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狐》齐*

8、八

　　咋一看着那两个亲密搂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人，徐天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流通状况不是太好。

　　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又默默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没有资格在意。

　　他也不应该在意。

　　就是这样。

　　只是徐天没有料到，在中国，在上海，在这样的场合，居然遇到了认识的人，而且是绝称不上愉快的重逢。

　　“没想到在我大日本帝国大使的官邸，会见到你，徐天。”

　　轻佻而熟悉的声音一入耳，还没见到面，徐天的眼睛已经无奈地闭上了。再次睁开，那张一看就不怀好意的脸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橘秀男，徐天在日本陆军学校时的同学，一个激进的好战分子，军国主义的忠诚拥护者。

　　没想到他来了上海。

　　“好久不见。”

　　橘秀男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他一番，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以及某种一目了然的恶意。

　　他从侍者的托盘中取过两杯酒，将一杯递给徐天，“不如一起喝一杯。”

　　“我不喝酒。”徐天低垂下眼眸。

　　“来酒会不喝酒……这么不礼貌的事也只有你们□□人干得出来。”徐天酒量不好，橘秀男当然知道。连喝酒都不行，东亚病夫他都不配叫。

　　然而，徐天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软不硬的，仿佛只是在看一台无聊的戏。

　　橘秀男被这一眼激怒了，多年以来始终存在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你就是个低劣的□□人！下等人！”

　　“这种话你以前每天都要说上十几二十次的，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徐天那种软绵绵又像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橘秀男想起了一些事，他一口喝掉了手里的两杯酒，将杯子一搁，突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现在怀疑你混入这里，图谋不轨，跟我回捕房调查。”

　　“你是巡捕？”这倒让徐天意外了。如果他记得没错，橘秀男的家世也算有来头，估摸着一毕业他就应该入伍了，几年过后，怎么也该在日本军方混得可以了，谁知竟然到上海当起了巡捕。

　　橘秀男的脸沉了下来，抓人的手捏得愈发紧，简直是要生生捏断徐天的手腕。

　　“你以为在这里还会有人帮你？”他冷笑着拉他靠近自己，用极端恶劣的口气想让他难堪，“以前在学校里有人护着你，想必你服侍得他身心愉悦吧！那么让我也看看你的本事！”

　　不是没有预料，只是真被人提起往事，疼痛竟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徐天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无法忘记的。

　　见他如此，橘秀男终于满意地笑了。果然是下贱的人哪！

　　“橘君，你抓着客人做什么？”一个不悦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橘秀男一回头，正是他所在的虹口捕房的最高长官山下，他吓了一跳，赶忙鞠躬致敬。

　　“副巡官阁下。”手却没有松开。

　　“我看是酒喝多了吧？”随同山下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的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橘秀男，眼睛瞥见一旁的空酒杯，继而面露不解，“是山下君捕房的巡捕？现在的巡捕执行任务的时候可以喝酒吗？”

　　“橘秀男！”山下几乎咬牙切齿，尤其是从橘秀男身上淡淡飘来的酒味，毋庸置疑是被说中了。“还不放开客人。”

　　山下大概是明白前原佳彦忽然好心提醒他看这边的因由的，虽然不知道橘秀男跟前原的管家有什么瓜葛，但如此重要的场合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惜，橘秀男竟还不死心，“报告副巡官阁下，我怀疑这个□□人意图不轨，正要带他回捕房审问。”

　　徐天只是沉默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橘秀男？不会是山下君上次跟我提起的橘正孝的长子吧？”前原佳彦侧头问山下。

　　山下无言点头。

　　忽然听见父亲的名讳，橘秀男这才真正注意到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心里微感不安。

　　前原佳彦恍然大悟，笑着看向橘秀男，“你父亲身体好吗？”

　　橘秀男脸色大变。

　　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然。

　　橘正孝亦是战争狂人一枚，军中赫赫有名的疯狗，性格暴虐，喜好武事，时常挑事与人斗狠。一般将官都不愿跟他一般见识，他还不知收敛，终于惹怒了众人，联合出手打断了他的四肢，要不是他同在军中人缘不错的弟弟替他求情，被活活打死也毫不意外。据说之后，他便一直在家休养，足不出户。

　　然而这件事被看做军中丑闻，早已被上面压住了风声，一般普通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一般普通人。

　　“请问您是？”

　　前原佳彦站直了身体，斜睨着他，“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却抓着我的人不放这是为什么呀？”

　　虽然是松快的语气，但其中隐隐释出的高高在上的气势，让橘秀男徒感压力。摸不清对手是谁，跟徐天是什么关系，他一时还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前原先生。”山下看不下去了，直接喝道：“快放开徐先生！”

　　橘秀男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

　　前原佳彦一眼便注意到了徐天手腕上的红痕，眼睛微微眯起。

　　“山下君，我希望日本的巡铺是为我们解决困难的，而不是增添麻烦。”

　　“是，前原君，非常抱歉。”

　　“Wui～该道歉的不是你我吧？”

　　山下立刻心领神会，瞪了橘秀男一眼，“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橘秀男胸口如同被灌入了铅水，手握成拳，青筋毕露，许久之后才僵硬着身体对徐天略一躬身道了一句。

　　“我很抱歉。”

　　徐天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前原君，我们还有任务，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工作要紧，请便。”

　　山下和橘秀男一同离开了，临走前，橘秀男恶狠狠地看了徐天好一会儿，那眼神几乎是要剜出他的心。。

　　徐天只作不见。

　　前原佳彦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我认识的徐天，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欺负的呀？”

　　“他是日本人嘛……碰上日本人，我躲在你后面就好了。”那双眼睛又开始装无辜。

　　虽然明知他在狡辩，可前原佳彦还是觉得很受用，手指不由自主又滑向徐天的下巴，甚至还停留了一会儿，“被狗咬不难受吗？”

　　被那根手指磨蹭得痒痒的，徐天忍耐了片刻，终于忍受不住，伸手抓落那只油滑的手，“你说过的，狗嘛，被咬了难道还咬回去？”

　　任由他抓着自己，在他放手前一秒反握住他的手，指尖轻抚他手腕上的红色痕迹，前原佳彦洒然一笑，“那我帮你拔掉他的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