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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奥德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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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忙完了圣域的俗务,诸事尽头的回家突然从一个简单美好的故事变成了困难重重的琐碎事。纱织委婉而坚决地表示就算要瞬移回家她也得先申请到签证堂堂正正地坐飞机入境中国,不然一定后患无穷。这个时候穆才发现,连护照都没办过的自己和贵鬼自然不可能陪同纱织入境,就连接机这种小事也似乎比登天还难。于是穆选择了一个曲折而神奇的应对方法:他找到了中央民族大学,满面春风地询问一个叫裴珏的大二学生的下落,最后就这样站到了裴珏面前。
裴珏那个时候刚刚考完英语四级,穿着短裤人字拖哼着小曲漫步在校园中,心情和北京难得的蓝天艳阳一般灿烂。看见穆突然出现在他身前裴珏整个人都石化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穆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也不用一直发呆”,他也仍然没有动,只是突然之间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小孩子似得。穆一直含笑看着旧日好友痛哭,仿佛这是一件极为美好幸福的事情。最后是原本躲在穆身后的贵鬼实在看不下去,默默掏出口袋里的半包纸巾递到裴珏手中。
裴珏接过纸巾,抽着鼻子问道,“你是真得回来了?不走了?这次可以给我手机号了吧?”
穆报了一串数字,之后一脸无辜地加了一句,“这部手机是上司给的,之前几个月工作需要,现在是希腊的号码——你确定你打得通?”
“你他妈的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王八蛋!”裴珏终于爆发,行云流水地用色勒库尔语骂了起来。终于能听懂所有的贵鬼吐了吐舌头,又缩到了穆身后。
“阿珏,”看穆的笑容,他仿佛被骂得很开心,“我其实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如果你现在没别的什么事情我们先上路如何?路上你还可以接着骂。”
“脑子有坑的混蛋!”裴珏又塞了一句气话,这才问道,“你要干嘛?”
“我妹妹的飞机六点抵达北京,我想去接她,希望你能帮忙带个路。”
裴珏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抬起手看了看表,然后特别无奈地捂住脸说,“你这小子果然是吃空气和魔法长大的。六点?!你对北京市到底有什么误解,以为这是你家村子里啊!!”
果然,接到纱织第一个电话报告飞机已经着陆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还在地铁上。(能坐地铁就尽量坐地铁,裴珏说,这绝对最快,相信我。)而等到他们的出租车好不容易穿越重围来到机场国际航班到达点的时候,纱织早就办好了一切入境手续,正在到达点的一家快餐店里看书喝咖啡。
穆一行出现的时候少女开心地放下手中书本,招呼道,“穆!贵鬼也来了;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能来接机我自然很高兴,但其实我也没问题的;辰已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预订的车子还在外面等着送我去酒店,市内见或许还方便些,省得你们下班高峰时间跑这么远到机场来找我。嗯?穆带了朋友来?……”
纱织终于发觉跟在穆身后的裴珏确实是一起的,有些不确定地微微鞠躬示意。于是穆用希腊语介绍道,“这位是我高中时期的同桌好友,叫做裴珏。他母亲也是塔吉克族人。你要知道我们这一族一共就这么些人了,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亲戚关系,你自然可以把他当半个家人。圣域的事情我给他说过,所以他基本上都清楚,也不用刻意编故事或者避开话题。”
“咦?”
纱织还未来得及惊讶,就听见裴珏特别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穆,你还记得我们去庐山的时候那位老爷爷是怎么说的么吗?”
“这还不完全是一回事,”穆也是笑了,转头问纱织道,“怎么样,纱织,你的汉语还能应付不?能应付的话就委屈贵鬼了。”
纱织便操着颇有几分生硬,口音也是奇怪的汉语应道,“官话许久未用,若有不周,还望包涵则个。”
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裴珏开始揉太阳穴,嘀咕着,“为什么还是武侠小说风格啊有完没完!!这位小妹妹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从头解释……”
“这里怕不方便,毕竟隔墙有耳,待上车再说方是,”纱织温和地截了一句,朝玻璃门外挥了挥手。
辰已预订的加长轿车无疑是适合谈话的地方。裴珏在上车之后短暂地被富丽堂皇迷惑,忘了满肚子疑问,兴高采烈地和贵鬼一同起哄尝试车上的各种名贵酒水,还和贵鬼行云流水地用色勒库尔语乱侃,就忘了一个字也听不懂的纱织。
“话说高中三年老是听穆说起贵鬼,原来就是你这个小家伙。高二时我还让穆给你带礼物呢;那个电子宠物你还留着么?”
