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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奥德赛(1) ...

  •   整整十三年后,当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穆再次见到女神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个无比沉重的事实忘得差不多了。他无法不忘却:争夺圣域的战火尚未燃尽,海皇的洪水已经开始席卷大地,他并没有分心的时间;更何况知道这个秘密的关键人物都已经去世,就只剩下他自己,还有幼时无意分享了他的悲伤的战友。于是艾奥里亚与他一同跪在女神身前的时候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一如既往地沉重而复杂。黄金狮子抽了抽嘴角,有什么话语几乎脱口而出,但最终艾奥里亚选择沉默。穆亦是一言不发。真相永远不会改变,但是会丧失说出口的意义。

      其实在海战和冥战之间的那段时日里女神曾问过他,“穆先生,您的父母亲人,这些年来他们都还好么?”

      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能听出来,女神的这个问题如此笃定又满怀感慨,显然另有深意。仿佛是永恒的沉默之后,穆小心翼翼地说,“女神,您的意思是……”

      “事情我都清楚,”少女低声说,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是忍耐还是淡漠,“艾俄洛斯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是,”穆应了一声,又是沉静良久才添道,“父亲母亲这些年来都很好,身体健□□活也很充实。其实我一直都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您归来圣域的前一年。”

      “那就好,”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短暂而微弱的笑容。

      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说,“女神,如果……”

      十三岁的战争与智慧女神打断他的话,极为温柔地说,“你也知道,穆,多半不会有这个‘如果’,不是么?”

      于是穆也是微微笑了。没有如果,他自己也说过这句话,不是么?既然接受了命运给予的职责,
      又何必驻足不前贪恋也许错过的风景?他早已选择放弃。他垂首致礼,道,“您说得是,我的女神。”

      直到战争彻底划上句号,直到灰飞烟灭的尽头全新的生命再次开始,直到这一刻穆仍然不确定前方是否还有一个“如果”。

      穆回到白羊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大半。沉睡之誓大典结束已经好几个钟头,说不定已经有人踏上离开圣域的旅程,而穆却刚刚回到白羊宫中,甚至连金光闪耀的头盔都未摘下。

      他还在恍惚。

      从今以后大约便要各奔东西了吧?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圣战结束,所有圣斗士复活至今已有一个月。这本应是个充满欢欣庆祝的季节,但为了复活数十位战死的圣斗士女神元气大伤,再加上圣域里本就诸多伤者,而刚刚复活的战士也都需要时间疗养,更不用说才开了个头、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俗事杂务,这一个月来圣域可谓疲于本命,甚至感觉不到战争结束的闲暇。而众人渐渐康复之后,忙碌又被分别在即的伤感取代。几个小时之前女神将八十八名圣斗士与圣域的所有人员聚集一堂,然后在众人面前又一次重复古老的誓言,正式宣告圣战的结束和圣域的沉睡。

      ——吾手中无裁决亦无正义,无王权亦无革命,无恩典亦无拯救。荣光皆为世人所有,愚行亦为自由。冥河为吾见证,从今日直至永恒。

      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据说每次圣战后曾为邦国守护者的智慧女神——如果她还活着——都会再一次重复这个誓言,宣告自己绝不以神力改变人类世界轨迹的决心。这一次的沉睡之誓或许比以往的都更加温馨一些,毕竟这一次在台下听女神宣誓的是圣域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重新获得了生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圣战再也不会重复。这一天之后,曾经被神的战争剥离人类世界的所有战士们终将获得像常人一样生活的权利。

      按照仪式女神宣誓之后圣斗士本该重复誓言。毕竟女神的圣斗士并非普通人,都是手握开天辟地的力量的战士,若他们滥用力量插手人间的俗事,那和女神亲自出手却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这一次女神却对众人说道:不用了,你们也应该享受常人的生活,也应该拥有开拓未来的自由意志,你们可以经商,可以从政,甚至斗争与革命都可以,自己于心无愧就好;只要记住莫要滥用圣斗士的力量,制约仍然存在。

      穆听到那些话时不免一愣。艾俄洛斯明明接任了圣域教皇的位置,女神却仍然说的是“制约仍然存在”,主语不明,没有圣域,也没有神。然后他便想,这一次大约是真得结束了。

      作为教皇的嫡传弟子,在穆的心目中圣域是一个永恒的存在。就算经历过剧变,就算早早地离开圣域甚至学会提防来自圣域的一切,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圣域会真正地永远地沉睡。确实,圣战结束了,圣域将会在最后一任教皇的守护下终止它的存在,所有的人都将回到平常的生活中。

      那么神呢?

