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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章、人质 ...

  •   营地上空的风越来越大了,地面上的雪粉被扬到半空中,再洒落到人的脸上。

      营火晃动摇曳的同时,静立相峙的两个人的衣襟也像旗帜一样翻动飞舞,发出噼啪的响声,除此以外,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沉默着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十来步远,中间隔着两具尸体,以及一些很难说清的气氛。

      这样恶劣的天气和时节,显然不是独立中宵的好时机,无论是为谁,不过有些人显然并不介意。男人和男人之间,尤其是这样的两个男人之间,有时争的不过就是一口气,什么都能退让,唯独气势不能退让,虽然塔里忽台和卫齐风都不是喜欢陷入意气之争的人。征服与守护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僵持,就像是在看世上最利的矛在试图击穿世上最坚固的盾,大概除非有一方先让步,否则就会永久地僵持下去。

      这真是一场很奇怪的对峙。

      如果单以本身的武力而论,我不认为塔里忽台具有能与卫齐风正面对敌的能力。我见过他在紧急时出手的刀法,那只能说是常年征战之人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寻常劈砍术,也许对付一般的士兵已经够狠够快,但跟卫齐风这种接受过长期特殊训练的搏击术高手仍旧不可同日而语。

      但要是以此时此地的整体实力而言,塔里忽台自然是稳占上风。且不说他领军大将的身份以及在白沙王廷中的特殊地位,便是此刻,也有整个右大营数千将卒作为他的后盾。卫齐风就算再强悍狂妄,也不会用数不足百的南稷护卫来挑战这些勐塔的百战之兵。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又或是他们之间的那些协约纠葛,此时的卫齐风似乎确实只是想要阻挡塔里忽台继续往前走的意图,所以始终没有释放出先前那种压迫性很强的杀气来逼迫塔里忽台自行退避。

      而且实话说,那两个人的态度也很奇怪。

      卫齐风固然是一如既往的阴沉冷淡,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跟诺大的营地里任何一根用来撑帐角的木头一样,只要他不动,旁人就很难发现他的存在感。而偏偏塔里忽台的态度也显得很轻松,静静地立在当地,背负双手,不进也不退,脸上始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微笑。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锁定着卫齐风的身形,眼睛里时不时地闪过一星寒光,看起来还真有点像是在吟风赏月的样子。

      我很疑惑塔里忽台为什么好像只是打算把卫齐风拖在这里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这种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突然,卫齐风先动了。

      他的身体像是不着力地被夜风随意吹动一般,一晃之间就向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高声喝令:“浪五,送殿下回去休息!”

      塔里忽台的反应要比卫齐风慢上一线,或者说,他的反应其实是根据卫齐风的反应而做出的。洒然而立的那个人轻轻地掸了掸绸衣的下摆,抬头叫了一声:“陌乙。”然后一个人影就像幽灵般从侧旁的帐篷顶上浮现出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手脚利落地奔过来搬起了两人之间的尸体,随即又转眼没入黑暗之中,失去了踪影。

      几条黑影越空而去,然后是喝问声和争执声。不一会儿,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借着这些脚步声的遮掩,我迅速起身,朝来人的方向靠拢过去。

      远远的,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突然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一个青衣大汉,朝着这边飞奔而来。纤腰上的珠带发出淡淡的幽光,在夜色中却尤为显眼,随着那人匆忙急促的脚步,就好像有一条轻快的溪流在虚空中流淌。风中还有金玉撞击的声音,长发在那人身后飞扬开来,宛如一双淡金色的翅膀正在迎风展开。

      卫齐风侧身朝那个人望了过去,然后静静地退到一边。

      在那人身后追赶上来的护卫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

      风中精灵一般的人就这么从他身边跑过,一下子扑进了塔里忽台的怀中,一面还在气喘吁吁地叫着:“塔,塔,塔,塔,你,你,你,你没,没事吧……”