“在家里,可是早就坏了。你会修吗?我一直希望能修好它。”
“去,这种东西有什么修的意义?说起来我送你那玩意儿的时候电子宠物就已经过时多少年了,更别说现在。要不送你个PSP吧?”
“其实纱织小姐已经送了我一个,可是后来先生回来就把它给没收了……”说着贵鬼拿小狗似的眼神去瞅穆。
“不过是你搪塞任务的惩罚而已,”穆说。
说到这里裴珏突地一愣,奇怪地问,“等等,贵鬼,你怎么称呼穆?”
“先生啊,”贵鬼理所当然地说,“穆先生是我的师父嘛。”
“师父?!”裴珏的表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一般,“你不是穆的弟弟?这么多年他可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贵鬼也是眨了眨眼睛,满脸不解地有望向穆,“你不是知道圣域的事情嘛?先生,可以说么?”
穆点了点头,平和地用汉语解释道,“贵鬼是我捡到的一个孤儿。他应该也是族人,甚至我很确定他来自于我们镇上。只是我差不多将整个镇都跑遍了也没能找到丢了孩子的人家。他也拥有圣斗士的潜质,内在的力量或许比我还强大,于是我决定让他成为我的继承人。不过我父母一向把他当自家孩子,他也管我父母喊爸爸妈妈,说是弟弟也差不多。”
纱织的表情似乎是十二分的惊喜,而裴珏却是惊讶,还有几分压抑了很久的愤怒。他说,“所以那个时候,你自己才上高中的时候,就这么一个人决定了贵鬼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有朝一日会继承你的事业?”
穆缄默不语。他知道话题正在往什么方向转移,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裴珏稍微坐直了些,目不转睛地望着穆,神色严肃。他一点也不想严肃,但牵扯到穆的事情全都是生离死别,哪里能让人放松。穆走后他时不时会回想起穆所说过的种种。这些曾以为永远再无法说出口的思绪就在对好友的追忆中一点一点由悲伤积压为愤怒。裴珏定了定神,问道,“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会留下么,穆?”
“会的,”穆微微笑了起来,显得无比轻松,“事情已经解决,战争结束,甚至可以说永远地结束了。”
“真得?真得全部结束了?”裴珏的表情显然未能释怀,“你的那位神就此放过你了,不会再需要你出生入死?”
穆微微侧头,仍然在笑,眼神却锐利了一分,“你居然还会这么说话。若是上次你也说这种话,我估计会把你从悬崖上丢下去吓你一吓。”
“切,”裴珏抽了抽嘴角, “上次我已经被你吓到了,根本没反应过来。后来有时间好好把你说的都想了想,就觉得,那个什么圣域还有你的那位神,真得都很过分。你才多大的时候就住进了那座孤塔,整天忧国忧民的。还有贵鬼这孩子;你害得人家都几岁啦汉语还说不好。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运气不好,父母不倾尽全力支持你照顾你,或者没碰上我这样的哥们,你这十几二十年过的得是什么日子?这太不公平了,简直不人道!如果你现在这个年龄被招去献了青春献子孙也就算了,当年那样,和我一开始误解的圣战又有什么不同?”
裴珏板着脸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就连没完全听懂的贵鬼也意识到了这串话语的分量,缩了缩脑袋不敢出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纱织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裴兄,万分抱歉。”
“啊?”裴珏一愣,忙摆手道,“不需要对我道歉,哎,我就是个过自己日子的普通人,又没有被圣域坑,哪里需要道歉。再说了纱织妹子你也是圣域的战士吧?老实说你不一样是听人——啊不,应该说是听神——命令的?一样也是受害者。对了,穆喊你妹妹,难不成你也是他学生?还是那种意义上的好妹妹?”
