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泣鬼神（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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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上到岸上，重楼楚生玖二人仍在激斗之中，看得片刻，云天青摇头笑道：“楚生为人谦和内敛，牵制众鬼上千年，这与人比武斗狠的手段倒凌厉得很。”见玄霄微蹙了双眉欲叫停二人，忙阻止他道，“他二人打便打，这也好得很。咱们总不好真个带着群魔前往地府自投罗网。有魔尊在此，稍后东海龙王即便亲自上岸，总也存三分顾忌，咱们也多出时间筹谋将后之事。”
“你莫要搞错了。”玄霄冷冷道，“我与你前往鬼界，只为看一眼夙音玄冥。你将后之事与我无关，至于我与众魔之事，自也不由你插手。”
“这些咱们先不提了罢。”云天青无谓摆了摆手，“你与我先至鬼界，其余之事，容后再述。”
玄霄警觉地看着他：“你有甚诡计？”
无奈地笑了笑，云天青柔声道：“我便有千百种转念，其中难道会有一种于你不好？我便有千百种于你不好的念头，你难道还会惧了其中一种？”
玄霄闭口不言，大步离去。
云天青不紧不慢跟上。
*
二人眨眼便至鬼界。殷红的彼岸花深处，一座悬浮于水火之间的宫殿若隐若现。那周围一圈圈的光晕时红时蓝，煞是好看，然而却也只限于好看——火是地狱炼火，水是忘川弱水。寻常鬼灵接近此处，一则化作劫灰，二则永溺死水。
宫殿之上以夜幕为布、灵力作笔狂草书成的“昆仑”二字，狂妄醒目，不知情人若将其视作对鬼界的讽刺挑战，委实半分也不为过。
也正因昆仑殿建在这除非孤魂野鬼绝无人至的地处，地府十殿当年才睁只眼闭只眼的任由了他去。
玄霄面无表情，黑瞳中却逐渐酝酿出烈红。
“你别上火。”云天青苦笑道，“你知我是每日飘在忘川之上也能度日的人，这宫殿……原是修建给阿音。她元神极为脆弱，稍有不慎便得再度破裂，那时可就不必再提甚修补之法了。曼珠沙华乃是鬼界之中灵气最甚之物，将她元神放置在此乃是玄冥的主意。至于这名字……我猜阿音她会喜欢的。”
自然，他在心中补充道，他也喜欢，喜欢得紧。
玄霄神色未见好看，好歹也未更难看。
二人往宫殿深处行去。门口那水那火，皆被二人视作无物。玄霄却到底，微微侧头瞧了一眼。
地狱炼火与忘川之水，传说是鬼界众灵的天敌，凶灵恶鬼因炼火而被困于大小地狱不得脱出，亡灵生魂因弱水而休想踏出鬼界重返阳间半步。云天青身为鬼灵甚都不惧，看来传言到底只是传言。
玄霄冷冷一笑。
越往里走，愈能感受来自地狱深处的阴冷气息。那阴冷不同于归墟之中的无尽无望，也不同万年玄冰的寒凉刺骨，而是无处无刻不充斥着浓重的腐朽的死气，碜人得直能穿透骨血。
是以曾经飞扬跳脱的人如今看着寻常，内里也一早化作腐尸了。
玄霄嘲弄地牵了牵嘴角。
行到最深之处已没了房舍，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巨大的紫色幻境，幻境中所置，乃是一颗玲珑的雪白内丹。以玄霄目力，一眼看出这颗内丹不过初具形体，说它是内丹，更准确说它却只是高手将一丝微弱灵力糅合其他灵物强聚在一起的混杂之物，脆弱得一触即碎。然而那一丝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的灵力，对玄霄而言却是数百年来半分不敢有忘的刻骨的熟悉。
啪的一声轻响，他即将触碰到雾气的手已被人打落。
来人面色如旧，周身死气却不如云天青掩饰得好，连面容也带了微微僵冷：“……你气势太强，接触于她有害无益。”
