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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少年 ...

  •   红酒后劲足,阿宝洗过澡睡下,人像处身浪中,阵阵晕眩。实在是睡不着,她坐起来随手拿本杂志消遣,上面的字七高八低跳了起来,半天没看进去,只好丢在一边呆坐。子楚明了其中滋味,倒杯温水喂她喝下。阿宝苦笑,“吐了又吐,吐无可吐。”
      子楚扶着她看电视,过会阿宝赔礼,“对不住,这声音实在闹得慌。”
      子楚笑笑,关掉电视机,开着小灯陪她静坐。
      阿宝过意不去,搜肠刮肚想话题,捧着头只恨无从说起。
      他拉开她手替她按摩太阳穴,问道,“最近有事吧?”
      当我醉了,都说酒后吐真言。
      她狠狠心把雨阳的事说了。
      “哦。”子楚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样的事,委实不少见。大概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上多少免不了犯糊涂,“你和她是哪所中学同学啊?”
      子楚的手开始按摩肩颈,阿宝闭上眼,实在撑不住了,“S高。”
      “啊,S城第一名校。”
      叶圣陶提的校名,围墙上爬满苍绿色爬山虎,教室门口种着两株垂丝海棠,四五月时树上热闹得像赶集,花啊,蝴蝶,蜜蜂,全凑在枝头。冬天早自习前跑步两圈,累了躲进松柏丛,等长长的队伍过来,吱溜一下蹿进去。周一领唱国歌的老师头发掉光了,外号灯泡。校门口有烤羊肉串、炸臭干、油□□、小馄饨、剪刀糖,…。
      阿宝喃喃自语。
      已经忘却的记忆,原来那么鲜明,刻在脑海深处,忘也忘不了。
      盛阳比她高一年级,下课了等在校门口。
      他和他的山地车一样招摇。
      “会不会压垮?”她狐疑。
      “废话,上来。”他霸道。
      她不肯。
      眼珠一转,“老班出来了。”
      她吓得跳上后座,走了几十米还忍不住回头看班主任有没有发现他们。
      他得意地笑,“哄你呢。”
      这样啊,她气得说不出话。
      他骑得飞快,她不敢跳车。
      过会再算账。
      渝山北路的右边是渝山,青黛的山峦连绵不断,山尖在云雾里忽隐忽现。路的两边植满法国梧桐,绿荫如盖。风吹过,带来湖水的凉爽,秋天少不了桂花香。
      十六岁的孩子,能生气多久呢。
      “我知道有个地方做功课很好。”
      市图书馆。
      他看书不专心,递过来纸条,上面画着她,草草几笔,少女的大眼小嘴。
      “别闹。”她嗔,“考不上大学,我妈会骂死我。”
      “怕什么,我陪你。”他毫不在意。
      他说到做到,退到她们班。不理会班上同学惊讶的目光,大大咧咧在她后面的空座坐下。
      抬起头,他挑挑眉,“没见过帅哥吗?”
      大家愣住,随即发出一阵爆笑,连老师嘴角都挂上丝笑意。
      他上课睡觉,数学老师用粉笔头往他头上招呼。醒来的他,眼睛里的怒火快把老师吞了。他长得那么高,冷冷地一站,同学全吓住了。出乎大家意料,他不声不响走出去,站在教室后门口自动罚站。下了课,他找老师,睡觉我不对,可你讲课不生动也要检讨。
      这就是盛阳,他不羁,可也真得让人喜欢。
      他数理化好,历史地理差到红灯高挂。
      她给他补习,他抓头,“没兴趣。”她板起脸,他又投降,“好啦,我背就是。”过会说,“背得出了,每背一条要亲一个。”坏笑。她不信,赌就赌,从虎门销烟到义和拳,流利、无误。他抓住她要奖品,左脸一下,右脸一下,额头一下,最后,当然要好好亲一下。
      成绩出来,她明知道结果,看着榜,还是哭了,太阳下热的汗、凉的泪。
      “一定批错了,我们申请查分。”他说。
      不用。
      她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手。
      他建议,“我陪你再读一年,不信考不上好大学。”
      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我愿意。
      他笑,“对了,只要我们在一起。”
      那个想长硬翅膀飞出去的阿宝,碎成了千万片,拼回来的已不是她,余生不过为了活下去。
      她木然。
      说着母校,她突然发愣,子楚以为她酒意上涌,怕静下来她又会打恶心,连忙接口说自己童年。
      “爸妈是苏南人,五十年代大学生,爸爸毕业时分配到西南,因为喜欢妈妈,请学校把妈妈也分去西南。两人不会做饭,幸好工资高,一个人一个月八十多元,天天下馆子,生了我才开伙做饭。妈妈月子里,爸爸每顿煮两个鸡蛋给她吃,烧鲫鱼豆腐汤时加多了盐,奶一下没了,只好托人从上海带奶粉。”
      “我在西南长大,父母双职工,把我反锁在家。等他们回来,一地全是拆开的玩具车。妈妈没生气,表扬说娃儿厉害,会得玩了。那时候我五岁。”
      “爸爸看报纸,我站旁边,一个字一个字读给他听。他吃惊极了,把妈妈叫过来,说这孩子将来一定可以上清华。我问,青蛙大学,是不是田鸡?他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十二岁到S城,学校说普通话,始终没学会S城方言,说起来硬邦邦的。”
      “S城的江河太多了,爸妈怕我不懂游泳会出事,把我丢到江水里教,挣扎着居然学会了,和爸爸试过一次游过长江最短的那段。”
      阿宝悠然神往,可以想象小小的子楚。
      有种冲动,她第一次提起家事。
      “妈妈是教师的女儿,十七岁不得不下乡接受再教育。外婆被学生批斗过几次,难以接受上吊自杀了。妈妈一直拖着没结婚,回城已经29岁。回城知青实在太多,不少女知青进了针织厂,她也是。脾气不好,在宿舍常常和别人吵架,为能有间小屋,只好匆匆嫁人,又匆匆离婚。再嫁选择范围更小了,我的继父好酒。…”
      她说得又快又急,生怕一旦停下,再也没勇气诉说。从前她没和人说过,包括盛阳,他是她的一个美梦,她不会在梦中提起现实的烦恼。
      母亲四十岁后越来越粗鲁,车间长年轰鸣,她的粗话全是用嚷说出来的。阿宝去过针织厂浴室洗澡,没遮没挡,一大群女工嘻嘻哈哈取笑彼此的□□。她几乎以逃的速度离开,以后哪怕母亲再用强,她始终坚持在家洗澡。
      她黯然,小姐身子丫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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