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十四章 ...
-
隔日早上恰逢大朝，文武百官都早早听闻了昨日丽景门之事，纷纷猜测那位殿下会是如何应对，天子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待到朝会开始，金殿之上果然没有新任太傅的身影，景皓高高地坐在玉阶金座之上，待群臣参拜之后，甚至还耐着性子论了论湘西平蛮的封赏。
镇远侯世子此番建有殊勋，年轻的天子本有意让他的表兄出任一州军使，与乃父一同镇守燕云，但段殊委婉地表达出了些许在湘西待了三年，颇为想念洛阳繁华，花柳莺燕的意思，景皓忖度着他表兄到底还年少，便也有意放任，只将他的官阶自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提拔到了从五品上的游击将军，再加折冲都尉之职，司掌洛阳四门禁军。
其于将领各有封赏，慢慢论下来倒也过了许久，傅约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站得酸乏的脚踝，忽然听景皓沉声道：“论功既已，朕便要来论伦别的事了。想必诸卿也已耳闻，昨日豫王抵京，洛阳臣民久慕其风度仪容，直往相迎，朕的皇叔倒也是做了一回卫玠……险险被人看杀！有奸佞看不得国泰民安治世升平，挑唆士庶煽动群情，竟带头呼喊‘恭迎摄政王回朝’，若非尚书令机警，当即派兵前往，还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此言一出群臣噤声，唯独章舜卿欠了欠身，朗朗道：“臣未经上禀，擅自调动京营，甚感陛下不罪之恩。”
年轻的天子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岂止无罪，先生防微杜渐，大功当赏。玉锦，着内库出玉如意一双，白璧一对，钱五千，金一百镒，送到先生府上。”
章舜卿谢了赏赐退回班次，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身侧的傅约，中书首相微霜的鬓角微微汗湿，约是天气炎热的缘故。
待赏赐毕，景皓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朗朗地道：“大理寺卿久病，朕准其告老，少卿韦安接旨，朕着你去查丽景门之乱的始终，刑部上下从旁协理。办得好了，你就是大理寺卿，办得不好，朕记得琼州府丞出缺，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韦少卿急忙接旨，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他意欲升任寺卿已久，但上次梅青川的案子上办错了事，本以为又要蹉跎几年，不想机会来的这么快。忧的事丽景门背后之人敢向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太傅，天子亲叔豫王殿下下手，更一出手就要挑拨天子与豫王叔侄失和，委实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势力，未必是他一个大理寺少卿能撼得动的，虽有刑部上下协理，但恐怕还是棘手。到时候倘若查不出个头绪来，琼州隔海更在岭南之南，自古乃是瘴疠死地，天子叫他去那里当个府丞就不要再回来，可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意思的事情。
景皓却似看出了他心头犹疑，抿了抿唇又吩咐道：“折冲都尉段殊一并协理，凡有进展，直报朕前便是。不管背后到底是何人想要生事，都给朕查下去！”
段殊怔了怔，好像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会落在他的头上，当下也只好接旨。一旁的韦少卿听了却是心安不少，刑部刘恩铭先前也在梅青川的事情上失了圣眷，此番办案一定格外卖力，以挽回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只道有了新立殊勋的天子表兄一道协理，事情通了天，案子便好办多了。
这边厢吩咐下去，那边厢豫王自回府之后一直闭门待参称病不出。景皓疑心他叔父是真的病了，毕竟一路舟车劳顿又是刚进洛阳城就被气得不轻，他一直都记得他的皇叔是受不得气的，先前气得紧的时候，晕眩吐血都是寻常，如今虽说在禹州将养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到底调养回来了多少，当下赐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过去，更是摆明了车马，不受挑唆。
一时间朝中倒是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十分地汹涌，韦安每日一到点卯就准时出现在段殊的折冲都尉衙署，拖着他四处查访，先前叫景颐抓住的那三十几个带头呼喊的则全都扔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更是一办完公务就亲自审讯，但这般勤谨却无甚收效，带头那些人多是闲官小吏，不少还是豫王摄政时任用或是中举的，很难牵连出别个什么人来。
段殊只在带兵为将上有些长才，审讯刑名一窍不通，偏偏每当牵扯到大人物或许要得罪人了就拖着他一道前往，几日下来居然比打仗还累不说，他觉得自己整个就是个被韦安和刘恩铭顶在脑门上冲锋陷阵的一口大黑锅。
到夜里赖在章舜卿床上搂着对方絮絮抱怨的时候难免将这一句也说了去，虽然已经默认了他每晚赖着不走但还时不时把他踹下床的男人笑得乐不可支，段殊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翻身就把年长的男人压在了身下，章舜卿果然抬脚踹开了他，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他：“你还记得那时候你刚到洛阳，寻花问柳酒后生事那次么？”
