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倦生心情手札》冬倦生

32、不要看

　　“幼猫，公，目测不超过三个月。体温40.6，白细胞下降。腹部有液体，呕吐过，暂未出现腹泻便血。”白大褂中年大叔忍住大早上被吵醒的暴躁，“猫瘟初期。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坏，得住院隔离治疗，费用不低，保守估计小一千，挺不挺得过去看命。治不治？一句话。”

　　“治。”“喵。”主宠异口同声道。

　　师希强撑了一路，完全靠意志力。此时闻到熟悉却依旧令人喜欢不起来的消毒水味，师希打心底不愿意承认非常有安全感。然而，前世他有太多的时光在医院虚度了。惨白的灯光，冰冷的听诊器，胶质的医用手套，连医生的眼神都如此相似。若非治疗室外大猫团子蓬松的大尾巴不时晃过，他真以为又回去了。

　　“医生，小猫怎么样了？”裴宁穿着睡衣踏着拖鞋，外面匆匆套了件长羽绒服，见医生抱着虚弱地小猫出来，连忙抱着泫上前，“医生，辛苦了。今天真对不住，这么早就打扰您……”医生不耐烦听这些客套话，摆摆手打断，“免疫血清、胃复安和庆大霉素都注射了，暂时不便进食，待会给挂上葡萄糖，能做的都做了。我刚说了，最终结果如何，还是得靠他自己。”

　　“我明白，麻烦您了。”裴宁养猫经历丰富，还多次参加过城市流浪动物救助活动，知道医生说得是实话。泫“喵嗷”叫了一声，“那小崽子命大，死不掉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裴宁听得还是自己。

　　师希很快被医生抱进了间单猫间。这家名叫“猫咪爱”的小诊所环境设施比不上大城市那些高端宠物医院，但五脏虽小样样俱全，不像某些不正规的小诊所直接扔笼子里了事，而是用的宠物格子柜。因为猫瘟具有传染性，这整间屋也就师希一只猫，待遇可以说非常高了。泫也被医生禁止入内，只得“卑微”扒到窄窄的窗沿上看。

　　师希被安置在左手边第一格，也不知是巧还是医生故意的，这个位置刚好靠着泫蹲的窗户。柜子整体由原木打造，里面两边交错钉有小臂宽的木板，第一层放有猫砂盆，师希睡在第二层，上面垫了层厚厚的棉垫，棉垫上面放了小电热毯，再上面一层估计怕他大小便，又垫了好几层尿垫。师希：“……”算了，软和就成。刚一沾上垫子，师希就撑不住睡过去了，倒方便了医生剃毛扎针带伊丽莎白圈。

　　“行了，也别杵在这里了。”医生忙完就开始赶人了，“老规矩，探视时间早九点到十点，下午两点到四点。晚上要看提前打电话预约，九点后不接待。有紧急情况会电话通知。你要不放心可以扫二维码下载店内App看监控，摄像头一天二十四小时开。”

　　“……”

　　饶是之前泫后腿受伤时，裴宁和这位医生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就这脾气，可每次还是被搞得哭笑不得。讲真，就凭这位的医术人品，要不是脾气拖累，诊所生意肯定不止现在这样。

　　“行吧。就走。”裴宁哄走龟毛的医生，回头摸了摸还守在窗台上，一副“猫很严肃”的泫道，“你也别担心了，小猫肯定会好起来的，下午我再带你看他？”

　　“喵嗷？”谁担心了？瞎说。泫贼嫌弃地躲开裴宁的手。这小崽子又脏又臭又不要脸，还害他被死猫大白坑了。——肯定是怕自己不收，故意瞒着小崽儿有瘟。大白，呵！这笔帐记上了！他倒半点没往师希头上怀疑，毕竟那一看就是个缺心眼儿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事总归自己大意，既然小崽子收下了又退不了货，他也得负起老大的责任，一走了之？不存在的。

　　裴宁抱了他几次都被挣脱了，哪还不明白这祖宗的意思？没好气把他从头揉到尾，“之前嫌弃小家伙的是你，现在舍不得走的也是你。你个口是心非的臭猫猫！”

　　泫偶像包袱贼重一猫，差点没口吐芬芳：“说了头不能揉！还有谁关心他了？这是做老大的责任！责任！责任懂吗？！”他却不知，自己顶着头凌乱翘毛莫名有几分……傻气，裴宁拼命忍笑，“好好好，我错了，不气不气噢。”

　　“也行，你留这里吧。今天公馆约了工人送家具，搬搬弄弄的我也照看不到你。小猫呆过的地方以防万一也要全部打扫消毒一遍，咱们晚上先回家住。我给你买几个罐头，你最喜欢的九尾猫牌鸡肉味的？回头让护工喂给你吃。对了，要不在这顺便洗个澡？我记得之前你还说不错的。今天店里忙，我肯定是没空帮你洗了。”

