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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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跑去青宫斋戒了将近旬月，待到回朝，雷厉风行地就下了两道诏书。
第一道是历数吴王景符十大罪状，降爵为谯郡王，迁徐王景皊为吴王。
昭帝嫡系向来人丁单薄，与天子在三服之内的除了皇弟景皊，皇叔景颐和废燕王景预，其余宗室藩王祖上都要上溯到昭帝的兄弟，实为远宗疏亲。景皓愿意夺了吴王的封邑给自家亲弟弟谁都说不了什么，何况天子把事做得硬气，徵事郎殷仲玉和大宗伯把景符的罪状一条条查实了，降为郡王都显得天子宽大，所以在第二道诏命面前，这简直已经不算事儿了。
第二道诏命比第一道简短许多，假托神明之谕，召豫王景颐入朝出任天子太傅。
此诏一宣，群臣哗然，傅约已经跨出半步，看见章舜卿一脸宁定，慢慢地收回了步子，却早有人出班与天子论起宗室任三公，本朝从无先例的事情来。傅约看着章舜卿半点不慌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又想跨出去，却是章舜卿勾住了他的袍角轻轻一拉。
傅约一眼瞪过去，低声道：“今上要请豫王殿下回朝！”
章舜卿没有应声，只用眼神示意那又如何，傅约琢磨了一下，心说你章倩臣难道不知道那又如何？但有前事为鉴，他也不敢独自一人轻撄天子锋芒，何况他身侧这位素来以审时度势分寸拿捏知名，三十拜相位极人臣绝非偶然，便强自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径自缄口不言。
天子果然摆出一副朕意已决的模样，力排众议当下就召翰林学士拟了草诏。而正式的诏书往往需得宰执副署，便在本日当值经世阁的傅约铁青着脸色对着那一份黄绫诏书犹疑不决的时候，章舜卿悠然地踱步进来，当下被他一把拽住。
中书省的首相捋着颔下美髯的动作都比往日快上三分：“倩臣兄，这一件事你须得与我说分明。豫王殿下回朝任太傅算是什么诏命？开国以来何曾见过光杆太傅，到底是你我二人谁给那位腾位置还未可知，你为何如此安然？”
“公绰兄稍安勿躁。”章舜卿振了振衣袖示意他将手放开，踱到了书案前低头看那两份草诏，看了会，提起笔，在贬斥吴王那一份上签押用印，一面叹息道：“文笔不错，约摸是庸之的手笔。哎呀，人贵自知，既然敢给天子上眼药，就无怪天子当面动刀。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天子一言兴废……您说对么，傅相？”
傅约心下一凛，忙用右手握住微颤的左手定了定心神，满眼的惊疑不定：“景老九可是摄过政的，天子就当真放心把这么重的权位再交给他？”
章舜卿答非所问地应道：“本朝开国以来可曾有过亲王摄政？”
“不曾。”
“可曾有过宗室出任三公？”
“不曾。”
“那怎么就不能有光杆太傅？”章舜卿提起笔，在第二份草诏上施施然地签押用印：“咱们的陛下可是圣君之姿，天纵英才，心里明白着呢。”
傅约皱紧眉头道：“明白就好了！豫王是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人望，咱们陛下居然还敢用鬼神星宿之说来造势，何况陛下素来对那位殿下亲切信重，到时候如果——”
“这些话傅相不该对本相说。”章舜卿搁下了笔，踱着方步向外间去，顿了顿又道：“也别去对陛下说。咱们陛下的脾气公绰兄你还不知道么？你这般说，陛下只会觉得你贪恋权势，居心不轨。”
“就算本相是有私心，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总是不错的，陛下总不会不明白……”傅约仍旧对着他同僚的背影说着，忽然话头一顿，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交握在一起的手掌。
豫地毗邻京畿赤县，与洛阳相去委实不远，诏书颁下，十日后景颐的车驾便已经到了洛阳城外。景皓听闻后只命人将洛阳城中的豫王府扫洒收拾了出来，意欲待他皇叔入洛阳后先让他休息一日，等到翌日再行召见，甚至并未刻意着人前去迎接。
便只是照常理政，过了午后手头稍闲下来，又召段殊入宫陪对。将近仲夏的气候，过了正午已经很有些炎炎然了，便在覆雨榭摆了棋局，一面与段殊对弈，一面与他说些湘西兵事。
