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简四

16、羡慕

　　洪子云没想到阿宝的反应这么强烈，勉强笑道，“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招我不痛快？”
　　阿宝低头用劲抹去泪水。
　　时而传来婴儿的哭声，不知哪间房的，阿宝恨不得循声而去，小东西，你怎么了，饿了还是尿了。
　　子云笑，“你什么时候结婚生子，拖下去不是事。”
　　阿宝做她下属多年，习惯她坐在位子上发号施令，像此类婆婆妈妈的话题，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房门轻叩两下被推开，洪子云的丈夫傅世成提着东西进来了。他比洪子云小两岁，看来昨晚也没休息好，眼下带着少眠的痕迹，这时笑嘻嘻地和她们打招呼，把手上物品放在桌上，一件件拿出来，原来是水果、维生素丸、薄羊毛毯，还有盒白粥，打开盖子，腾腾地冒着白气，米香一下弥漫整个房间。
　　子云淡然看着他，不发一语。
　　阿宝觉得尴尬，看看手表，找个理由告辞。
　　子云点头应了。
　　阿宝轻轻拉上门，忍不住摇头。
　　正好婴儿洗澡的时间，一个个小孩儿裹在蜡烛包里，不过热水瓶大小，被抱着送到沐浴间，有的哭得小脸通红，咬着拳头，有的呶起小嘴，四处寻找母亲的□□。
　　“洗澡前不能吃饱，洗完才能吃奶。”
　　有人和她解释。
　　小手上有塑料带，写着母亲的名字。
　　“吃饱就不哭了。”
　　大概医院里只有产科才喜气洋洋。
　　阿宝出神。
　　外面天空灰蒙蒙，飘着雨丝。
　　路边有车按按喇叭，阿宝左右看了下。车窗降下，原来是雨阳。
　　她意外，她干嘛来医院？不过还是上了车。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雨阳说。
　　我？阿宝自问不如她多矣，有何可羡？
　　“大家自然而然和你亲近。你看，我哥那么活跃一个人，和你在一起时没踏过两条船。”她感慨。
　　阿宝保持沉默，怎么说，说学校有活动第一个安排你，父母待你如掌上明珠。
　　“我呢，初中英语测验，我记得做错，发下来被改过了，依旧满分；监考老师看我做不出题，偷偷写在条上递给我。他们不过为了一号车。慢慢我习惯了，高中新来的老师批评我，刚说两句，被旁边老师拉开，再过来，挥挥走让我走。别人看我都戴着面具，客套的热情，可我除了是叶书记的女儿外，也聪明也漂亮，我并不输你。”她声音有点堵，扯张纸巾印去泪水，“我父亲吃过苦，结婚晚，对我算比对盛阳好。可我见他的时间少过见保姆，平时周末他都要开会见客公干。妈呢，总认为我们该比别人强，我的压力不比你小。”
　　阿宝头痛，胡不食肉糜？比如说，我趴在床沿做作业，晚上不能复习到太晚，因为和父母弟弟同室，荠菜面疙瘩里加点猪油算荤菜。生父除了借钱从不上门，后父喝多了在家骂妻子骂孩子。第一次生日礼物是盛阳所送。
　　没想到斯文周到的叶雨阳内心停留在孩子阶段。
　　阿宝扭头看窗外。她看见傅世成走出医院，一路似在找什么。
　　雨阳笑，“我贪图这点温柔，和别人共用男人。他哄完这个哄那个，我假装大方，好，分居三年的妻子居然还怀上他的孩子。”
　　晴天霹雳，阿宝愣得说不出话来。
　　傅世成越走越近。
　　阿宝做了件突兀的事，下车跑了。
　　怎么面对？她不懂。
　　幸好忙作一团，子云突然休假，她的工作全落在阿宝身上。阿宝面临最大挑战，不少事情子云从未向人交待，现在不方便频繁打扰她，只好每晚加班看档案找头绪。更难的是处理同级同事关系，如果意见相左，闲言碎语更多，她恨不得丢下案头文件甩手而去。她不过代子云几个月，用权力压人，名不正言不顺，只好柔风细雨，最累的时候躲到洗手间，过十分钟打足精神才出去。
　　这天晚上陪总经理出去应酬，秘书没来，另一个是男性经理，琐事全落在她身上，安排车、茶水、点菜，一轮忙完坐下，客户闹着敬酒。阿宝只是摇头，“真的不会喝，一喝就倒。”
　　还是被逼喝了几杯，空着肚，她腮上热起来，心突突地跳着。
　　有人嚷荣小姐喝了酒比不喝好看，不如多喝点。
　　她连忙借口去洗手间，用凉水冲脸，抬起头来，镜中人面若桃花。
　　“我可不能喝了。”她想。
　　哪里躲得掉，一出去又被瞄上，各种各样的借口。阿宝觉得舌头都大了，身子软软的站不起来，全靠不能出丑的意志强压着。她偷偷在桌下掐着腿，靠痛楚保持清醒。酒到这种时分，没人止得住，能喝的不能喝的，都有了十分醉意，“荣小姐酒量真好，小妹敬一杯。”
　　大家都是女人，何苦难为我，阿宝哀求地看着对方。
　　被挑的蟋蟀，岂有后退的可能，房里热闹得快炸开了。
　　“徐总，不知道荣小姐厉害还是我们小田行？”
　　“当然田小姐，不过没想到小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喝喝喝！”起哄的人并不放过她们。
　　对方仰头一饮而净，倒转酒杯笑盈盈示意她赶紧。
　　阿宝无奈地喝光。
　　掌声一片。
　　她捂着嘴奔出小间。
　　不出丑,走不完今天的过场。
　　她找到洗手间吐了，漱了口，也不回小厅，跑去收银台付钱。
　　“难受吧？”小厅服务员清点酒瓶，出来同情地说。
　　她点头笑笑，“他们还在喝吗？”
　　“差不多了。那个女的在里面洗手间吐，我刚才进去看看她，可怜，黄胆水都要吐出来了。告诉你，他们男的在红酒里渗了矿泉水，还有喝了含在嘴里，过会吐在手巾里的，就你们两个女的，实打实喝的酒。”
　　阿宝无语了，服务员絮絮地说，“鱼翅鲍鱼白吃了，你下次要学乖。”
　　真不知道洪子云这十来年怎么做下来的。阿宝想，不过，说不定雨阳把这当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