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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   “嗯。”冯昕袅兴意阑珊地应着,一双眼随着风流的身影,从院子里转到门廊再转到厨房。

      风流挂好蓑衣蓑帽提着东西踏进厨房,不一会儿又转了出来,手里端着果盘送到冯昕袅跟前。风流瞧一眼兴致不高的冯昕袅,放好果盘后便侧身坐在宝座扶手上,捡了颗品相最好的水蜜桃捏着手指小心剥皮,“夫人有心事?”

      冯昕袅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坐没坐相还晃着腿的风流,挪出位置拉着人坐下,宝座够大坐两个女人完全没问题。风流顺着滑下扶手,一挪屁股坐到了冯昕袅的腿上。冯昕袅也不推拒顺手扶上风流的腰,咬了一口送到嘴边的桃子,“我们回门的事你安排在什么时候?”

      风流一边喂着冯昕袅一边算起来,“那个啊,还早。从明江入海北上要行七天,到了北边平丹下船换马车要走十天,加上一帮子随行的亲队再拖延个至少五天,到吉阆原唐家怎么也得六月了。至于归宁,我让唐家过七天再归宁,反正三、六、七、九、十、满月都能回来,再这么折腾一趟,到这边估计六月二十八九了,他们到了这边会传书给我的,夫人放心。”

      冯昕袅咋舌,“这么远?!”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一炷香就能到的青阳山。

      风流笑眯眯地点头,“就这么远,远了咱们也自在不是?谁也想不到咱们就窝在明江湾。”

      冯昕袅白眼风流,转念又一想,不对啊,“那时你走了十天唐家就到了,这怎么回事?”

      “那个啊……那天我从你房里出来之后就出城了,本来想去找大师兄帮忙的,半路遇见唐老头,就跟他做了这笔交易,我想着唐家那么远以后咱们出门行走也方便。”说着话风流将手里的桃核往篱笆外一扔,也知道明天会不会冒出棵苗来。

      “哦~”冯昕袅抽了帕子给风流仔细擦手,漫不经心问话,“你大师兄?你找他,他能同意我们的事?”

      “彪骑将军,赫松。”风流见自家媳妇猛然抬头满脸诧异,得瑟地笑得很欢实,“我大师父这辈子最会看相,收的徒弟各个有出息,他就指着咱师兄妹四个给他养老,让他享清福,可惜他没算到他自己死得早。其实,大师兄叫赫松木,不过他参军的时候报名故意漏掉了木字。军营那种地方断袖这种事他早见惯了,年轻的时候他还跟个野男人有一腿呢。”

      “啊?”冯昕袅再次觉得不会吐糟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彪骑将军啊,那是大齐人人敬仰的战神啊,就连她这种深闺小姐也时有耳闻他的威名,居然……“他不是娶了公主吗?”

      “是啊,要不怎么说年轻的时候呢,再过几年他都五十了。”

      “……”冯昕袅觉得她得消化消化,她不是个八卦的人,也少有好奇心,但这种内幕冲击力还是挺大的。

      风流暗自偷着乐,想象了一下日后三个师兄和媳妇相见的情景,觉得很值得期待。

      冯昕袅惯性地咬下嘴边的桃子,含进嘴里之后才回了神,看着风流眉眼含笑的样子,知道她又在打坏主意,也没戳穿,只是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你知道我娘是冯家二姨娘吧。”

      风流见冯昕袅又沉下去的情绪,也不再说笑,三两下啃完桃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听到问话立刻点头回答:“知道。”

      “你知道冯家对我最好的是三姨娘吧。”冯昕袅望着铺天盖地的雨幕嗅着清新水汽,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倾诉欲望,那些埋在骨子里的陈年旧事,她想,是时候卸下了。

      “那你知道我娘不是我亲娘吗?”

      “不知道。”风流的回答很干脆,察觉媳妇看过来的眼神里似在说,‘就知道你不知道。’风流撇撇嘴,嘀咕,“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冯家。”