      塔里忽台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抚摸着那一头柔软的麦色长发,微笑着柔声说:“思思,我没事。说好要摆酒给你赔罪的,所以我过来请你去赴宴。卫齐风说你已经歇息了,怎么又跑出来了?是不是白天受惊了?”轻柔地安抚着怀中美人的时候,塔里忽台的一双眼睛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已经退到一边的卫齐风,嘴角边勾起一丝嘲笑。

      “没,没,没有,”商思渔偎在塔里忽台怀里轻轻摇头,“是,是……”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我更担心你呀。”塔里忽台轻声接过话头,搂住商思渔的肩膀,“大冷的天怎么披着头发就跑出来了,衣服这么单薄,怎么连鞋都没有穿?”

      商思渔张口结舌地顺着塔里忽台的目光向下看去。塔里忽台的手指微微提起了他那身缒地锦袍的下摆,布满刺绣的丝绸下面露出一双白玉般的赤足,上面,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血迹。商思渔惊叫一声,盯着自己的脚,跌跌撞撞地从塔里忽台怀里后退半步,“啪”的一声,踩入了一片血泊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飞溅而起的暗红色液体,商思渔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身子一软就直接晕倒过去。

      晕血?我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迅速演变成这样的情势。

      这一刻,塔里忽台半张着的臂膀居然没有够到正自跌倒的商思渔,也许是商思渔刚才退后的那大半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让这个还沉浸在柔情氛围中的翩翩公子有些呆滞,竟然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这一刻,从商思渔出现就更加淡化了存在感的卫齐风还在远开十来步的地方,而那些本来应该布成人墙环绕在商思渔周围贴身保护他的护卫,因为太过识趣,停留的位置甚至比卫齐风还要远。

      还是这一刻,塔里忽台身后的那一边完全是空荡荡的营间空地,所有的护卫和巡逻兵都已经奉命撤离了。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陌乙,在那个方向,完全是一片防御的空白。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这一刻,因为刚才后退的那大半步偏巧正是退往我这边的方向,我距离商思渔,甚至还不足五米。

      天底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

      向来相信逻辑多过运气的我眼神一凛,脑子中一下子跳出“陷阱”这两个字。

      但我还是出手了,因为我相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我没有失手的可能,而这样的机会也实在太难得。塔里忽台和商思渔之间的距离这么近,我毫不担心勐塔人或者南稷人会使用弩箭之类的远程攻击性武器,至于近身搏斗,在场之人中恐怕就连卫齐风也未必是我的对手。所以即便真的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我也有信心能够在对方发动之前先抓住商思渔,叫那些设下埋伏的人弄巧成拙。

      躬身,加速,伸臂抓人的同时背脊转向防御空白的一边,脚底重重地踏在地上准备随时尽力后跃,身体飞快地远离塔里忽台的攻击范围,动作一气呵成,迅速舒畅。高度集中的神经大范围地侦测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的动静,耳朵里只听到对面传来的惊呼声,但没有觉察到任何机栝的击响声。手心里传来人体的热度,无力软倒的身躯正随着拉扯的惯性转落向我的臂弯,肌肉和心跳的反应都表现出跌落下来的人确实正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昏迷状态,我的心中稍微轻松了一下,看起来真的只是巧合,不是陷阱。

      可是,我还是轻松得有些过早了。

      就在一次完美的突袭即将功德圆满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推开了我未及缩回的臂弯中的商思渔。我来不及去想这是谁的手,空出的另一只手飞快地锁上了那人的手腕,一翻一扣,却没有任何阻碍地拉了过来。看着手中血淋淋的断臂,以及视线余光中正在疾速逼近的卫齐风,我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再赌一次了。

      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从空虚处撤离,但既然已经确定这是一个陷阱,所以最安全的地方,很有可能反而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在毫不迟疑地抛开断臂之后,我笑了笑,掉头冲向相距最近的塔里忽台。

      很聪明的人,很快的反应。

      虽然我一直都没有看低他,但好像还是有些低估他了。

      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他有时间去捡地上的断臂,然后投过来撞开商思渔的身体,所以也只有他才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主谋,只可惜他似乎忘了一点,他自己的位置实在是相当的危险,如果我刚才的目标不是商思渔而是他,也可以一样轻易地把他控制住,而且现在也还不晚!

