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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宗皇帝的乐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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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皇帝作皇子的时候,作的极辛苦,但哪个皇子又不辛苦呢,费尽了心力,步步为营,可再多的计算,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太宗皇帝每次在筵席上看见这个女人的身影,只要一看见,他就忍不住要笑,忍得辛苦。于是,众人就以为太宗心里爱极这位一品国夫人,就是想不清楚,既然极爱,何不迎进宫去,虽说嫁过人,但太宗登基,这女人功劳甚大,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太皇太后,那时还是太后,以及那时还是皇后的当今太后,总见到那难得翘起的嘴角,这种尊贵而极赋魅力的隐约的笑容,对这两位,都是极其熟悉并掺杂着太多记忆的。而每次这嘴角压抑着愉悦微微翘起时,一定是这女人款款走来……于是,这皇家的名义上的婆媳俩,冲破本该隔着俩人关系的一切阻碍,竟然在恭敬冷淡的表象下,有了一种神妙的默契,默契久了,自然就觉出了亲切来。
作为妻子,太后不喜欢另一个女人,很正常;但太宗并非太皇太后亲生,她心里也并非乐意看到是这个皇子最终走到这里,所以,她厌恶这个女人,乃是另一种曲折心思……
这□□唯一不唯二的一品国夫人,其实她自己,也并未见得注意到太宗每次必定有的诡异的笑容,即便注意了,未必就清楚或者想弄清楚太宗所笑为何。她次次行礼,规规矩矩,从来也不抬头往高处看上半眼。她心里明白,只要自己不冒犯这高位者,自己救过太宗两次,足以让她再不用在纷杂的人事纠葛中寻摸出路,自可安安稳稳的享乐下去,她高颂万万岁的时候,是真心城意的。
是的,夫人享乐惯了,她的出身太好,她享乐惯了,却在父母故去后,忽尔就陷入一塌糊涂、自己无力主持的境地里,颇颠沛流离了些年头。倒不是夫人如何的奢侈骄纵,她只是不切合实际。这世间,无一样不需经营,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妻为人女,为人奴为人婢,但凡路想走下去,就得认真经营,你说想与世无争、安稳度日?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世间是张大网,是盘棋局,是出大戏,你在网里局上戏中,你就得跻身其间,尽足本分,尽职尽责的达标,否则,要你何用,早被其他该干嘛干嘛的人挤压的没了形状。
于是,这位夫人,在家时,因着好出身,自小受庇护,她没学会经营,离了家,她的生活就在别人的经营编排之下,越来越糟糕。但这夫人正因着不会经营,做事情,就只图漂亮体面否,而不计得失生死,贵族女子的皮相之下,是一种无知无觉亦无畏的、囫囵个儿的蛮横,即无论你等如何,我只如此行事的意思。因此,并非出于奇货可居,甚至在不知情况身份之下,就先救了太宗一回,既然有了一回,这二回就纯属义气了。
太宗总会想起,那个尼姑在夜色里拽下帽子,露着个光脑瓢,背冲着一队势在必得杀气重重的人马,将他身上的血迹和他大半身形掩在自己宽大僧服底下,一条腿缠在他身上,假作男人声气粗哑下流的说话,让人以为她是个不守淫戒的和尚。太宗当日已然失血太多奄奄一息,却被她胡乱亲着摸着,还听着他的怪话,什么:妙常,你依了我,我会带你走的,我们续了头发,生孩子,过日子……”,这戏文里胡乱听了乱编的词儿,还能再糟糕些吗?她压在他身上,在树丛后面卷了一身的泥土,太宗想,这蠢女人被自己卷裹着摔下土坡,竟然不大叫大嚷也算有些胆色,但这般幼稚行径,又哪里逃得过一帮追了他整夜的训练有素的杀手。
好在太宗安排接应的人此时也上山了,人马发出急迫的动静,追杀的人不想暴露身份,又急着继续追踪,竟然真的放过了这对野鸳鸯。
太宗躲过了危机,后来往封地去的时候,就把这个寄身在尼姑庵里,受足了欺侮,饭几乎都吃不饱的尼姑带去了封地。太宗心里有大抱负,他那时没心思在女人身上,更何况是个瘦的干干巴巴,身上长了癞疮,脸手都冻得红肿的光着脑瓢的尼姑。
太宗带上她,不过是基于奖惩之程序。凡是助他的,奖;凡是不利于他的,惩。这女人救了他,于是给她富贵。他问她要什么,想必包括进王府,但这女人要个宅子,要些仆人,要很多钱,要自己过活,要太宗庇护。太宗自然给了,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太宗是过了很久,等这女人像个女人,不,是像个人样了,太宗才认出来,原来认得,国公之女,郡主之女,尊贵的很。太宗觉得好笑,这女子又不用当皇帝,用得着搞得这么仓皇凄楚,混成这副模样吗?但凡存点儿小心,也就一辈子舒服混过去了。加之那日土坡之上胡头胡脑乱七八糟甚为诡异的情形,太宗便觉得好笑。再后来,这女人摇曳生姿的出席于宫廷聚会之间,别人或许觉得惊艳,太宗却总是想起自己被幽闭,饿得半死之际,这女人混进来,从棉袍底下掏出半只烤鸡的样子……太宗眼里,这女人轮不到用貌美和貌丑来判断,太宗就是想笑,看到就想笑,这大概是世上太宗唯一觉得好笑的事情。
看到她,太宗觉得活生生,太宗可以笑那些曾经的存亡危机,笑作为皇子曾经的种种压抑,笑人间手足相残的闹剧,笑那条夺储的漫漫路途……如果说,那侍女是太祖的乐子,那这夫人就是太宗的乐子。
那已经不在人世的侍女心里是否觉得好过,无人知晓;但一品夫人显然日子过得不错。那些被休被弃的日子似乎都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她自有府邸田宅仆妇随从,甚至传说中若干面首的、世人眼里肆意妄为的日子。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候,那种不看脸色,心无城府,自得其乐,自以为美满,事事想当然的时候。
别人或以为太宗爱她这神闲气定、无所拘束的样子。其实,太宗从没关心过她是什么样子或者心里想些什么,太宗不过是奖赏她,给了她她想要的。
只是,如今,太宗也进了陵寝了,新皇帝年纪还小,宫里,似乎是女人说了算,可看起来,居于宫廷深处、都有些面目模糊的老中青的女人们,看见她时的神情,却清晰的透着不妙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