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衢》猛***薇

1、太皇太后的怨仇

　　太皇太后早就结束了她那伴君如伴虎的职业生涯，如今，她虽不过问朝政，可是，这□□上下，又有何人敢忤逆她的意愿呢。

　　无事不顺心，无人不顺意。于这皇城内外，太皇太后却咬牙切齿的恨着两个人。或者说，于这世上的活人里，有两个人，太皇太后只能让他们活着，虽然她并不乐意。这两个人，自然是两个女人。

　　一个，是庶出的公主，却不得一丝尊严和体面，早过了好年纪，仍在宫院不知哪处角落等着慢慢衰朽；一个，倒是尊贵出生，家世显赫的闺秀，当年又嫁了本朝的擎天一柱，战功卓绝的大将军，只是出嫁才半年，却因为不体面的原因被休了出来，招了娘家唾弃，那么多年独自避居郊野一处院落……

　　看官也许觉得可笑，这太皇太后好不威风的，偏偏什么人不好嫉恨，却恨这样两个倒霉到家的昨日黄花。

　　这样，容我再细细说说。

　　太皇太后那早已入土的夫君，活着时身边一直有个侍女，从三公子，到三皇子，到太子，到陛下，她一直就是一个侍女，也一直就在他身边。总之，太皇太后嫁进门的那一天，不，是第三天，就开始厌恶这个女人，厌恶到她死，然后就接着厌恶她生的这个女儿。不太有人知道这个侍女的出身，只是她也颇通些文字功夫，想必并非来自民间，但等到有人想去探查明白的时候，发现这侍女，竟是一个家人也没有的。她从小就跟着他，比他还大着几岁，陪他玩儿，陪他睡，陪他长大，据说还是头个教了他几首诗几个字的，说起来，也算开蒙，自然也是头个女人。

　　直到先皇闭眼的那刻，太皇太后也记得，他谁也没看，什么也不想说，就是拍了拍身边还端着药碗的那只手，笑了笑，嘴角撇的还是那样可恨的好看，轻轻说了句：“有劳你了！”便就这么走了。

　　太皇太后从皇后作了太后。她心里明白，这女人没娘家，没孩子，没名没份，一辈子都伺候在他身边，大约是两人商量好了的，不要孩子不要封号，就是日日伴在他身边，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谁都有私心，大臣们有，嫔妃们有，连宫人太监们都有，偏偏就她没有。他们一准儿商量好的，这一世，她就是把心卖给他了。连狗都会被别人的肉骨头逗引，可这个奴婢不会，他连皇上的肉骨头都不要，她把皇上当作她的肉骨头，凑在跟前，啃了一辈子。

　　那时刚作了太后的太皇太后明白，皇帝因着这么个将心卖给他的人，一辈子无论朝堂上如何风起云涌，后宫里如何阴谋诡计，却心底子里总揣着层顺心顺意，那句有劳你了，就是这么个出处，她给了皇上心里顺畅，这本是个帝王得不着的，所以，她听了，什么也不说，竟就受了，坐在榻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闭眼。

　　太后明白，别人也都明白。为着皇上临了的那一句话，为着她就这么作了一辈子的奴婢，你还能把她怎样，且不说这女人年纪不小了，这么些年不生育，竟然这时候怀上了个遗腹子。太后知道，不要孩子，就是这两个商量好的，皇上已抱恙在身，这两个竟然还亲密着，现在肚里这个，怕是没料着，因此也没作防备，人走了，这奴婢怕是又不舍得不要。众人知道这是皇上的遗腹子，可宫里也没记下皇上临幸过她，这几十年，从来也没记下一笔皇上宠幸过她，可皇上的宠幸若真是雨露，这女人怕是早淹也淹死了，太皇太后时常恶狠狠的想。

　　总之，这女人生了个女儿，过得几年就自己也病死了。这小公主因着种种的名不正言不顺，身份极其卑微，又因为太皇太后厌恶他，太皇太后从太后成了太皇太后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提起这年已二十五六的公主的婚嫁。

　　这另一个女人嘛，真也是荒诞。父亲位极人臣，新夫婿也是位极人臣，只是母亲去世的早，有人生没人教，从小是个野丫头，长大了就是个草包，竟然就被将军的庶母加着一个侍妾，编了套儿，“乱族”之名，一纸修书。娇贵人家的女儿，难免骄娇二气，居然一句辩驳没有，一个人就这么转身出了将军府，上山寄居在了一处尼姑庵里。

　　但尊贵人家的女儿除了娇气，也有些骨气，因缘巧合，当年她三番两次就因着仗义，救了如今小皇帝父皇的命，若不是她，这位并非太皇太后所出的皇子，早被人害死在封地，也没命最后登了帝位。这说来就话长了。总之先皇原本想把她接进宫来，但她不乐意，先皇竟然就封了她夫人的封号，又赐了府邸，还赐不死铁券，还把身边一个侍卫和一个降了罪的探花赐到她府里，众人都说，那是皇上赏给她的面首。她和先皇是怎样一种关系，太皇太后想不明白，但自己作太后的那些年头里，她看着这个女人像烂漫夏花一般在宫廷中的一次次华筵上来去，在太皇太后看不见的地方，听说这个女人带着她的护卫和面首，四处出游，舞剑吟诗……好不畅意。

　　太皇太后一辈子没想象过这样的日子，她觉得就压根儿没有女人能想像这样的日子，她恨，她恨的牙根儿常痒。她明里，堂皇的作着太皇太后，暗里，大多时间在平衡内外的势力，难得闲了的时候，就琢磨着，怎么用点儿高妙的法子妥妥的收作料理了这两个女人，好让自己胸口憋闷的这两口气痛快的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