段殊愣了愣说记得，还是先生亲自从洛阳巡检司把我领出来的。
章舜卿翻过身懒懒地道：“洛阳巡检司游骑巡城遍布四门八衢，丽景门乃是洛阳第一大门，门外有成群士庶拥堵势必阻塞通路，巡检司的人为何从头到尾都不曾过问你们可查过了么？”
于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隔日一反常态成了段殊一大清早拖着韦安往洛阳巡检司砸门，在巡检司大堂压着审巡检司主事一通审问，问出了是洛阳府通判韩宗之前来打过招呼，只道是豫王殿下在朝中极多门生亲故，洛阳城中感念殿下的百姓也是不少，若有人自发相迎，切莫没有眼色前往搅扰云云。
韩宗之乃是承明四年进士，当时是摄政王亲提的状元郎，更是中书傅相的乘龙快婿。
事已至此背后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已经分明得很了，刘韦二人和段殊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刘韦二人想的是这件事情居然又是傅相在挑唆，如果天子要彻查，是否要把梅青川案里他兴的事一并供出去，而段殊则是隐隐觉得不对，这件事折腾了这么许久都没有头绪，章舜卿只是给了他一个线头，他拽了拽就直接拽出了大鱼。
段殊虽然是勋贵门第军功晋身，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政治头脑，这件事情在外人看来是他灵机一动找到了洛阳巡检司，与章舜卿毫无关系，但在他看来事情却是颇多蹊跷。他现在甚至想要和另外两人商量着只把事情推到韩广之身上，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无论是他的天子表弟还是那位舅舅都不是蠢人，事情绝对不会只结在一个洛阳府通判身上。可他越想越不对，一念之间恨不得现在就去洛阳府二堂把韩宗之一刀劈了就此掐断线头，免得最后他抓着线头拉拉拽拽，发现傅约背后赫然还有他家倩臣先生。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那个老妖孽既然敢把线头给他就绝不至于蠢到把自己也拴在绳子上，虽然有许多事情他还理不清头绪，但他本来就自认不是多么聪明的人，还不如直接上报天子让聪明人去费神。
下午的时候景皓就便衣轻装带着几个龙骧卫到了豫王府。
豫王府是将原先的摄政王府换了块牌匾稍加修缮，在都城之中既不是最富丽豪奢的也不是最宽敞大气的，无论怎么看都中规中矩，甚至稍有那么一点衬不上景颐的身份。
出迎的女官仍旧是琉璃，昔日禹州城里活泼俏丽的少女说话都不及往日轻快，景皓想起那晚的事也不由觉得尴尬，只是问询了他皇叔的身体状况，琉璃简短地应了王爷安好就带他去寻此间主人，兜兜转转绕过书房，径自将他领到了花园之中。
园中榴花开得正好，热烈如火光鲜明艳，景颐独自在亭中铺了纸笔正画榴花，心神沉在纸笔之间，看似物我两忘。琳琅在一旁帮他研好了朱砂洗了手又端过来一盘樱桃就退下了，景皓在一旁截住了她问她为何不在旁伺候，女官垂眉敛目地答道王爷作画的时候不喜有人在旁打扰，景皓便应了一声知道了，就叫她们全都下去。
芒种已过，天气几近炎热，景颐常年裹得较别人多些，如今也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月白衣袂配上同色的绣了彩线忍冬的大带，看着清爽又十分显得年轻，更衬出他的白皙俊美来。发间难得簪的是一支金簪，簪首金花萼衔着一枚白玉琢成的半开的玉兰花苞，虽是金玉搭配却全不见俗气，十分的雅致。
景皓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伸手挽住腰上的玉饰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他的叔父正在斟酌花叶的设色，竟没有看见他，案上除了各色颜料，还有一盘樱桃，红玉碧梗珊珊可爱。景皓忽然起意，拈了一枚樱桃径自喂到他叔父口中，景颐不疑有他，张口噙在唇间，双眼不离画纸，眉头却皱了起来，一时也不将樱桃咽下，也不说话，似乎在疑怪是谁打扰他作画。
他的唇色一直都是苍白的淡粉，与樱桃的莹润红亮格格不入，景皓看得出身，越发觉得他衔在唇间那颗樱桃看起来实在是鲜美甘甜，惹人食指大动，下意识地探身咬了上去。
他只咬了半颗，在香甜的汁水沁入口中的同时又用舌尖一推，将剩下半颗樱桃推进了他叔父口中，景颐这才从画中收回心神，眼前只有景皓放大了的俊脸，惊得跌落了手中兼毫，在画纸上洒开一片石青。
才要推开他，景皓却自己退开了，调皮地眨了眨眼又拈了颗樱桃吃，含糊地夸赞他府上的樱桃比宫中的鲜美。
这连亲吻都不算。
景颐这样对自己说着，抿了抿唇，舌下那半颗樱桃沁出香甜微酸的汁水来，一点点晕开了唇上残留的酥麻感，他摇了摇头把那半颗樱桃吃了，端起一盘蟠桃样式的小银碟子吐出核来，这才道：“陛下业已亲政，早该过了从大人嘴里衔食吃的年纪了。”
年轻的天子神色暧昧地舔了舔嘴唇，看他叔父脸色不好，旋即一本正经地道：“朕只是和皇叔开个玩笑。此来是为了告知皇叔，方才伯异阿兄回来覆命，说是一路追查，查到了洛阳府通判韩宗之的头上。”
“韩宗之？”景颐眯了眯眼，而后用景皓十分惯熟的温软语调一字一句念道：“原来是傅公绰。”
年轻的天子又拈了颗樱桃，含糊地问道：“皇叔以为该如何处置才好？”
景颐垂了眼重新执起方才跌落在画纸上的兼毫搁在红木笔架上，又看了看画上已经一塌糊涂了的榴花，信手将画纸揭起团了：“臣尚在闭门待参，不敢置喙，全凭陛下圣裁便是。”
年轻的天子用极认真的神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朕信皇叔。”
这四个字被他用洛阳正音咬得郑重其事，景颐没由来的心头一颤，嘴唇上的酥麻似乎去而复返，但他忍住了伸手去按嘴唇的冲动，只是微微笑着重复道：“全凭陛下圣裁便是。”
稍顿了顿又道：“其实要杀宰执，也不一定只有谋逆大罪可行。”
景皓拿过了他手边的小银碟子吐出三颗樱桃核来，闻言粲然一笑：“那就请皇叔指教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