      刚才在旁观塔里忽台和卫齐风之间争执相峙的时候,我还一度想过,如果有一天真要对他出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犹豫。不过事实证明,在必须做出关于安危判断的那一瞬间,是没有时间可供犹豫的,一切思维都会按照多年的生死训练和逃亡生涯所锻炼出来的最直接的本能为准则,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去想对与错,愿意与不愿意,只有生与死,什么正义与否、应该与否的问题更都远在天外。人,除了求生和求胜以外,只剩下那种击败对手的冲动和欲望,至于那张漂亮潇洒的脸到底长的什么样,不要说想,连眼睛里也似乎都已经看不到了。

      身体随着冲击之势正在不断加强对敌手的威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在瞬间就已经缩到了最小,面前的人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开始一边摆出防御的架式一边后退。只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未免太慢了些。塔里忽台的动作有些呆滞,双手晃了晃,还没来得及转身就一下子被我用手臂卡住了脖子,一条腿插入他的双腿之间绊住了他的脚步。他的身体趔趄了一下,又被我拉了回来,挡在身前,然后正对着卫齐风的方向慢慢地倒退到一边的空地上。我通常不喜欢腹背受敌的感觉,不过眼下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插在腰后的枪握到手中,枪口轻轻地指上塔里忽台的脑侧。

      那个身材跟我差不多高的人被我从背后死死地挟持住,呼吸骤然急迫起来。就在此时,我还有心情去想,他的肩好像比勃拉尼稍微宽了点,不过还是显得单薄了些,背胛上明显有骨质的感觉。手臂内侧感觉到那个人颈动脉上不规则加速的跳动,我又笑了。好吧,就算塔里忽台在武力上不能跟索斯岚那个变态的家伙相提并论,也不及卫齐风或是小趸,甚至还不及拔都拓,但他总是一个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不至于会如此迟钝。

      或者,他只是假装犯了一个错误。

      “喂,如果你不打算直接把我憋死,最好把手松开点。”紧贴在身前的这个家伙好像丝毫没有身为人质的觉悟,有些费力地扭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枪,居然还在懒散地笑着。

      我当然不会因为那么一句话就放松钳制,依然用力卡着他的脖子,枪口直接顶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看了看四周:“巴特阁下,你埋伏的人手呢?叫他们都出来吧,我不喜欢捉迷藏的游戏。别人或许不了解我手中这个金属武器的威力,你想必应该是清楚的吧。”我的目光微微向下瞥了一眼塔里忽台的手。刚才在面对着我的时候,他曾经向我挥了挥捏在掌心的一道银光,我知道那是磁爆雷的外壳。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塔里忽台根本是自己送上来给我当人质的,我只是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塔里忽台没有应声,突然放松了全身的力量,整个人朝后向我倒来。一个高大男人的全部体重可不轻,猝不及防之下,我差点被他顶得倒退一步,手上猛地用了把力才把他整个瘫压下来的身子拽住,让两个人都继续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四边的黑暗中开始冒出许多黑压压的人影来,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些星星点点反着寒光的东西应该都是弩箭的箭头。

      短暂的拉扯之中,我一直罩在头上的斗篷往下滑落了一点,露出小半边侧脸来。虽然很快就把斗篷拉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还是看到塔里忽台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让人不安的光芒。

      估量了一下黑暗中埋伏的人数,我在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没有几分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塔里忽台巴特突然得了软骨病吗,别再玩花样了,我建议你不要随便挑战我的耐心。阁下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允许我先行告退了。巴特请下令让你的手下让出离开的方向吧,还要麻烦你送我一匹马,再陪同走上一程。今晚的夜色不错,我想阁下应该不会拒绝吧。”

      “天啊,平常都是我抱着别人,难得一次被人抱着,总要好好体会一下。”塔里忽台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继续往我身上靠着,好像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尊贵的客人,何必这么着急要走哪,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地交谈一下。我这个人其实很好客,脾气也不错,对于客人的要求总是很乐于满足的。说不定你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帮得上忙。你看,就在我们的右手边,那里后面有一个小帐篷,很适合谈话。怎么样,大家过去坐坐吧?”