      冯昕袅没管她,只是平静继续说下去,“我亲娘是二姨太的陪嫁丫鬟,冯老爷的通房。一次就有了我,只是没人会在意一个通房丫鬟,一直到肚子再也遮不住才引起了注意,下人最是会看碟下菜,老爷从没在意过她,自然人人都能踩她欺她侮她。二姨太也因为她的肚子而有了嫌隙,最后早产生下我就去了,二姨太知道后把我收进房当了女儿。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为什么二姨太对我不亲,不知道为什么下人总是偷摸欺负我,我很早就记事了,从小会看人脸色耍小聪明,二姨太喜欢我乖巧安静,我就一直表现得乖巧安静,久了二姨太也就慢慢喜欢我了,可惜没过两年二姨太就怀了三妹,对我也就淡了下来,下人就更不拿我当回事……那时候……我就想……他们怎么都不去死呢?我甚至希望二姨太肚子里孩子也立刻死掉。只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继续扮演我的乖巧,大概是我的怨念太深,二姨太生下老三半年后就去了,特别可笑的还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而自杀的。那之后,我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困在院子里走不出去,一个人住柴房,吃厨余,总是很冷,身上从来没干净过,有时还要被下人的小孩欺负。开始我不会还手,到后来他们就没一个再敢打我,当时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你要不怕痛不怕死打到他们都趴下他们才会服你。那种日子过了三年,有一天我偷摸出去躲在假山里,窥见三姨娘在祭二姨太,我就明白我的机会来了,我努力回想那两年跟在二姨太身边的日子,刻意模仿。也许我天生就是戏子,那天从假山里走出去真的引起了三姨娘的注意,那之后只要有机会见到三姨娘我就会刻意接近她。直到第四次,也就是半年之后,她终于把我接出了柴房,领到冯老爷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冯老爷。见到冯老爷我就知道他不满意我,他要的是那种金尊玉贵的千金,于是我就努力把自己变成那种样子,三姨娘喜欢二姨太我就刻意让自己变成二姨太的影子。再之后,我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变成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风流看着冯昕袅漠然陈述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伸手抱住冯昕袅垂首埋在她肩头。

      冯昕袅把过去那些泛着腐朽味道的往事讲出来后轻松了不少,圈着风流缓解心绪,这么多年,步步为营小心算计,停下来才知道疲惫早已满载,在这里的这些天,冯昕袅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样,不是那个模范千金,不是别人的影子,是真正的冯昕袅。

      冯昕袅感觉到肩头的湿热,伸手托起风流的脸蛋,就见风流眼泪滚滚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你哭什么啊?”

      风流吸吸鼻子趴回去继续哭,瓮声瓮气地说:“我又不是为你哭,我是为小昕袅哭。”

      冯昕袅怔愣片刻后,眼眶微红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也许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这个女人而没有错过。冯昕袅发现风流是个很矛盾的人,有着传说中的江湖人的洒脱,也有小女人般的情怀,勤奋刻苦,每日必习武一个时辰,又有些狂放不羁,不然哪做得出那般欺世之举。冯昕袅说这些事其实也是有些试探意味,风流的反应彻底让她安了心。

      风流哭够了,扯过冯昕袅的袖子抹了眼泪,低着脑袋抽噎着细声说,“夫人,我跟你说过大师父用两馒头换了我吧。”

      “嗯。”冯昕袅疑惑,这女人是打算这样安慰她么?

      “夫人,我说过那时候我啥也不懂,可是,我记得的,那时候不懂长大了就都懂了,那些记得的事……”那些事风流很容易回忆起来,就像掌心的伤疤摊开手就看得见,“那时候是饥荒,我永远记得那些麻木而贪婪的眼神,易子而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我前面的哥哥姐姐,甚至我娘,我看着他们一天一个全部像牲口一样被宰杀被分食。那时候大师父用馒头换,两个馒头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小孩的肉,但是他们看到馒头也不打算放过,抢劫杀人这种事他们做过很多次。最后大师父二师父杀了他们大半的人,把我带走了,那时候大师父只说:‘这个孩子怕是废了。’我知道废了就是没用了,没用了就要被丢了,我就突然醒了,跪着求大师父不要丢下我……后来,二师父跟大师父闹得凶,心情不好就会喝酒打我,每次都会把我打到只剩一口气,所以我很怕疼的。疼到不行的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学武,我要做人上人,我要这天下都无人能敌!也是我运气好悟性好,二师父找的武功秘籍都是大乘武学,我也算天生习武的料,自己琢磨着居然也练成了,那之后没过几年二师父就再也打不到我了。我就自己下山来闯荡,可是……下山后我就发现我再也没法信任任何人。”

      冯昕袅不想承认她确实被安慰了,这种事果然是需要对比的,冯昕袅一边轻拍风流的背,一边转换话题,“你的身份能告诉三娘吗?”