      圣斗士们虽然拥有让天地失色的力量,但终归是人,总有父母兄弟亲朋好友,总有向往的地方爱好的事业,或许还能回归平常。那么战争与智慧女神呢?她无心也无法成为人类,甚至她最大的担忧便是自己的意愿会改变人类世界的轨迹。一旦保护人类世界不受神魔侵犯这个存在意义消散,又还能用什么留住她?

      这些日子里穆一直在犹豫是否应该开口,又该如何组织语言,但到了最后他也没将话说出口来。本来想着他们之间还有黄金圣斗士和女神这层羁绊,便是不说也不至于形同陌路,而如今或许真是永别。

      罢了,重见女神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少女娇美的身躯承载着智慧与战争女神亿万年的记忆和无穷的力量;他的妹妹甚至从未存在过。他只是无法忘记年幼时抱在怀里的一团,还会扯他的头发,亦或是在日本第一次悄无声息的会面,望见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眸,还有每年九月一日时父母忍不住的叹息和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想起这些的时候他总是不免有一丝不甘。

      穆大约是太出神了,走进白羊宫才发觉熟悉的纤细身影,正靠在一根石柱上。穆单膝跪下,摘下头盔,一丝不苟地礼道,“参见女神。”

      “请不用多礼,”纱织说了一句,然后便沉默了。

      穆站起身来,望着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满腹心事的女神,大约便猜到了这次会面的意义,却仍然无法开口。海战前夕他们其实已经将一切都说得明了,却又说得太决绝,以至于之后的战争中他们便真只是女神和半个代理教皇的黄金圣斗士,而到了这一刻,似乎新生与和平也无法挽回当初的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轻声说道,“之后穆先生……穆是打算回到家人身边么?”

      “是的。”

      然后又是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纱织问,“这一个月来……穆是在故意躲着我?”难得的,她的声音里有一份怯生,几乎不像是捍卫世界的女神。

      好在问题简单,于是穆斩钉截铁地摇头。“并没有,”他说,“只是您一直在静养,我自己也在养伤,只是不敢擅自打扰。”

      “如果你来看我,也算不上是打扰吧,”纱织的声音似乎平静,却遮不住失望。

      穆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雅典娜女神……”

      少女几乎是有些受伤地看着他,问,“穆一定要这么称呼我么?圣战已经结束了。”

      “但是您仍然是智慧与战争的女神,几个小时前又重复了一遍沉睡之誓。如果世人的荣光与愚行注定不属于您,我也不欲困您在此,成为您遵守诺言的绊脚石。”

      少女缓缓地点头,说,“我懂了,穆是一个非常顾全大局又坚定的人。你说的不错,神的身份是无法摒弃甚至无法忽视的存在。想要拥有普通的人生活在我而言确实是一个不现实的奢望。只是对不起你了,穆,我是一个糟糕的妹妹,更是一个糟糕的女儿。既然作为一个人类降生,我必然会拥有人类的血缘羁绊,也必然会给一个家庭带来灾难。我真得很抱歉,穆,对不起。我知道作为一个战士你不需要我的歉意,但我想对你这个哥哥说声抱歉,还有你的父母。不过也庆幸是你;如果你不是我的战士,只怕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不需要道歉,毕竟你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穆再次在少女面前跪下,柔声说道,“也不要说什么不现实的奢望;没有什么愿望太过奢侈。如果家人是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我会带你回家。这也是我的愿望,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你终究不能久留,我也愿意——更重要的是,我确定我们的家人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不清楚你的愿望,想问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少女颤巍巍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还以为,”她说,声音中的一丝颤抖几乎像是哭腔,“那时候话说得太凶,如今哥哥不要我了。”

      ~·~·~·~

      之后的日子里,尽管圣斗士们渐渐离开圣域,纱织却仍然忙着圣域的诸项杂事。圣域的脉络远比她想的宽泛繁复,要理清诸项事宜也不容易。但就算再忙,纱织仍然瞄着机会去了一趟市中心,拎回来两大袋子各种关于中亚国家风土人情的书目。她提着书来到白羊宫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穆可不可以告诉我从哪里开始?”又拖出一本大约已经开始翻阅的书本,问,“这本会不会比较有用?”

