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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欺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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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朗将桑恬和浅浅送出住院部的大楼,回到病房时,安怿正躺在床上阖目睡着。
他站在床边默默望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定力显然不够,被迫睁开眼睛。
“人走了?”
卓朗以为她在问苌杨,遂略点头:“早就走了。”
安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可惜他的神情太过坦荡自然,找不出一丝破绽。
倏地,她一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兀自转过身,背对着他。
她怕再多看他一眼,心里不断呕出的血就会不受控制般地喷他一脸。
安怿最后留给他的笑容,自然被卓朗捕捉到了,眸光一冷,昨晚的种种却飞快掠过眼前,瞬间熄灭了心头涌起的不悦。
他将检查报告放到桌旁,顺带提醒了一句:“结果还好,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不过大夫建议要多卧床休养几日,避免没必要的行动,包括长时间坐飞机。”
“大夫是不是还说,短期内最好不要结婚呢?”安怿背对着他,飞快地接过话。
卓朗一滞,随即轻笑一声:“这主意不错。”
午后的时光过得极快,转眼便是暮色降临。安怿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天幕,满心地烦躁,只觉才不过躺了三十几个小时,却好像三十年般漫长。
再看一眼靠在床边静静看书的卓朗,清晰的轮廓衬着灯影融融,不似白日里那般透着几分冷硬,倒有微微暖意。
片刻的失神后,重又对上那双在心中勾画过无数次的眼眸,她生硬地别过眼,视线落处,皆是满墙雪白,独那一处景色怡人,却早已不属于她。
一想到此,才放下的心又一次翻涌起阵阵难捱的疼。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她似没有听到般无动于衷,直到门打开又关上,这才看了一眼时间,和昨晚相差无几。
鬼使神差地,她强忍着身上的疼,一点点费力地挪下床,鞋也没穿,任脚尖踩在地砖上,刺骨地凉意直达心头,仍不及门外隐隐传来的歌声入耳时,所带给她的震颤。
若不是当年的一次偶然,她也许根本没有机会知道,他唱歌如此地好听。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他唯一的听众,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这个唯一。
如今,她自以为美好的梦却在眼前,碎地如此彻底。
当年的一步之差,她将自己囚禁了七年。而他呢?却在她痛苦悲伤无以自拔地七年里,转身娶了别的女人,生儿育女,阖家团圆。
多么可笑?
既是这样的结果,他又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装作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痴情模样?凭什么他坐拥娇妻爱女的同时,又对她嫁给别人横加指责?好像背叛这段感情的罪人是她。
他凭什么?
她用力抠住门框,眼泪簌簌而落,七年来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原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今,戏即将落幕了,她才发觉,那个唯一的观众早已不知何时退场。
她傻傻地伫立在舞台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歌声停了,卓朗对着电话那端又轻声说了几句,她下意识用手捂住双耳,步履蹒跚地向床边一点点蹭去。
感觉到身后的门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一步之遥处停下。
她顿住脚步,微侧过头,半晌,瞥见他回到原位,拿起适才看的书慢慢翻阅着。
一切都好像回到他去接电话之前,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嘴角一咧,想笑,鼻尖却是一酸,抬手揉去那抹酸意。
有的人,已经不值得为他流泪。她告诉自己。
夜里不知几时,安怿被骤然而来的疼痛弄醒,汗水打湿了额头,她蜷在被下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指尖在被单上划出一道道长痕。
医生在确诊时便提醒过她,夜里会比白日要疼地多,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着,随着药物缓解,会逐渐减轻。
因昨晚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安怿也没放在心上,然此时疼起来,却几乎要晕死过去,连喊叫的力气也没有。
裹在身上的被子被人一把扯开,她被硬拉进温暖熟悉的怀抱中,贴着额头的下颚有着微微坚硬的胡渣,紧靠的胸膛虽没有结实的肌肉,却令人无比地安心。
她闭着眼,告诉自己又在做梦,可是身上传来的痛感却真实到让谎言仅仅停留了一秒的时间,便不攻自破。
她费力地睁开眼,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拉至眼前拼尽力气一口咬下去。
“再也不想见到……你……”
病房里的细菌多,昨日还无比娇艳的花,今日有几朵已然开始打蔫。安怿随手撕了一片花瓣握在手里,片刻后松开,皱成一团的花瓣四周侵染着红色的汁液,犹如一道刺目的血。
再红也红不过昨晚,卓朗的手被她咬出来的血吧?
她不知道人在到达极限时,竟会化身成一只会吃人的凶猛野兽。
不用猜也知道敲门的人是谁,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瓣,神色平静地仿佛根本不知道来者的意图。
直到苌杨走至窗前,环臂打量了许久,她才扯出一丝笑:“周末怎么不去陪未婚妻?”
