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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李锐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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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级新生欢迎会晚安排在开课第一周的周六,叶景皓与多数人一样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他本想这一晚跟陈起轩一起去网吧放松心情,陈起轩却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去看新生欢迎晚会。
你吃错药了吧?叶景皓疑惑地问陈起轩,继而就明白了,不对,你是想去数办公楼顶层的台阶。陈起轩一直对上邻三中的几个灵异传说很感兴趣,办公楼顶层的大礼堂常年上锁,因而这一次机会相当难得。
陈起轩一早便坐在礼堂中间靠左的座位上,不时另有观众入场,然而始终稀落。他的手指在一张简陋的节目表单上摩挲,然后停在上面第五个节目的介绍上,那里简略地写着:群舞《灵雀和鸣》,表演者2005级刘雁儿等。
八点钟礼堂的照明全灭,追光灯随着四个蹩脚的主持人走上舞台。他们先是歌颂了伟大的上邻三中,接着又赞扬了生机勃勃的05级学弟学妹。前四个节目都是独唱或对唱,很快便到了《灵雀和鸣》。高一二十一班的副班长刘雁儿是领舞,她穿着比伴舞更精细的服装,手脚细长动作柔软。陈起轩的目光却越过了她,在几个明显只起陪衬作用的伴舞身上来回逡巡。她们因为演出需要都化了几乎是中毒一样的眼妆和唇妆,当然难以分辨长相,陈起轩看了好一会才找到他要找的人。她在一群伴舞中间百无聊赖地踢着腿,不止动作僵硬,节奏总是慢别人半拍。陈起轩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伴舞们依次走下舞台,刘雁儿开始了一段长时间的独舞。不多时伴舞们换好衣服卸了妆走出后台,她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陈起轩本以为她会跟其他伴舞一样坐到前面几排留给演员的座位上看刘雁儿下腰的,她却径直向礼堂的大门走去了。
陈起轩急急忙忙从座椅区跑出来,又装出气定神闲的样子与她并肩走出礼堂。女生敏感地觉得这男生的步伐过于刻意,抬头看到的却不是一张陌生的脸,她于是礼貌地向他笑了一笑。陈起轩受宠若惊起来,赶忙说,那个,我叫陈起轩,是高一二十一班的。
…我是二十七班的,我叫郁尘梳。她仍是非常礼貌地说,不知怎么的,觉得好像经常能看到你。陈起轩的确经常在二十七班的门口晃来晃去,搞得门口的几个女生都在心里花痴怎么办这个帅哥好像对我有意思啊。
办公楼与女生寝室楼之间只有不到二百米的距离,陈起轩说这里没有路灯不如我们走慢一点吧,郁尘梳只好配合他。他们几乎是迈着碎步走到了女生寝室楼前。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郁尘梳说,那我…上去了吧。
陈起轩找不到既不突兀又可以让她不回去的理由,只好指着自己的右耳根对她说,这里,这里的妆还没有卸干净,回去好好洗一洗。
郁尘梳也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根,生气地说,他们排节目的人真是讨厌,我又不会跳舞,他们还非要我去,还要在脸上涂那么奇怪的颜色。
他们说了再见,郁尘梳转身走进女生寝室楼,陈起轩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又回头望向二层的窗户,他看见她正倚在二层的窗台上看着他,见被他发现了,便急急向隐蔽处躲了一躲。陈起轩心里荡漾起刺痒的情感,从女生寝室楼痒到男生寝室楼,又一直痒到他位于三楼的寝室床上。直到他想起他忘记了数办公楼顶层往下走的台阶。他在心里大骂一声shit,又起身匆匆奔向办公楼。隔天叶景皓回来问起这件事,陈起轩一脸愤懑地说,靠,总共就十阶,我要是能数出十一阶来,还得带只鬼回来孝敬您。
那个,我可以谈恋爱么?陈起轩在黑暗中问叶景皓。
叶景皓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已多次见过陈起轩在郁尘梳面前乱了步伐。要是我说不可以呢?叶景皓不带语气地说。
陈起轩一时无言,他显然没有准备好面对叶景皓的这种答案。幸而叶景皓旋即便笑着化解了他的尴尬,他说,开玩笑呢,谈当然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陈起轩怕他说出不能影响学习什么的,他的成绩一向不算好,因而提前忧虑起来。
本来想说你长成这样那女的不漂亮绝对不行的,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多虑了。叶景皓皱着眉毛笑着说。
陈起轩也害羞地笑了一笑,他果然没有事情瞒得过叶景皓。
那时已经是接近高一年级上学期期中考试的时间,上邻市已变得寒冷。陈起轩蠢蠢欲动了一整天,却直到晚自习结束才蓄足勇气等在二十七班的教室门口。室内的同学们鱼贯而出,他们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后离开。郁尘梳几乎是最后才出教室,她与陈起轩认识已久却并不熟悉,因而他忽然堵在她的面前,几乎将她吓到了。
跟我来。陈起轩低声说。他未经她的同意便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陈起轩又一次感受到刺痒的情感,寒冷的空气掠过他的脸庞、他的眼睛,他却不小心起了生理反应。直到他感觉他牵着的人脚步越来越沉,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跑得过快了。对不起。陈起轩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他们停在喷泉池旁长长的半环形木质走廊上,这里另有几对男女正与他们一样冒着寒冷欣赏月光。
到底怎么了?郁尘梳问陈起轩。
那个…嗯……
嗯?
