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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荣国府省亲庆元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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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吃过腊八粥,年关将至,在林如海泪水涟涟地目光里,黛玉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老父,跟着贾琏宝玉一起上了回京的船。
这一路倒还风调雨顺,未如来时那般遇见什么不明人士。他们又惦记着省亲大事迫在眉睫,遂昼夜兼程,将将在除夕前一天回到了荣国府中。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荣国府内外张灯结彩,新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桃符等物,喜气洋洋。贾琏先去报信,宝玉和黛玉同从西边角门进去,只见一路朱红大灯笼高照,各处烛火通明。至荣禧堂外,三春、宝钗、李纨都已在门口等候,姐妹几个数月不见,思念之情难以言表,围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好生热闹。
黛玉左右不见湘云,便猜测她是回家过年去了,心头又多了一重挂念。李纨见了,便劝解道:“既回来了,有的是说话的时候。林妹妹和宝兄弟舟车劳顿,快进去吧,老太太还在里面等着呢。”
宝黛二人笑着点头,大家又簇拥着进屋,先一同拜见了贾母:“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一手牵着一个玉儿,拢在自己怀里,笑眯眯道:“天可怜见,我的好玉儿们,总算是回来了。”
多日赶路,行船辛苦,宝玉难免憔悴些,王夫人着实心疼这个宝贝儿子,因道:“宝玉瘦了好些,我让厨房给你炖了大补汤,一定要好好补补。”
宝玉知晓王夫人不十分甘愿他去姑苏,如今听着语气,生怕王夫人因怜爱自己而迁怒黛玉,忙道:“让太太担忧了,孩儿一切安好。此去姑苏,孩儿跟着林姑父长了好些见识,拜见了许多饱学之士,真是不虚此行。林姑父还夸赞孩儿好学识,文章也做得精妙,以后必能蟾宫折桂。”
黛玉心知宝玉所说,前面是真的,末了一句却是明显的假话。林如海虽喜宝玉聪慧,到底他此时根基浅薄,怎么也还没到让林如海夸赞好学识的地步。
然而王夫人却当了真,心想林如海还算识大体,也就散了怨怼之意,当下看黛玉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宝玉偷偷冲黛玉眨了眨眼,径自起身,手足并用,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此行见闻。他言语幽默,口才亦佳,一番妙语连珠下来,说得贾母和王夫人两个都笑得合不拢嘴。
等说得尽兴了,王嬷嬷才得空禀报,将礼物一一奉上。除了惯例的年礼,最重要的是给元妃晋封及省亲的贺礼。因是送往宫廷之物,不便给众人验看,但礼单是明明白白用大红烫金的帖子写好的,下至绫罗绸缎头面钗环,上至金玉摆件,品类繁盛,富丽堂皇。
其中,最珍贵的乃是一尊上品和田玉雕琢的送子观音,色如凝脂,触手莹润。元妃至今膝下无子,送这个也算合心合意的。
在黛玉的坚持下,贺礼里一点吃食药材都没有。宫中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隔着一道宫墙,万一出了什么事,林家可担待不起。
给贾府的年礼则比往年更多了一些,如苏绣宋锦、春茶蜜饯等姑苏土仪。林如海知道贾府为盖省亲别墅耗财巨大,今年怕是银钱不宽裕,这些东西正好可以用作年节时下的人情来往,用来送礼体面又实惠。
此外,还有一万两银票,是为元妃晋封贺礼——说实话,黛玉看着都直眼红。不过她能猜到,世家之间的往来也是各取所需,林如海花了钱,是为以后说不定就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她也不能阻拦。
林如海另有一封手书交与贾母,信中除了对宝玉的一番点评夸奖和对他未来发展的指导意见,还将贾母以往所提之事做了简略回应。虽未完全做定婚约,但也透露出松口之意。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林如海对宝玉印象不错。只是这些黛玉都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贾母看罢,欣喜无比。
元妃已定于新年元宵归省,贾府上下仍在筹办忙碌,便没有了过年的心思,只是依照往年规矩祭祖守岁,之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预备各项事宜。
宫中一早派遣了内监来教授觐见进退之礼节,贾母也吩咐各位姑娘们潜心学习,到时候元妃定要宣见的,切勿失仪于人前。
除了自己家这几位姑娘,按贾母的意思,黛玉也是一定要出席的——虽然黛玉自己并没觉得拜见元妃是多大的光荣就是了。
黛玉对元妃的观感比较矛盾。一来没见过,算不上有感情,但考虑到她是宝玉的亲姐姐,她难免有些好感。二来她知道元妃过不了几年了,救与不救,能不能救,这是个问题。
眼下,只能过得一日算一日。
同是客居,黛玉既然出席了,就不能漏下宝钗。而王夫人也希望元妃能见见宝钗,思量着若是元妃喜欢宝钗,以后结亲之事也能容易些了。
且不论众人各有各的心思。单说至十五日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恭候元妃銮驾。贾赦等爷们儿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女眷则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尾全都用帷幕遮住,不许闲人进出。
黛玉因是外亲戚,亦无诰封,不便接驾,便与薛姨妈、宝钗同在贾母小院等候传召。
其实从头到尾黛玉只感觉困得不得了,心想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省亲还非得挑大晚上的时候。宝钗母女倒是正襟危坐,翘首以盼,时不时地还派莺儿文杏出去打探。
直等到亥末时分,外间才有内监来传话,很公事化地请三人去觐见元妃。
黛玉与宝钗并肩垂首,跟在内监和薛姨妈身后,缓步往正殿中去。殿内灯火通明,珠光宝气,每一处都能晃瞎了24K钛合金狗眼。
三人行了国礼参见,元妃方命免过,让她们上前陪着说话。黛玉悄悄腹诽:都跪完了还免个屁!