颔了颔首，玄霄并无多言。
云天青轻笑道：“他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自会收敛的。”
玄冥侧过头去：“我只不想再经受任何意外。”
淡淡凝注他片刻，玄霄闭目，仍无话语。
玄冥亦无，只拿眼静静瞧了内丹。
“你二人这是准备相对而立到天荒地老么。”等半晌也瞧不见二人再有甚多余地动作眼神，云天青无奈道，“隔了好几百年才见一面，互相就无甚话讲？”
“我又不是你，哪来那么多话。”玄冥没好气白他一眼。
云天青目中复杂一闪而过：“玄冥……”
“不必多言。”玄霄打断他话，“她要怎生才能醒？我能做什么？”
云天青玄冥二人闻言双双沉默下去，良久云天青轻叹一声：“你也见到了。这处只是元丹。她灵魂太轻，即便鬼界也不能维系她长久凝聚，如今被我们放置在幽冥之渊。至于这元丹……将她灵魂收整齐全之后，我们想尽办法也不能叫她复苏，我便于七十年前去往幻瞑界一趟，得妖界之主允，将她昔年残留在妖界入口的些许精元收集回来，又以曼珠沙华灵气日日养护，于不久之前终于重又凝聚出元丹的形态来，只是这元丹太过脆弱，即便与她魂体合而为一，想必也只落得再度魂飞魄散的结果。想要养护元丹，须得灵气强盛之物，然而世间灵物虽多，与这曼珠沙华一般适用于阿音的，我和玄冥却至今没能琢磨出第二个。”
“此事由我来办。”凝视那元丹片刻，玄霄道，“我对她确有亏欠，将她复苏，也算弥补我昔日过错。”
“你没什么错。”玄冥嘎声道，“昔年之事……纵然你有自己的野心，终归最大的错处并不在你，将她逼至绝境的也并非是你，其时我、或许我真心恨过你，却非……后来并不是……”
“错？我何错之有？”玄霄微微冷笑，“我最大错处，便是辜负她性命，其余的……咱们之间再无其他了。”
玄冥还待说话，却被云天青一把拉住，见他微微笑道：“师兄你既有心，不妨在此陪伴阿音片刻，灵气之事，我再去寻十殿阎罗问询一番，若能问出甚结果，再由师兄去寻，如此可好？”
玄霄看着那元丹似是出了神，并不理他。
云天青便只当他默认了，拉玄冥大步离开。
直行出昆仑殿玄冥这才摔开他道：“你数百年筹谋，难道就因他几句话便真个放任他自己去了？”
“你也会说我是‘数百年筹谋’。”云天青翻个白眼道，“谁像你那么冲动的，一见他就恨不能剖明心志恨不能待阿音好转便从此一起陪他天涯海角亡命天涯。他素来任性，从前经受走火入魔之后又被囚禁归墟数百年，如今心志坚硬冷漠，你三言两语又岂能说得动他？”
“上一世的恩怨，在咱们身死之时便已抹尽了。只是既未死透，你与他终究还是我和阿音的至亲之人，可亦如你所言，阿音好转之前，我并无心力关注外界一切。你又如何？为何此事你之前全不与我商量？”玄冥皱眉道，“他既已成魔，仙界容不得他，鬼界自然也容不下。你在这当口将他带来鬼界，如得十殿阎罗拦截，咱们几人合力怕也讨不了好。他明知这境况，竟还与你前来，你二人……唉，从来任性的又何止他一人？”
“我带他前来，正因鬼界‘容不下他’。”云天青微微一笑，“如今归墟之事必然已震动上面了，天界遭受如此羞辱，自然得遣人下来拿他问罪。归墟有魔尊重楼亲自留守，楚生……哦，楚生玖与群魔之事我稍后再与你细述，总之归墟那一摊事暂且不用操心，剩下便只得他的行踪了。上边儿的要给群魔一个下马威，来势汹汹，咱们自然不能顺着台子便爬上去合演这一出。他们要找人，却也不会找到这自己的下属地盘上来。”
玄冥无奈道：“你有甚算计，不妨一一明说，休要与我故弄玄虚。”
云天青方待开口，已见一人挟雷霆般怒火朝他疾行过来：“云！天！青！叫你去东海和个稀泥，你又给本王添乱子！又给本王添乱子！”
耳膜都快被他震破了去。云天青不紧不慢揉了揉耳廓：“小点儿声，我又不是聋子。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打个商量。”