然而棋未到中盘，忽见章舜卿急趋而来，步履矫健衣摆生风得大异于往日，段殊看得新鲜，越发觉得他这位先生实在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无一处不好。景皓则蹙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盘算要出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向来举止端方的尚书令这般模样，此时此刻，更不免想是否是他皇叔出了什么事。
果然章舜卿近前第一件事就是叩首请罪：“臣斗胆，请陛下恕臣死罪。”
景皓抬了抬下颔道：“先生平身，到底何事？”
章舜卿这才来得及抬袖擦了擦鬓角的汗：“启奏陛下，臣方才收到消息，豫王殿下在丽景门外被人围了，兹事体大，臣私自以兵部之名调动京营二百骁骑前往丽景门——”
“皇叔被人围了？怎么回事，说清楚！”景皓一下子站了起来，也来不及追求他逾矩调兵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又担心莫名，章舜卿却是一脸难色，过了一会儿才道：“豫王殿下……人望素著，姿容无双，洛阳臣民久慕殿下风采，听闻殿下回朝，自发往丽景门相迎，渐渐地人越来越多，观者如堵，殿下的车马不免被拥住，难以寸进。”
年轻的天子闻言一愣，哈哈笑道：“我皇叔姿容风度当胜卫叔宝，只是皇叔舟车劳顿，莫要被看杀了才好。先生调兵之举虽然不妥，倒也算是事急从权，朕何责之有？”
章舜卿将手中用来拭汗的锦帕叠了叠，在仍旧湿润的鬓角上小心按着，轻声道：“不仅如此……有人带头疾呼‘恭迎摄政王回朝’，庶民无知，相与同呼，声势如山……豫王殿下当即着侍卫喝止，竟不能止。”
景皓的脸色顿时就青了起来。
他叔父确实曾经摄政十年，他也知晓他的叔父素有人望，威德布于四海，颇得黎庶感念，但那么多人堵在洛阳城门前对着他叔父喊“恭迎摄政王回朝”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不亚于把脏鞋底往已经亲政的天子脸上抽，已经近乎逼宫了。如果民心所向是要“摄政王”回朝，将置天子于何地？
连段殊都听得心惊肉跳，章舜卿仍就只是垂首擦汗，并不作声，却听“哗啦”一声，景皓一把拂去了盘上云子，沉默了片刻后向玉锦道：“备马，点二百羽林，朕要去丽景门。伯异阿兄，你与朕同往。”
段殊连忙应了，景皓龙行虎步当先而行，他紧随其后，不忘给章舜卿飞了个眼儿。
待到便服骑装的天子领着亲卫疾驰到丽景门，已然没有了那般观者如堵呼喊如山的场面，京营统领秦归领着那二百骑守在离城门挺远处的城墙根下，衣甲鲜明猎猎当风，景皓当下打马过去，秦归认出是天子，急忙让士卒列队行礼，近前来行了个军礼，景皓下了马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第一句问出的仍旧是：“豫王何在，可安好么？”
秦归抱拳应道：“殿下在前头审人。”
“审人？”景皓一面问一面向前去，却见近三十个士兵各自按着一人跪着排成一溜，最前面是一辆颇为宽大富丽的马车，他的叔父坐在车辕上，左腿盘起，右腿垂放，手中一块汗巾正按在额角，闲散里透着三分恹恹。
便大步跨过去，朗声唤道：“皇叔。”
景颐见是他来，一手按着车辕把左腿也垂了下来，轻轻跃下了车辕，动作并不太轻快，但步子较往日紧许多，甚至显出了几分蹒跚来，景皓看得心里一痛，当下伸手扶住不许他下跪：“皇叔这是做什么，何事皇叔见了朕也要跪了？”
景颐抿了抿唇看向已经比他高了一线的年轻人，用景皓从未听过的哀婉语气叹道：“陛下，臣料到朝中有人容臣不得，但万万不曾想到那些人心怀叵测，竟是要置臣于死地。事已至此，臣岂敢再不对陛下大礼参拜？恳请陛下受臣礼拜。”
“朕说不必就不必！”景皓手上用力，硬是将他叔父扶了起来，而后环视了一圈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这些便是带头喊出那大逆不道之言的人。”景颐面色淡淡的，但一直站在景皓身后的段殊以军人特有的直觉敏锐地感受到了杀气，他这个舅舅向来都是温雅端方的谦谦君子模样，就算发狠，也是出名的轻声说重话，温言软语杀生予夺，难得这么杀气外露。不过也是难怪，毕竟甫一回朝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方才还晴光艳艳的天上渐有风云涌动，不禁砸了咂嘴，心说这下子沉寂已久的洛阳城里，难免一出好戏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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