她的脸色一点都不好,硬撑起来的外表下,身体就像一页纤薄的纸,被风轻轻一吹就会不可遏制地倒下去。
“究竟出了什么事?”一贯沉稳的苌杨这次也打破了原则,开门见山地问道。
强露出的笑意敛了回去,安怿看向他,良久,转移了视线,低头盯着衣服上的扣子,闷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结婚了、有孩子了?”
“他告诉你的?”苌杨微蹙起眉头。
她嚯地抬起头,眼中划过几分冷意:“连你也想瞒着我?把我当成傻瓜一样?我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以为他也是……可结果呢?呵,转眼他就娶妻生子,过得比谁都幸福。他凭什么可以罔顾蒋暖的死?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转身又搂着娇妻爱女羡煞旁人?”
安怿望着他,眼神逐渐冷了下去,“你也原谅他了吗?你们都把蒋暖忘了吗?”
末了,她兀自笑了一声:“哼,男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
良久,苌杨叹息道:“安怿,有时候即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你们之间的心结,终需自己来解。”
卓朗再没有出现,苌杨请了护工来照顾安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人很随和,安怿又不难伺候,终于能暂时放下所有的心结安心养病。
偶尔,她也会望着那张陪护床出神,虽然明知道他不在,明知道他再不会回来,却仿佛依旧感觉到,他存在过的那一丝气息,不曾离开。
周三早上,苌杨亲自来接安怿出院,他对卓朗的事只字未提,安怿也不问。一路上,苌杨只问了安怿晚上的航班,以及回温哥华后近期的安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车在那幢白色的欧式楼前停下,苌杨熄了火,抬头望去,淡淡一笑道:“很多年不曾来过这儿了。”
城北的这处别墅区,还是安怿他们念小学时开发的,E市数一数二的富人住宅区。当年,苌家和安家都住在这里,相隔几幢楼,算是邻居。
后来,E市相继在城南和城东迅速崛起了更为豪华壮阔的楼群,地处偏远些的城北反倒落寞了,越来越多的人相继搬离这里,到了夜晚,仿若鬼城。
“听那位来照顾我的阿姨说,这里已经被地产商列入计划中,过两年便要拆除重建了吧?”
苌杨跟在她身后,回道:“E市如今到处都在翻新、扩建。估计等你下次再回来,这里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下次?没有下次了。
安怿心中一叹,推开黑色的铁栅栏,一步步迈上荒草丛生的石阶,那些被掩埋在心底的记忆也随之一幕幕翻开。
就在这座小院子里,曾几何时,她和蒋暖,无数次躲在这里乘凉,院子里的每一朵花,都是她的母亲亲手栽种的。
同样是在这个院子,她被卓朗一把抱在怀里,笑着在她耳边说:“安怿,我爱你。”
推开那扇有些掉漆的白色大门,仿佛看见父亲就站在窗边,扬手给了卓朗一个耳光,怒声骂道:“卓家的人休想踏进安家一步!”
沿着落满尘埃的楼梯缓步而上,恍惚看见那天,母亲从二楼一直追下来,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死死地抓住卓朗的手不肯松开,往日的雍容娴雅在那一刻荡然无存,发丝凌乱,双眼红肿地跪求在地,失声痛哭:“小朗,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深吸一口气,强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止住,打开书房的门。
这些年,安学明陆续派人将旧宅里的一些贵重物品运去温哥华,除了无法带走的家具和一些不算重要的物品,安宅早已成了一个空壳子。
苌杨委实不知道面对这样一幢空空如也的旧楼,还有什么值得安怿专程回来带走的。
也许,只有那些回忆。
书房里满墙的书架上如今只凌散地置了几本书,每一本都落满灰尘,安怿挑挑拣拣,直到触上一本绘着彩绘人物画的童话书。
她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积灰,指尖微颤地翻开泛黄的书页,古旧的字体跳入眼帘。
“安怿,这本书借我好不好?看完就还你。”女孩明朗的笑容中带着微微的讨好。
“不要!上次我亲眼看见你用彩笔在书上画画。”她爱书如命,平时连页脚都舍不得折一下,拒绝地坚定。
“安怿,你就借我吧借我吧。要不,我拿舅舅从瑞士给我买的巧克力和你换?”女孩聪明地眨眼,选择利诱。
“……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在上面画画!”
很多年前的事了吧,安怿记得借书的每一个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蒋暖是何时把这本书还给自己的?
她尚沉浸在回忆里,素来沉稳的苌杨此时风一般跑至她面前,脸色苍白一片。
“安怿,卓朗的事务所来电话,他在……高速上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