      穆扫过书名,是《塔吉克斯坦和帕米尔高原》,还是布拉特的旅行指南,不免现出一个少见的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摇头说,“家在哪里你就是靠猜的?怎么不先来问我?”

      纱织脸微微一红,小声道,“帕米尔山脉大部分是在塔吉克斯坦境内,所以我猜是那里。不过吉尔吉斯共和国的旅行指南我也买了。”

      穆仍然摇头,于是纱织顿时紧张起来,问,“不会真的是在阿富汗还是巴基斯坦吧?”

      穆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是这其中之一呢?”

      纱织绞着手,半晌才说,“你也知道我不能插手的,尽管那里……不知道爸爸妈妈他们会不会愿意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当然也许只是我偏见太重,想多了,或许很多地方还是安全的?我也不清楚那边情况到底怎样。”

      穆摇头道,“还好不是。家在塔什库尔干,在中国。”

      纱织大大松了一口气,“竟然是中国,那可好多了。”

      “大约是好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穆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你在日本长大,之后便来到圣域,熟悉的也只有希腊这一带。塔什库尔干和你见过的地方完全是两个世界。”

      “穆不知道么?上一次圣战前我就是在中国长大的,虽然显而易见现在和当年相比已经是天翻地覆,但我还是挺期待的。穆不会再让我回城去买中国旅行指南吧,”纱织在穆身前坐下了,期盼地望着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家乡的事情呢?爸爸妈妈又是怎样的人?”

      穆沉思片刻,这才轻声说道,“其实你出生的那个村庄就在历代圣衣修复者的修炼地山脚下。星矢去过那一带,你不妨再问问他的经历,或者你也可以和贵鬼聊聊。村庄雪山环绕,与世隔绝。去时你必须瞬移;那条山路你走不来的。村里人牧羊牧牛,再耕种些田地,也有几户手工人家,生活十分贫瘠;这些年村里的人偶尔会给巡边军和登山者当向导,才能稍微有些宽余。没有通电,至少我离开的那年自己家中还没有通电,自然也不会有你所熟悉的现代世界产物。爸爸妈妈都是牧民,读过的书不多,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县城。他们是很平凡甚至可以说很原始的人。”

      纱织摇头笑道,“圣域也一样没有水电没有现代世界产物,连床枕头被子都没有,不也还好。你看我在圣域的这些日子里可有什么不习惯?千万别信星矢的那些大小姐故事。”顿了一顿,她却又现出忧色,问,“语言却要怎么办呢?塔吉克语是不是很难学?”

      穆哑然失笑,说,“什么塔吉克语!那一片都是帕米尔语系。色勒库尔语多半是很难学的。父母的汉语还能应付,你也不用费这个心去学色勒库尔语,有我在。”

      纱织一愣,隐隐觉得穆的话哪里不对,问,“什么叫‘不用费这个心’?”

      穆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只是回家与父母亲戚见上一面,我和贵鬼都可以给你翻译。”
      “只是见上一面?”纱织又是愣了,静了许久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个问句,“穆不希望我回家?”

      穆顿了一顿,显然是有一分惊讶,他反问道,“难道你想在那里长住?”

      纱织不语,竟也现出茫然神色。半晌她喃喃说道,“我,我大约还是需要在日本长住的吧?城户财团毕竟是这么多人的生计,而我一直都参与管理,如果要抽身也需要很多筹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更何况星矢、瞬他们都在日本。可是,如果我要做一个普通人,难道不应该和家人朋友在一起么?”

      穆一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注视着纱织。半晌他柔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日本住一段时间陪你。”

      “一段时间?那么爸爸妈妈又怎么办,他们会愿意来日本么?”纱织显得很是苦恼,“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是怎么打算的?你会去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

      穆本想答一句“大约还是回家陪父母”,但突然发现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贵鬼正到了上学年龄,而必须仰仗支教青年的乔格尔峰脚下的山村显然不是读书的好地方,更何况贵鬼明明可以拥有许多更好的选择。他在俗世中最亲密的朋友早已远离家乡,如今正在北京读大学。甚至他的父母,他那些并不算熟悉的亲人,无疑也向往着高原之外更繁华的世界。而他自己?他想去什么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

      于是他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纱织带着几分伤感微微叹了一口气,但穆却是笑了,赶在纱织开口之前说,“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虽然不像星矢他们那样还能再过一次中学生活,但一样很年轻,今后还有很多思考这些事情的余暇——你也一样,纱织。别想了,我们回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奥德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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