲托付给他，随着我们一同离开。
“那个，”我特意等到走出一段距离，才装作想起什么似的打破沉默，“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刚才那座小院了。”
众人都是一愣。
“什么东西？”拉比率先问，“重要吗？”
“嗯，”我面不改色地点头，“是师父……交给我保管的东西。”
亚连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啊，是那个？”
哪个？我自己都还没想好是哪个呢，要不我能用“东西”来代替吗？
我煞有其事：“对，就是那个。”
亚连：“那我陪你……”
“嘛，还是我陪塞西去拿吧，”拉比拔|出黑锤，“大家就这样继续赶路，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用、用这个就太大材小用了！”这要放在平时，我肯定立马举双手双脚赞成，这次却只能含泪一把按住他的手，“再说当下的计划不是要尽可能地低调行事吗？坐锤子在天上飞什么的也太显眼了，我自己跑回去就行。”
“啊……说的也是，”拉比成功被我说服，怎么把锤子拔|出来的，又怎么原封不动地揣了回去，“那我们一起……”
“不不不，跑着就更没必要再多折腾一个人了，我去去就回，你们继续走，我马上就赶上来！”
我边后退，边和他们说话，说完丝毫不给拉比反应的时间，拔腿就跑。
好在他们虽然疑惑，却并未深究。
再三确认没人跟来后，我一路小跑回了刚才借住的庭院。
和意料中一样，人还在。这个来自亚洲支部的年轻人应该是想多给美玲些时间，等孩子的情绪平复了，再送她回家。此刻守在院中，见我回来，一脸惊讶：“驱魔师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我有东西落下了，但忘记具体放哪儿了，可能……要找一会儿。”
我答得流畅又自然，离得近了，才抬头，不动声色地盯住他的眼睛。
“所以我需要你站到门那边去，如果有跟我一起的人回来，就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我说，“大声问一遍。”
探索人员的眼神微不可见地一滞，面色如常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庭院的门口。
我则推门而入。
“李娜莉，是你吗……”
听到外面的动静，屏风上映出的小小身影动了动，像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是李娜莉哦，”我绕过屏风走进去，“美玲小妹妹。”
……不是，我就这么可怕吗？
你这一看清是我，脸上血色唰一下就褪了个干净，甚至连瞳孔都止不住收缩的反应，会让我以为自己是童话里那种专门迫害小女孩的老巫婆啊？
我深吸口气，拖过把椅子坐到床前，为了表示友好，还特意换了个更亲切的称呼：“美玲小宝贝？”
美玲：“……”
行吧，这回她直接缩到了墙角。
怎么说呢，从小到大，在师父身体力行的教导以及亚连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一直都坚信自己是个温柔体贴、善良热心的好人。
但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哄孩子的好时机。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如果回去得太晚，就算大家没起疑，肯定也以为我是掉坑里了。
于是我拖着椅子又往前凑了凑，望定美玲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呀？”
我想方设法地避开所有人，大老远地跑回来问这个，当然不会只是出于好奇。
活了这么大，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生出这么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必须要弄清楚原因。
“难道我们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吗？还是说，你是……看到了未来的什么画面呢？”
比如我杀了什么人之类的……？
美玲的神情果然肉眼可见地一变，那双红肿而湿漉的眼睛慢慢张大，视线涣散地看着我，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着，因为哭了太久，声音中带着一丝和她现在这个年纪严重不符的沙哑。
“我看到，你被人……你被人杀死了……”
我一愣。
不是，等会儿，原来我才是受害人的吗？
那你这反应也太误导人了！就冲你怕我的这种程度，我怎么都应该是杀人的一方才对吧？
“我都被人给残忍地杀害了，不对，我的意思是，当我们看到有人悲惨地死去了，不说要跟人家感同身受，起码也应该对死者抱以深切的同情和怜悯吧？你怎么反而还怕上我了？”
我不服！
然而此时此刻的美玲，显然已经不具备回答这种复杂问题的能力了。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换了个问题。
“那你看到……杀我的人的样子了吗？”
美玲已然失去自我意识的眼中反射性地闪过惊惧。
“黑色的手……”她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我看到……黑色的手……穿过了你的胸膛……”
黑色的手？
实不相瞒，我活了十八年，就只见过红色的手。
说完这句话，美玲便沉默了。就在我以为她已经把所有看到的都说了，打算停止催眠时，年幼的女孩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脑袋，表情由原本的呆滞转为诡异的空白，声音也愈发机械起来。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没有……任何色彩……”
“你活着……是……没有用处的……”
“没有人，”她越说，越流畅，俨然冥冥中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借她之口，向我传达着一个讯息，“希望你活着。”
