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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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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我的爱人和他的新选组一道,早早地就站在了幕府那艘快要沉没的大船上,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京都昏暗的天空被大火烧成了炫丽的暗红色,在夕阳西沉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刺目。我看见我的少年被困在了町门。周围都是惨烈的嚎哭和厮杀的声音,维新志士围绕在他的旁边,像看见猎物的恶狼,一个又一个接连扑上去。他们的刀闪着锋利的光芒,怒吼着毫不留情地砍上去。
宗次郎遥遥地对我温柔笑着:“冲田夫人,闭上眼睛,不要看啊。”
我无法闭上眼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旁边面目模糊的武士将刺刀刺入了他的身体——
“宗次郎!”
我尖叫着从梦中醒过来,却发现我已经是躺在了三藩市港口边的小酒店中,窗外一片安静。这里没有京都,没有漫天的大火,更没有宗次郎血淋淋倒下的身体。
不过是虚惊梦一场,但我却冷汗连连,再也睡不着了。
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了冰凉的石砖地板上。比起日式的榻榻米,这石头铺出来的地板才更让人觉得脚底生凉。
母亲睡在了隔壁的房间,我刚刚醒来时的那一声惊叫大概没有惊动她。我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脑袋里是纷杂凌乱的念头。
早在离开日本之前,我就知道好运已经渐渐地远离了他们。虽然宗次郎曾坚定地告诉我,处理完大事他一定会来美国找我的,但是那希望何其渺小。
“杀与被杀,是武士的宿命呢。”我的少年,他曾经温和地对我说出这样凛冽而无畏的话语。我知道,他会遵循他的信念,战斗到不能再战斗为止。
我将手再次放到了小腹上,这几天来我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虽然什么都摸不到,但是我居然就是能够奇异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在窗户边站定,窗外朦胧的月光照进来,洒在桌上的那本《圣经》上面,正好是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画面。
这让我突然就想起了夏日的那个晚上,他看着赤.裸着身体的耶稣吃惊地嘲笑我的画面。啊,那个时候他还带着天真和单纯,对他来说除了他的武士道就没有别的需要操心的事情。
但是等到我离开的那一天,他已经全然不复当时的小天真,被爱情重创的不只是我。我明明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身体逐渐孱弱下去,我明明清楚地看见了他犹如困兽一般地战斗着。我当时怎么会选择了离开他呢?
“上帝啊,”我握着手里的《圣经》和桃木片手链,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哭起来,“请原谅我吧。”
母亲还在隔壁,我不能毫无顾忌地将我的悲痛宣泄出来,只能用力咬紧了牙关,将嚎啕的声音咽在喉咙里。这一哭,我居然没法停下来。咸涩的眼泪一层又一层地顺着脸颊滑下来,我的脸颊上已经能感受到长时间被眼泪冲刷带来的刺痛感。然而越是流泪,我越是明白了心里的想法。
我不能让宗次郎一个人,我不能明知再见遥遥无期还自欺欺人地等在这里。更何况……我摁住了小腹的那一块。这是宗次郎和我的孩子啊,这是宗次郎曾经渴望了那么久的孩子啊。我不能让它那么轻易地被扼杀,谁都不行!即使是我亲爱的母亲也不行!
第二天早上,母亲来敲我房门的时候我已经穿戴好了衣服等在屋里了。
“宝贝!”看到我的第一眼,母亲轻轻地抽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有些红肿,在母亲进来之前我已经用冷水敷了很多遍,但是现在还有隐隐的刺痛。
“玛丽。”母亲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吗?我知道你很难受…...”
“放心吧,妈妈。”我握着母亲的手低声说道,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在母亲看来,这已经是一桩丑事了,她甚至不能告诉父亲,只能借着和我一起去吃早餐的借口,带着我悄悄找到了一位医生。
“玛丽,”母亲哀戚地看着我,“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知道。”
母亲已经完全安排好了,她让我将孩子静悄悄地生下来,然后寄送到当地的修道院去,让它跟着修士们一同长大。等我们回到家乡,谁都不会知道史密斯家的玛丽曾经产下过一个孩子。
我挽着母亲慢慢地向着暂居的小酒店走去。
就如同你想的那样,我假装顺从了母亲的意思,愿意遵从她的安排。在小酒店暂住的那几日,我偷偷打听到了很多事情,比方说轮船出港的时间。
我就像一个囚犯,小心翼翼地做着越狱的准备。直到现在,我依然对母亲感到亏欠,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替我向父亲撒谎,遮掩我身上发生的变化。但我却不得不这样做,对于母亲而言,我是她疼爱的女儿,我腹中的孩子则无关紧要。但是对我而言,你父亲却是我的孩子,我的希望。
最终我还是顺利地搭上了开往日本的“玛格丽特”号,再次踏上了前往日本的旅途。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远比我曾经投奔京都的时候更加困难。那时的我身边还有小林先生和基德敏斯特男爵的帮助,现在我却是孤身一人上船,前往那已经战火四起的国度。
船上的人鱼龙混杂,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长时间地躲在房间里,依靠服务生的送餐抵得一日三餐。
从三藩市到横滨,再从横滨一路遮遮掩掩抵达江户。我无法说清楚路上遇到过多少困难。我身边所剩的钱财早已不多,已经损害了父亲名声的我也没法向我的同胞寻求帮助。
但是好歹,磕磕碰碰地,我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江户。
敲响了新目町松本良顺先生家的大门后,我跪坐在松本医生的会客室中,任他打量着。他面色惊异,大概从来没有见过我如此狼狈的样子: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那么光鲜了,长距离的奔波也让我觉得有些体力不支。
我低下头,冲着这个一向忠厚而开明的医生深深鞠躬。他是宗次郎信赖的朋友,学过西医,对待西洋人也并不苛刻。
“小、小姐,请不要这样啊。”他看着我尴尬地叫了起来,苦恼地抓了抓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我看着他的眼睛,只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诚意和请求。
“请您原谅我的厚颜和打搅。请您,务必救一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