那个…大家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吧?
嗯?郁尘梳更加不解起来。
那是不是说…可以…可以开始谈朋友了?
…你都是这么跟女孩子表白的么?郁尘梳皱起眉头说。
没有没有,你是第一个,我没有经验才会说成这样的。陈起轩怕她生气,赶忙解释。
郁尘梳终是败给了他惶急热切的眼神。好吧。她说,不过你期中考试要考过我才行。
这根本就是拒绝我了啊。陈起轩泄气地说,我连这所学校都是擦边考进来的。
无论如何陈起轩还是认真努力了一个星期。期中考试放榜这一天,他挤在一群同学中间,在布告墙上贴着的二十多页纸上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第722名。果然只能是这样么?陈起轩失望地想。不过高一年级统共1600多人呢,算起来好像也不算特别不好吧。郁尘梳倒是更差一些,第1009名。细看的话她文科成绩尚可,理科便一塌糊涂。陈起轩又一次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时郁尘梳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榜单,她被他的笑声吸引,恶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开了。陈起轩又在榜单上花了更长时间,他在最上面的那页纸上发现了叶景皓的名字。第21名。我靠。陈起轩低声赞叹。
这一晚晚自习后,起轩为了之前的约定早早埋在了郁尘梳回寝室的必经道路上。我本应一个人先回寝室,却无论如何都觉得心绪不宁,于是中途改了道。我从咖啡厅走到南食堂,一路灯光寥落,也无人影,一直绕到高三文科楼才看到三三两两走出教学楼的同学。我想起万事贼说过的高三文科楼顶层的那幅画像。要不要现在进去看看呢?我又不是起轩,果然还是算了吧。我又横穿过学校门前的主道,隔着铁丝网逡巡宽阔的运动场。田径场的塑胶跑道上尚有人影,球类运动的场地却都是空荡荡的。不对。我眯起眼睛,在篮球场上看到了一个人。那时篮球场的四角灯台尚在重建中,只靠月光根本看不清篮筐的。我在心里鄙视了那个人的智商,却也忍不住向篮球场走去。
我到达篮球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人在打篮球,球场上只我一人。篮筐下放着的篮球却告诉我刚刚我看到的人影不是幻觉。我拿起篮球投了几次,因为看不清篮筐,只有一次投了进去。我又傻站了一会,便深深感觉到智商被鄙视的不愉快感,于是我将篮球放回原处,准备离开。然后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我,叶景皓。
我笑了一下,回头也喊他,李锐年。
还好你还认识我。他松了口气一样说,我刚才还想要是你问我我是谁该有多尴尬。
我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说,也是,得有七八年没见过了,我也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我了。
我们并排向有路灯的方向走去,以前从没有把目光停在他身上太久过,现在我才借着灯光打量起他来。他已经长得比我略高了一点,我说不出他的长相是不是有了变化,只是头发比小时候长了很多,刘海甚至长过了眼睛。男生留这么长的头发是违反校规的吧?我当然没有问出声来。
对了我在期中考试的成绩单上看到你了。李锐年对我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成绩好。
我也看到你了。我说。他是第501名。好像前些日子在浴室里也见过你的。
…前些日子我爸爸…,他尴尬了一下,我是说我的养父,他去世了。
…对不起。我说。我其实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刻意跟我强调他去世的父亲是养父,只是这种问题太难问出口,我便放弃了。
他摇了摇头。
高三理科楼门前的电子显示屏上仍亮着标语,今天写的是笑看人生峰高处,唯有磨难多正果。我们生疏地聊着天路过这里,又路过喷泉池。我看见起轩正跟郁尘梳一起在喷泉前面许愿,走廊上另坐着一些男女。我忽然有点慌乱,下意识不想让起轩看见我跟李锐年走在一起。不过他正那么全身贯注地盯着郁尘梳,应该不会有看过来的余力。李锐年也向喷泉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大概是不认识起轩和郁尘梳的,只说了句天这么冷,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我与李瑞年在我寝室门前分开,我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脚边的暖气片里传来轻微的水流声,万事贼又拿着稿纸在窗边练习发声,他对三中广播台播音员这个职务一向热衷。起轩红光满面地走进寝室,花五分钟洗漱,爬到上铺后又把他的枕头扔了下来。
干嘛?我说。
他爬下床,边躺进我的被窝里边说,晚上我看见你了,跟你一起走的是你那个在浴室里哭的小学同学么?