说着裴珏开始朝少女挤眉弄眼。憋了多年的一口气既然出了,沉重的陈年旧事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打听点八卦。裴珏早就酝酿了一肚子问题准备问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在机场看到穆的“妹妹”竟然是这样一个举手投足都是公主范的绝美萝莉,他脑补了无数个狗血故事,到这一刻才开口问可见他的耐心日益见长。
少女局促又无奈地应道,“不,裴兄想茬了;我与穆是血脉相同的亲兄妹。”
“我认识穆那么多年从来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个亲妹妹?只听说过贵鬼啊。难道你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圣域那边,然后干脆就没回来过?可是穆都是在家住的,那么多年也算是给了伯父伯母一些慰藉;而且他说他是因为老师出事不得不离开圣域一段时间,可你怎么后来又去圣域?”
穆将一只手放在裴珏的肩膀上,说,“她是雅典娜女神的人间体;战争结束之前我也只能当自己没有这个妹妹。”
裴珏猛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停不下来。纱织忙给他递水,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裴珏下意识地接过矿泉水瓶,可是真得握住了瓶子手却在发抖。他灌了小半瓶水,终于嘶哑着声音挤出了一句,“我刚才只是发牢骚;说说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您既然是神,千万别和我们凡人计较对不对……”
晚餐是在惊恐和尴尬中度过的,至少在裴珏心中是这么一回事。他不太理解为什么小妹妹——不对,是女神——会邀请他共进晚餐。虽然少女和颜悦色温柔如水,穆也和记忆中差不多的样子,但裴珏还是觉得心脏抖个不停。好在裴珏一向精神坚韧,恢复神速;等吃完晚饭开始逛街领略北京的胡同街道时,裴珏便已经恢复到可以和纱织正常对话的地步。他一直走在纱织身边,指给她看北京城中值得一览的形形色色。到后来哪怕纱织提起乾隆年间的京城如何如何裴珏也能处变不惊,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讨论雾霾一样。也不知怎的,穆带着贵鬼渐渐落到了后面,就留下裴珏和纱织并肩同行。在又一个话题说完陷入沉默的时候,纱织突地问道,“却不知阿珏有没有见过穆的父母亲?”
“没有。毕竟我家在县城,穆他那村庄老远了,在乔格尔峰和瓦坎走廊中间位置,哪里碰的上。怎么啦?”
纱织沉默片刻,然后小声说道,“晚饭前你说的那些话,其实我自是懂得,而且,而且我不免担心穆的父母是不是也会作此想法。”
裴珏的呼吸顿了一拍,然后尴尬地讪笑道,“好妹子拜托你别再提我那时候说的话了。我是个普通人,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件,当初不是以为穆一去不复返了么,这两年憋了一肚子气而已。其实没什么。”
“我是真心道歉,”纱织认真说道。
“我哪里需要什么道歉,又没受什么伤害损失,就是……”
“不,阿珏,”纱织柔声打断他的话,“我最对不住的恰恰是你这般人。我不会向穆他们道歉,毕竟圣域的战争乃重中之重,他们追随我终究也是自己选的道路,哪怕打小投入圣域在你看来有些不人道。但你却是毫不知情地失去密友,一丁点选择的权利也没有。还有,请容我致谢。这一次圣战颇多变故,穆这些年来确实辛苦;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意外之喜,我也为他高兴。”
“其实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裴珏摸摸鼻子,“别把事情复杂化了啦!能失而复得一定是件好事。我那时候说话重了点,你别在意,其实你只是没看到我刚见穆时哭得稀里哗啦的熊样而已。至于穆的父母,他们不也是你的父母嘛?女儿回来了,除了高兴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纱织望了他许久,终于微微一笑,说,“谢谢。既然这些题外话都说完了,那我们也算正式认识了。你不请我吃个冰淇淋什么的?我可是小辈。”
临近分别的时候裴珏终于如愿以偿地在手机里添上了穆的号码,还又多了一个联系人直接标注为“穆的妹妹”。裴珏早就把先前的惊恐忘干净了,告别的时候特别肆无忌惮地挥着手说,“纱织妹子若是想在中国到处玩玩的话一定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做免费向导,包你玩得开心!”
“阿珏,”穆温柔但不乏威胁地微笑,“打我妹妹的主意,后果自负。”
裴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竟是长叹道,“你也会说这种话,真是太好了。”
“哦?”
“是啊,我终于有了你的手机号,认识了你的家人,还能被你威胁不许打你妹的主意,难道不是好事?我们终于又可以做正常的老同学了,”裴珏用力地拍着穆的肩膀,“不过我跟你说,你这个妹妹正经的绝世美人,以后可有的你发愁。任重道远啊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