　　“喵。”昂。泫语气特勉强。

　　“你这坏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裴宁险些被气笑了，可谁让人家是可爱的猫猫呢，噫，算啦，猫奴甜蜜的负担。为了让泫趴的舒服，临走前裴宁还买了个吸盘吊床安在窗户上让这大爷躺，可以说是非常猫奴了。

　　师希睡梦中并非全无意识。

　　他能感觉到裴宁的关心，医生暴躁大嗓门下的负责，也能感觉到大猫团子隔着玻璃“炙热”的视线。嗐，就……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猫团子！还挺意外啦。他决定以后对大猫团子好点。对了，人家叫xuan，就是不知道哪个字。可一个字的名字哎，一听逼格调就很高。

　　师希继续神游天际，也不怎么的，居然梦到了前世住院的场景，因为宠物医院也是医院，所以产生了共鸣？师希被自己逗笑了。他“看”着病床上苍白单薄的自己，从小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他能活到十八岁，在医生看来无疑是奇迹。

　　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呢？他被人惊叹奇迹的背后，不过是有一对从不肯放弃他的父母罢了。他父亲是大学历史教授，却为了他生生成了半个心内科专家。他母亲曾是著名舞蹈家，却为了他脱下舞鞋甘愿做一名平凡的家庭主妇。他们从无怨言，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爱，为他取名“希”，希望。蕴含希望而生，亦蕴含希望而存。

　　师希曾不止一次憎恶老天的戏弄，给了他最差的身体，却又赐予了他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甚至因此“叛逆”过，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差点没命。醒来时父母不出意外的守在病床前，可爸爸才不过四十出头，往年在他们学校也有“最帅大叔”的美名，现在眉头却有了深深的川字纹，而妈妈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里居然掺了银丝。

　　那一瞬间，他前所未有的胆怯了。并非畏惧死亡，而是畏惧自己离开了，父母该怎么办？他们是真的不再年轻了。他想，哪怕为了父母，他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大抵世上所有奇迹都是短暂的，他也不能幸免。十七岁生日那天，妈妈问他有什么愿望，他笑着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妈妈原本若无其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当即抱着他失声痛苦，爸爸那么坚韧的人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一年后的生日，亦是他的成人礼。同一家医院，心内科在三楼，妇产科在五楼。一个生命逝去，一个生命诞生，他恍惚听到婴儿洪亮有力的哭声，这是希望的交替，亦是希望的延续。

　　师希醒来时，天光大亮。

　　明媚的阳光驱散了南方冬天的湿冷，也驱散了他心里最后那丝执念。以后就安心做个猫吧，上能上树下能摸鱼，挺好。师希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惬意地躺在电热毯上想道。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光秃秃的法国梧桐上零星有几片半黄不枯的叶子坚｜挺着，影射的光斑在他眼皮上俏皮地跳舞。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噫，除了，他膀胱，快，爆掉了。——两大瓶点滴下去，不爆才怪。

　　“你醒了？”做完SPA回来的泫，抖着蓬松的长毛跳上吊床，太阳下银白的皮毛耀眼地仿佛洒了一层钻石粉。师希真不想肤浅，但就颜值而言，大猫团子真是他见过所有猫里最高的，妥妥男神猫！泫等了半天不见他吱声，还当又怎么了，便趁着护工和医生不注意，直接跳到门把手上开门进来了，“喂，小丑猫，问你话呢？”

　　不，他错了，男神是男神，但前提得这家伙不开口。师希没好气道，“你进来干嘛喵！猫瘟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被，被传染上，我可不负责。”提起这事师希有点心虚的，可他真不是故意隐瞒的。他本来对这病没什么概念，大猫团子又在公馆门口那么一闹，他就彻底给忘了。

　　泫不屑一顾：“就这种小毛病。”

　　师希哼哼：“你就说大话吧！”说完他就忍不住笑了。他才不会说大猫团子进来他挺开心的，一只猫呆着是自在，但，还是两只猫更好的啦。嘻嘻嘻。只是，一开心又想尿尿了。

　　师希无奈，只得爬起来，就感觉头重脚轻“啪唧”一下，摔了？？？脖子上是个什么鬼！以他的视角只能感觉是个脖套，可他甩了几次都没甩掉，想尿尿的感觉倒是越来越强了，“咪喵！”你快叫人来给我解开！我要上厕所！快憋不住了啊啊喵！

　　泫：“……啧。”

　　这么个蠢东西真不能退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