及至走近,黛玉才敢抬起头来看一看这位贵妃娘娘。这也是黛玉第一次见到元妃,她生得清秀婉约,容华端丽,那大家闺秀的风姿绝对不是一天练成的。只不过毕竟是在皇宫中求生存的人,眼睛里掺杂的东西太多也太杂,眼角更有几分疲惫,失于气质。
此时,为着王夫人的事先提醒,元春自己也在打量着宝钗和黛玉。在元春眼中看来,这两个表妹无疑都是灵秀女儿,知书达理,品貌出众,各有各的长处。人物不分高下,那要紧的便是家世——就分的出高低贵贱了。
若让元春按自己的心意选,自然是更看好林家在朝中的助力。薛家虽然豪富,可涉及到皇家,钱财反而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元春也明白贾母和王夫人的心思不在同一人,她想两边都不得罪,却又不得不选出一个来。
细看妆束,宝钗自不消说,盛装出席,一身极符合她审美的玫瑰金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颈上是一副光华灿烂的金锁,艳丽娇媚。元春的目光不由得在金锁上略有停留,淡淡地皱了眉,不过只在一瞬。
黛玉一贯不喜欢太奢华的装束,更怕招人眼目,因而换了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既显敬重之心,又不用特别扎眼的花色,以免抢了正主的风头。
元春看后,果然微微一笑,心下暗喜,天平已经偏向黛玉。侧首却见王夫人不停地目视自己,她心内一叹:到底母命难违,也只好再拖上一拖。
反正宝玉年纪还小,宝钗却将要及笄了,说不定再等几年薛家就等不及把宝钗嫁出去了。再者,宝钗进京本为小选,如若小选之时她被选中,另有造化,她也就不必再忧心。
元春心中有了计较,便想到久别多年的宝玉,忙命内监引进来。
原先那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如今已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举止大方言谈有度,元春不由得喜极而泣。她将宝玉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已是泪如雨下。
省亲省亲,大约是到此处,才算是省到“亲”了吧。
殿内众女眷陪着元妃唏嘘流泪片刻,方互相劝慰住了。凤姐儿有孕不宜到前头来,便由尤氏和李纨一同上来祈请元妃游幸。
因宝玉早已陪着贾政游览过一回,所以便是他作为“导游”,到园中,一一看过“有凤来仪”、“杏帘在望”、“红香绿玉”等地,因是宝玉所题,元妃极加奖赞,只对其中几个稍加修改,并一一赐名、题诗等——这于贾府,则又是一种荣耀了。
黛玉在人群之中,随众赞叹一回。看着飞快悬挂上去的“顾恩思义”匾额,暗暗沉心:在这一方小世界里,既有她这只小蝴蝶暗地里搅弄风云,元妃的命运是否也能改变?
思索间题诗已罢,只见元妃回首微笑,和颜悦色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一时太监宫娥送进笔墨纸砚来,在四下红木桌上铺开。黛玉不愿作文抄公,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首五言律默写出来,正巧宝钗的《凝晖钟瑞》也得了,都交给书法一流的探春由彩笺抄出,奉给元妃。
元妃先看了宝钗的,是极尽夸耀的一首颂圣诗,词句亦佳。再看黛玉,写的是:观园何处去,青天碧海东。借来昆山玉,点作蓬莱宫。濯风待绰约,裁云砌玲珑。承恩起鹊桥,凤鸾入殿中。
同是颂圣,宝钗胜于辞藻,黛玉胜于别致,各有各的好处。余者如三春姊妹,迎春文采有限,惜春年纪尚幼,探春才华虽好,但也看出元妃着意考教钗黛二人,只是胡乱做了一首绝句了事。
元妃看罢,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而在黛玉看来,都是颂圣奉承之诗,为作诗而作诗,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得了元妃夸赞,她也只是谦卑退下,容色平和地去看短时间要做四首诗出来的宝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