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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探花儿郎的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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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这探花郎。那时好不风流,文采一等,摘魁星的人,就因为是同年里最年轻俊俏的,太祖皇帝,就是太皇太后的夫君,愿意有这么个名实俱符的风雅的探花郎,想让民间爱慕的传颂朝堂上风流倜傥的腔调,于是独独点了他一人,要他作那探花的使者,快马轻骑,遍游名园,或说少年得意者一日尽看满城烂漫之花,或说一城百姓尽看新科进士的风采意气。
探花儿郎并不喜欢,他不喜欢人家爱慕他的姿色,他不喜欢人家称赞他的年少,他是想站在朝堂上谈正经事儿的,和所有功成名就的国之栋梁一起。但纵然多不情愿,他也得在杏林宴上玉指拈来红蕊,赋诗成韵,让众人酒兴之余,小小调笑品评一番。
这探花郎清寒朴素人家出生,单纯的厉害,心里全是靠着本事和一腔子正义成就功业,哪里知道朝堂上下那些勾当的精巧险恶。太祖自己已是迟暮,爱他青春,多有偏护,太祖走了,新皇帝正年壮气盛,才趟过血路登的大宝,哪里有爱护少年的心肠,于是所有的排挤就显山露水、积少成多,可是降了罪的臣子,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这太宗皇帝,却端的是心肠阴毒,竟给他指了个那夫人府里的闲职。这怕是最折辱人的法子了吧,这辈子,再做不得人,不如死了算了,可家里还有白发双亲,如何狠得下心?
这太宗亲封的什么夫人,有违闺训,新婚不过半载,就被夫家所弃,常常只身出行,混迹于市井各色人等之间,还常与皇上钦赐的一名护卫同桌而食……早已是声名狼藉。而自己,竟然要委身于如此妇人身侧。
探花儿郎万千心思,只化作默不作声面无神情,他提防着进到这夫人府邸,不知要受怎生一番磨折,多少气,都少苦,但自己终究是个男子,再多不过皮肉之罚,性命一条,还能怎地。他身上每根筋骨都纠结紧张着,预备着一番激烈陈词,一番受困煎熬……
可这进府总有大半年了吧,偏院住着,有吃有穿,喝茶看书,却和那夫人连个照面也没打过。毕竟住在人家屋檐下,夫人那厢种种情状,倒是逐渐清楚了些,也心安了。
这夫人不过是生了个无懒汉的性情,喜欢吃喝游玩,不喜欢谋划营生……探花儿郎心里估摸着,未必就真是被夫家逐出来的,如今无家无夫,岂不正是遂了她的意。
探花儿郎有些高估了这夫人,人哪里能如此恰恰好的设计安顿自己的命谱,好些事儿,不过是不得已的随遇而安,尤其是女人,如今这状况,也许大有轰轰烈烈破罐儿破摔的意思。探花儿郎估摸不出来,许是因为听信了坊间传言,又心里确也觉得要说男子的容貌风度,恐怕再没自己这独一份儿了,这女人扔着自己不管,可见得不是混来的,不过是不愿意有丈夫公婆压抑着,想求个自立门户。
可他毕竟年轻单纯,哪里意料,人若破罐儿破摔起来,又并未必就是乱搞男女之事,那些贪求美色耽于情欲的人,倒反未必是决绝弃世之人,但凡有了贪念,却正要谋划设计起来,处心积虑追逐不舍。而此间这女子,可真是个决绝的无赖汉,非她决绝,不过是年少烂漫时,不懂经营,毫无心机,落得个难堪下场,于是就一步步混到这幅田地。
说来,还真算运气好,也是心气儿耿直所致,于太宗皇帝未继位时,和这落魄皇子结了点儿好缘分,于是靠了棵大树好乘凉,过上了随心所愿的日子,否则,恐怕早被折磨得一塌糊涂。
跑了题,说这女人作甚,此章是要专说这探花儿郎的。总之,探花儿郎没了身份没了体面,在夫人府邸中混吃等死,渐渐也于府中人熟稔起来。府中除了个管家看似气派有些大、城府有些深,都是些混事儿闲人。
再后来,不仅那一身好功夫的侍卫跟夫人一桌吃饭,他也跟夫人一桌吃饭,管家从不露面和他们消磨,还有个傻老头,从不出书斋和书斋旁那进院子里他自己的小厢房。外人看着,倒真有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两色佳人各具风味,夫人好不逍遥也。
那夫人带着侍卫骑马打猎舞剑,他则跟着夫人进夫人出,逛书肆觅古物赏风光,想着虽然痛,可任凭自己再不服气,也是没出路了,曾经一腔热血和抱负,都化了云烟。他不明白这夫人何故出资刊印,将他的诗作文章散的满天下,难道,他活在这世间,处身这宅邸之内,还不够可笑吗?
如此肆无忌惮,不懂低调,不过是惹得恨这女子的遍越恨,嫉这探花的便越嫉。有一天,太宗死了,好日子到头了吧?
很多年之后,那探花儿郎坐在更阔绰的厅堂上,心里仍旧跟当年寄人篱下时一般糊涂,仍旧觉得那夫人是如何的玻璃心肝玲珑心思,把种种都拿捏的正正好,却又哪里知道,只因着世人的心太腌咋,你看着不值几文的他们觉得是甘旨,他人弃之如履的,你倒反因祸得福,如此而已。若真说算计,那耿直的人,你便是再去曲折自己,又怎比得过那些原本就身段儿柔软的人呢?
他记得他走时,夫人对着他说此去珍重,对着他说:有时候,你觉得这世界就是个虚浮之士交相混杂的世界,可是除却这,在现世里又并无另一个天地,这就叫人真也难堪起来......这他心里是通透的,他们一起度过那么多个晨昏,夫人是不许他自许孤高,看不起世人,反而再落得为世人所弃的下场,夫人是叫他平心静气,好自为之,务实稳妥的为人处世而已。
他便一直如此遵行不误,他明白,错儿确是出在自己身上的,夫人旁观者清,正看到了他的症结,他仍旧是不知,那女子不过是再清楚她自己的毛病不过了。
无论如何,探花儿郎明白,那于己无望的女人倒自有成人之美的雅量,亦师亦友之人,命运转机,竟托她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