      我淡淡地瞥了塔里忽台一眼:“阁下,你只是为了要交谈一下就出动了这么多兵力?”

      他很随意地朝南稷人那边瞟了一眼,笑笑说:“当然,这样可以保证交谈时的诚意,客人也不会过早就离开,还能确保某些人不会打搅我们的谈兴,不是很好吗?”卫齐风看来只关心商思渔的安危,直到护卫们把昏迷中的商思渔送走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既没有离开,但也完全没有打算营救塔里忽台的意思。

      我一边拖着塔里忽台的身体不断掉转方向继续四处打量,估算着从包围圈中强突出去的可能性,一边随口问:“如果我对阁下的提议没兴趣呢?”

      塔里忽台突然很用力地一把攥住了我卡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扭过头来盯着我,冷冷地说:“我很讨厌被人威胁,任何人,任何威胁。如果你没有兴趣跟我谈,那随时可以开枪。我不会给你马,更不会因为受胁迫就把你送出营地。贪生怕死的主将只会失去士卒的信任,与其沦为懦夫和笑柄,我宁愿死。想好了再选。如果你不信我会下令发箭,那也可以试试。”

      “那可真巧了,我这个人也很讨厌被人威胁。”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手臂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塔里忽台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头不自然地歪向一边,眼睛却在用余光毫不示弱地冷冷看着我,然后又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不会杀我的。你连卫齐风都没有杀,怎么说他跟你之间的仇怨都要比我更大些吧?还是说,有什么理由让你不能杀死他?我的神啊,难道又是为了商家的妖精们?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卫齐风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也许还能比他给的更多。我说,如果你想要的是商思渔,那就不要再从卫齐风身上动什么脑筋了,那个活死人什么都可以给你,惟独他的宝贝三殿下却是谁也不能碰的。”

      “那要是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呢?”我心里一动,顺着他的话题状似不屑而又冷漠地问了一句,脚下的步子也开始向塔里忽台指出的那个小帐篷移去。

      塔里忽台很配合地也随着移动脚步,不再软绵绵地挂在我身上,直起背嗤笑着说:“只怕对卫齐风来说,商思渔的安危要比他自己的性命更紧要,这可是他的逆鳞。你要是真对思思宝贝有那么大的兴趣,我倒是可以替你想点办法。只是不能急,美人都是要哄的。”

      听到那句有些耳熟的话,我忍不住淡笑着揶揄了一句:“天下有那么多美人,你都能哄得过来吗?”等到话出了口才醒觉过来,此刻身边的人,并不是我脑子里想起的那个人,那个帝都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那个自称是银河系里最放荡的人的姓理耳的家伙。

      塔里忽台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僵硬,朝我瞟来的目光里带着点若有所思的深意。

      靠得这么近,我注视着塔里忽台的侧脸,忽然发现他和勃拉尼其实并不完全酷似。塔里忽台的脸部线条要比勃拉尼刚硬许多,可能是由于这个世界的物质条件和生存环境的限制,看起来也要沧桑许多,眼角已经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可是当他懒洋洋的一脸无所谓地笑起来的时候,那种神情却真的很像,几乎能跟我记忆中的笑容完全重叠起来。

      这种感觉让我失语。直到退进那个小帐篷里,我和塔里忽台之间都没有再说什么。靠近帐篷的时候,我只是用枪点了点他的脑侧,他会意地吐出两个字:“空的。”