“没得商量！”薛岳怒气冲冲道，“本王看在与你数百年交情上，你立时将来人送走，本王尚可视而不见，否则……”
“否则便知会天庭下来拿人？”云天青似笑非笑接口道，“这可不好办了。你也知道，我是舍不得离开他半步的，届时若叫上边儿的看到我这无名无分却手握实权的鬼界之王，不知殿下要叫我如何解释才好？”
薛岳又惊又怒：“你……好你个云天青！本王对你恩同再造，你竟敢为个不知打哪跑来的魔物威胁本王！”
“他可不是甚‘不知打哪跑出来的魔物’，而是堂堂的‘魔头’。”云天青叹道，“殿下对我恩同再造，我自是时刻铭记的。殿下就如我再生父母一般，哪有父母逼着儿子去送死的？唉，这可不是我在威逼殿下，而是殿下明明白白要逐我去对抗天庭了。”
薛岳瞠目结舌：“你、你……”
玄冥轻咳一声。
“不如殿下权且收留我们两个穷途末路之人如何？”云天青啧啧道，“殿下你有所不知，我那师兄啊，凶煞强横得很。如任由他去胡闹，东海众鬼之事势必得曝光了，届时……”
“届时也只得承认咱们当年的一时疏忽了。”薛岳拂袖道，“此事万万不能！鬼界如与魔界沆瀣，此事一旦暴露，日后如何自处？非但我不允，其余九殿感应此间气息，顷刻只怕也要赶过来了。”
“昔年默许我留在鬼界不予上报的，可不只殿下你一人而已。”云天青淡淡道，“殿下将此事说的严重，实则不叫天庭得知也就是了。”
“不叫天庭得知？你倒简练。”一人淡淡晒道，说话间已至几人眼前，宽袍广袖，乃是第十殿转轮王楚明凰。
云天青看向他身后，果如薛岳所言，十殿齐至。
云天青点了点头：“这般看来，十殿是不肯帮我这一回了？”
“不是咱们不肯帮你，而是天青你太过胡闹。”卞城王楼枭蹙眉道，“如薛岳所言，你这就将人送走，咱们只做不知。”
楚明凰看他一眼，敛目不语。
“虽然很想多谢诸位宽容大量不过，”云天青轻叹一声，“我既将人带来了此处，可没想要这么样灰溜溜离去。”
平等王陆幽色变道：“天青你……”
“昔年我于鬼界之中脱胎换骨，所施展乃是大不敬之法，诸位本有机会在我成形之前将我诛灭，却碍于楚江王阻拦，最终留我自生自灭。我存在既不容于天，原无资格担当鬼差，却因我连连为鬼界办成几桩棘手之事，后来嘛，咱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了。”云天青似笑非笑道，“几百年的交情了，我自无意威胁诸位，只是当年诸位容我之时便当知晓我能为鬼界解决天大的麻烦，他日自也能为鬼界招惹更大的麻烦。我好歹也是劳苦功高，诸位难道就不曾做好为我解决麻烦的准备？”
“若知你招惹来的麻烦如此之大，咱们当年可不该姑息你。”秦广王薛慕喃喃道。
“既姑息了一回，又何妨姑息第二回？诸位总该为自己言行负责。”云天青笑道。
他口齿伶俐，十殿素来不是对手，此刻平等王陆幽想来想去想不出反驳之词，便没好气瞪向薛岳道：“叫你负责！”
“……”薛岳真是欲哭都无泪了。
一道不逊于地狱炼火的烈焰之息自昆仑殿传出。
十殿阎罗再不与云天青饶舌，纷纷凝神，各自戒备。
白衣之人容色淡淡行出昆仑殿，清姿潋滟，身前所悬宝剑却刚烈霸道大有斩尽世间一切之势。
“要战便战，多说无益。”玄霄淡淡道。
轻叹一声，云天青自十殿身后行出。
“你？也好。”手握羲和，玄霄轻描淡写挥出一剑，剑上阳炎倏地点亮了满地明红，美艳不可方物。
“既有心机诱我来此，自该有胆量与我一战。”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泣鬼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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