你看见了啊。我说,在路上遇见了,不好意思不一起走。我看你当时正忙着许愿呢,就没打扰你们。
起轩居然害羞了。
你们今晚进展怎么样啊?我只好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
什么怎么样啊,就许个愿而已。他傲娇地说。
也罢,反正我也并不想知道。
起轩很快便睡着了,我却有些失眠。我在黑暗中看到他睡得心满意足。虽然脑袋的发育始终迟缓,他的脸倒在这两年迅速变瘦变得棱角分明,我想整个上邻三中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侧脸这样好看的男生了。两年前我们都还是三三中学初二的学生,有一天我们在理科办公室里遇到,我是去交生物竞赛的申请表,他是去交拿浓硫酸烧了实验台的检讨。那时办公室的老师都去开会了,我便与他一起站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等待。他先耐不住寂寞,抢了我手上的申请表。我正要发怒,他却忽然惊喜地说,1990年12月24日,你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学校这么大,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抢回我的申请表。
他像是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冷漠,兴致很高地比划了我们俩的身高,开心地说,我当大哥吧,我比你高。其实他那时要比我矮半个头,我却因为他这句脱线的话莫名喜欢起他来。
那,他把手里的两张白纸递给我,这是我的检讨,也给你看。
我倚在教室门口的护栏上看着起轩和郁尘梳的背影,转弯的时候起轩回头向我打了个手势,然后消失不见。我还没来得及寂寞,李锐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旁边。下午要做什么么?他问我。这是周六。
不知道,去上会儿网吧。我说。
我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的三盅网吧。据说这里刚开张时明目张胆地打着三中网吧的旗号,因为上邻三中的发难不得不改成了像酒馆的名字。这里早已人满为患,我们很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相距很远的座位。幸而周围都是学生模样的人,没有人抽烟吃泡面,因而环境尚可。我百无聊赖地打开CS,与网吧里的人联机对战。不知打了多久,有人忽然从背后搂住我的肩膀,我回头,网吧里光线太差,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走左边,你队友在A区拆炸弹呢,去保护。小心右边楼梯上有人。他指挥我。
是起轩。
你怎么来了?我问他。
不能来么?他反问我。应该是跟郁尘梳约会完回到寝室找不到我,就直接来了网吧。不过第一次约会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都做好他不会回来的准备了。
他又指挥了一会儿我打游戏,便对我说,我走了。
去哪儿?我问。
他没有回答,显然是看我打游戏看得起劲,想自己开一台电脑加入。
后来李锐年也来找我。今晚要通宵么?他问。
不吧。我说。
那该回去了吧。他说。
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已是9点06分。我回头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起轩,于是打电话给他。
你在哪儿呢?我问他。
我刚回到寝室,正想打电话给你呢。起轩说。你在网吧里吧?
…刚刚那个不是你么?我问。
刚刚哪个?他说,快回来吧,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吃。
我挂上电话,又四处看了一看。
怎么了?李锐年问我。
没事。我把手机扔在电脑桌上,穿上衣服,与李锐年一起走出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