      帐篷里确实是空的,平时大约是堆放锱重的所在,好像稍微收拾过,杂物都移到了一边,中间放着张矮几,几下铺着兽皮,看起来跟这个陈旧狭小的帐篷本身显得格格不入,估计不是原来就有的。我有些好奇塔里忽台为什么会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出手撞进他的布置之中,但我没有问,只是松开手,走到矮几的一边盘膝坐下,把枪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然后平静地望着慢慢在我对面坐下的人,等待着他的开场白。反正处心积虑的那个人是他,我也想听听他究竟想要谈些什么。

      “有些简陋了。”塔里忽台四下看了看,优雅地叹了口气,对我露出点带着看不出真假的歉意,“我不想让那些南稷人知道是我有意跟你们接触的,仓促之间倒是怠慢了。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谢谢,不必费心了。”我不置可否地回应着,手指搁在膝盖上轻轻地弹了几下。

      矮几上倒真的放着个不知道是酒壶还是茶壶的东西,还有两个牛角杯,不过我们谁都没有去碰那些东西。矮几上还点着一盏牛油灯,灯光如豆,把帐篷里的两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介乎于光明与昏暗之间的黄色光亮下。相对于外面营火摇曳的夜色来说,这个小帐篷并不见的就明亮多少,隐约中好像在孕育着一种什么样的气氛。

      塔里忽台把手里的那个银色圆球放到了几案上,任由它在不太稳当的桌面上轻轻滚了几下,视线不知垂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轻又慢地缓缓开口:“本来我有不少问题要问,比方说你们来这里是什么目的,这次来了多少人,有多少武力装备,为什么会选择跟也速人结盟……”

      我出声打断他:“阁下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塔里忽台没有回答,突然抬起头,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直接跨过矮几,半跪下来躬身俯视着我:“可是我现在对你更有兴趣,尊贵的客人,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够目睹你的真容?谈话的时候还用斗篷遮挡住目光和面容,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够诚恳?”

      他的语调有些轻佻,很像他在言及“美人”时的那种语调,他的目光里和嘴角边都带着种非常邪气的笑,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和薄而微翘的唇,却有一种很特别的诱惑力,尤其是四周若即若离的黑暗,好像更是给这种诱惑拉开了一片让人的想象可以无限伸展的妖异背景。似乎本该叫人恼火的态度,不知道怎地,却很自然,甚至有一种熟悉感,带着些微亢奋的熟悉感。

      也许是我的沉默被他当作了纵容,塔里忽台突然笑着伸出一只手,慢慢地向我头上的斗篷摸来,连带着整个上半身也朝着我的方向渐渐俯下。

      就在他的手堪堪即将摸到斗篷边缘的时刻,我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塔里忽台的笑容一冷,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我猛地往下一拉,整个人合身跌向铺着皮毛的地面。我单手按着他的颈项向旁扭身一让,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我的身后擦肩而过,闪电般划入矮几下的黑暗中。

      鲜血激溅,刀锋上乍闪即逝的精光瞬间就被喷洒而出的血雾隐没。

      我没有去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一刀从左后肩越过肩头直划过大半个左上臂,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沿着手臂涔涔流下,随着我就地翻滚的动作洒得到处都是。那股杀气我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这一刀出自谁手,也知道此刻如果回头,要是还有第二刀袭来,我绝对再也躲不过。

      只一刀,那张结实的矮几就被整齐地分做两半,几案上的东西全都乱糟糟地翻落到地上,就连地上的兽皮也被刀风割得四分五裂,带着股腥膻的味道抛飞散落。

      风卷了进来,从刀风乍现的地方夹杂着野地的气息,毫无阻碍地卷了进来。

      当我抓着塔里忽台的后颈向外滚去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冻结了所有情绪的目光焦着在我的背脊上,针刺般的冰冷感觉正沿着脊柱直窜上头顶,就算没有伤口的疼痛和失血的不适感,也让人冷的忍不住想要颤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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