*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色彩？
我活着是没有用处的？
没有人希望我活着？
……这不是扯呢吗？
我又不是色盲，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是色盲也只是红绿蓝黄不分吧，就这么一竿子打死所有，直接说我的世界没有任何色彩，这不是扯呢吗？
不是我吹，就我现在这视线范围里，可红是红，绿是绿的，就连最单调的白看上去也特别纯净啊。没错，说的就是你亚连，不要一脸看傻子似的看我，我现在想的是正事。
还有谁说我活着是没有用处的？我用处大了去了。
要是没有我，师父那段带娃生涯能过得那么兵荒马乱……有滋有味吗？不能！还有教团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驱魔师们，有一个算一个，要是没我那个低到发指的同步率作对比，他们上哪儿找那么大的优越感去？找不到！真当最低基准线是说着玩的？
没有人希望我活着就更没道理了，都不说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师父、玛萨、巴巴还有亚连了，也不说教团里这些同吃同住的驱魔师伙伴了，单论那些教团高层，就是冲着我这份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聊胜于无的战斗力，肯定也希望我能长命百岁啊。
……啊，不好。
由于太过震惊，完全忘了帮亚连也问问美玲为什么会怕他了。
不过以那孩子怕我的那个逻辑，不难推测，亚连恐怕也是遭到谁的毒手了。
当然，这段小插曲我谁也没告诉。
包括亚连。
他这人不行，别看表面上绅士又稳重，其实内里敏感到爆棚，如果突然告诉他我会在未来的某天被某人用一只黑色的手杀害，他十有八|九从现在就会开始着急上火。
着急上火有什么用。
果然还是指望师父吧。
等见到师父就好了，所有这些有的没的，都可以抛给他。
到时候就没我什么事了，所有的所有，都留给他去烦吧。
——那拉比呢？
我被自己脑中突兀蹦出的声音问得一愣。
对啊，拉比呢？
我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追，不对，我在试图用师父传授的那些撩妹技巧打动拉比。
那么问题来了，在明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嗝一下去到另一个世界的前提下，还要继续祸害自己喜欢的人吗？
这可……真是个灵魂问题。
我想了又想，终于得出结论——
为什么不继续？
不管怎么样，总要在死前得偿所愿吧？不然我这一生不是就太可怜了吗？
如果真的要死，起码也得让他记得我。
虽然这么想确实有那么点自私，但他最好记一辈子。
好歹活过一次，总要有人能记我一辈子吧？
没错，就这么干……
亚连：“一脸在想坏事的表情啊，塞西。”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总之，因为想得太入神，当晚我难得没有一觉睡到天亮，半夜就醒了。
耳畔是雨水滴滴答答敲击着窗户的声音，我仰面躺着，盯着没入黑暗的天花板放空许久，直到露在外面的手臂感到了冷，才缩回来裹紧被子，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但我这眼睛闭上还不到三秒，就倏地睁开，惊悚地看向了对面空无一人的床铺。
我就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李娜莉呢？
好好一个大活人，睡着睡着没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披上风衣，起身去找。
并不难找。
窗外浓云密布，遮星蔽月，沉黑的夜模糊了楼里的每一个角落，一片凉黑中，只有顶层有浅淡的光漏出。
我借着那一点微弱的指引，扶着楼梯，悄悄摸了上去。
却发现除李娜莉外，还有人在。
看到亚连的一刻，我是松了口气的。
这要被我发现，是拉比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气氛超——好的顶层和李娜莉说悄悄话，我很可能……很可能会瞬间无能狂怒，跳进醋缸，自己把自己给腌了。
好在上面的两人都没有发现我。
煤油灯被搁置在靠近楼梯口的桌上，明灭不定地拢着微弱的光。我没听到他们前文都说了什么，只看到李娜莉死死抓着亚连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急切又惊慌。
“如果不想被我看到的话，我就不看了，”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但求求你，亚连，不要再一个人往黑暗那边走了。”
亚连用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左眼，闻言微微怔了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她：“怎么了，李娜莉？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就是这句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娜莉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满心的恐惧，一头扎进了亚连的怀抱。
扒着楼梯全神贯注偷窥的我登时倒吸了口凉气！
嗯？等会儿，为什么我在吸气的同时，还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哇啊”？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刚要转头，却不想猛地抵上一个温热的胸膛。下一秒，一只大手毫无征兆地从背后探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没有人希望你活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