      风流趴在冯昕袅的肩上听着哗哗雨声,很安宁,“但凭夫人做主。”

      冯昕袅默,片刻之后才说道,“三娘这些年也不容易,老爷是个花心的,妾侍纳了十几房,老爷对她早就没了兴趣,三娘心里有人也不稀罕他,在府里的日子也是不太好过。我搭上三娘之后,三娘才搭上了大娘,一开始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我是,大娘也是,可三娘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谁对她好一点她就加倍对人好,日子久了,就真的放了真情,三娘是真的把我当女儿的。后来我十四那年发生了件事,九姨太落水救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把府里折腾地鸡飞狗跳,差点害死三娘,救回来也损了底子,把我吓个半死,就这事让大娘发了雷霆大怒,把府里的妾室都赶了出去,从那以后大娘就时时看着三娘,老爷也安分了,只在外寻欢不再纳妾。”冯昕袅想起大娘紧张的样子就很想笑。

      “夫人放心,我会好好孝敬三娘的。”风流挺起胸用力保证,随后眼珠一转,又说:“既然三娘伤了底子,那我让扁鹊手欧阳博博给三娘看看去。”

      “他能行?”这几年大娘找遍名医也只是调理静养而已。

      “能!”就是她又要出回血了。

      冯昕袅瞅着风流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吧,就信她一回。

      六月三十,多云

      冯昕袅一如既往地坐在门廊,正看书看得起劲,忽然,一只白色肥鸽扑棱扑棱地落到了小方桌上,吓了她一跳,定下神后,瞪着正不客气啄着角菱的白毛鸽,“咕咕~咕咕~”

      风流听到声响从厨房钻了出来,看见白鸽啄食赶紧跑过去抓起鸽子,看见媳妇眼神不善,立刻举起鸽子表忠心,“我们加个汤,鸽子汤。”

      “嗯!”冯昕袅重重点下头,继续看书。

      风流蹑手蹑脚地奔回厨房,解开鸽子脚上的信笺一看,立刻不乐意了,狠狠瞪眼手里的鸽子,“咕咕~咕咕~”虽然风流觉得媳妇近来看书看得有些入魔,一打扰她就不高兴半天,可要出去了,她也舍不得,不过这一趟不能不去啊。风流一边叹气一边捏断鸽脖子放血。

      “夫人。”吃饭的时候风流端着碗筷期期艾艾的叫唤。

      “嗯?”冯昕袅抬眼瞅了一眼,继续进食,她对风流的手艺非常满意,以致她整个人圆润了一圈。

      “夫人。”看我看我,我很需要你的关注啊夫人!

      “说。”冯昕袅皱眉,今天这人怎么回事。

      “夫人,明天咱们回门了。”风流苦着脸觉得媳妇一点不关心她。

      “哦。”见到那只鸽子她就猜到了,冯昕袅表示很淡定,扒了两口饭,感觉对面很安静,于是抬头,就见风流撅着嘴满脸不乐意。

      冯昕袅见她这个样子,便放下碗筷,看着人说:“说吧,你怎么了?”

      “夫人……”风流吞吞吐吐老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没什么,夫人吃饭。”夹了一筷子黄瓜炒蛋给冯昕袅后,低头默默吃饭。

      冯昕袅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没好气地怒道,“又不是不回来!”

      “哎!”听见这一句风流安心了,抬起头给冯昕袅殷勤布菜。

      冯昕袅默默无语,自从那天彼此交了底之后,两人相处是如鱼得水默契非常。然后,冯昕袅就发现了,她的气性是越来越大,而风流是越来越矫情。她在这地方好吃好睡好悠闲,风景也好心情也舒坦了,风流又事事都顺着她的,这气性能不养大么。至于风流,这家伙有点像江对岸的大姑娘嫁了小相公,心里乐陶陶美滋滋的,做什么都有劲。

      第二日,风流一早练完功,做了早饭。冯昕袅也适时出现在餐桌前,用过早点后,冯昕袅拦住了起身准备去收拾行李的风流,“别忙了,到外面买些布匹,我给你做两身,你这几身也不知道穿了几年了。”

      风流看着冯昕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泪珠子就这么滚了下来。

      冯昕袅一看赶紧伸手把人抱紧怀里,“哎?你怎么哭了你?”

      “人家感动嘛。”风流抹着眼泪扭捏着小声回嘴。

      冯昕袅哭笑不得,“瞧你这出息!”

      “我,我去把鸡放了。”风流也有些不好意思,匆匆交代一句就溜了。不过,风流有个优点,脸皮厚,放完鸡就又巴巴地凑到了冯昕袅跟前。之后两人把三间茅屋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小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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