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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韧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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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却得为安国留下你。”
施叶话未说完,一旁的五竹便已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对准了那佝偻的黑影——这大陆上仅存的三位大宗师之一,韧禅。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施叶想不明白他的勇气究竟来源于何处——在他已与韧禅过了一招、并且被打退之后,为何他还有这个胆量再次面对这位大宗师?
难道,在刚才的过招之中,五竹已深刻地了解到了韧禅的实力?难道,宗师之境只是被世人夸大了而已?他们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恐怖?他们也只是肉眼凡胎,至多只是功力比寻常人深厚了少许?
施叶瞬也不瞬地盯着韧禅,此时此刻,这位大宗师佝偻着身体,隐去了所有的气息,像一块冰硬的石头一样毫无生气、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夜色之中,让人完全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宗师之势。
施叶心中的恐惧慢慢淡了下来,不由得暗自揣测,也许她们今晚并不会死,没准还能联手捉住这两个人。
可是,这想法只在脑中闪现了片刻,施叶的信心便瞬间瓦解,因为她想起了那夜李青与小太监比斗时展露的那一手诡异莫测的步法。
韧禅是李青的师父,武艺又早已突破宗师之境,由此便可以预想到他的实力该有多恐怖……
施叶的行事作风与寻常的王孙贵族实在不同,这一点,常焱已经有所领悟,所以,当她一马当先地挡在禁军前面时,常焱丝毫不感到惊讶,但是,若一位皇亲国戚在禁军的保护之下受了伤、丧了命,这便是杀头的死罪,更何况他与施叶还有些私交,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都不能让施叶受伤。
更何况,他是见识过李青的功夫的,而李青身后的这人,胆敢孤身闯入安国天牢救人,想必武功更在李青之上,二人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但是,此时此刻的情境,已非那日的荒山野岭,他们不必孤军奋战,皇宫之内,禁军上万,尤其接近年关,守备更是比平常多了数倍,不管皇宫的哪个犄角旮旯,只要有所动静,禁军便会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李青二人便是生了翅膀、变作一只蚊子,也是逃不出去的,所以,实在是不需要施叶亲自动手。
想到这儿,常焱镇定自若地提了口气,正欲高声呼叫:“犯……”
只可惜,他的预警呼喝只吐出了一个字,便觉得有一股泰山压顶的力道从头上排山倒海地压了下来!
别说是呼救了,此刻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常焱吃力地朝着身后的手下摆手,却发现他们个个面色铁青,身子摇摇晃晃,武功好点的正用大刀撑地,支持着自己的双膝不要就此瘫软跪下;而武功差点的那几个,已然栽倒在地,全身哆嗦,无法坐立。
这便是大宗师的实力么?
施叶只觉一股骇人心悸的气势扑面袭来,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却透骨地寒凉,比之昆仑山上的冰雪,更是寒上数百倍,施叶连忙运起内功,可仍是无法抵御那刺骨的凉意,而偏偏那气息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一波紧跟着一波,让人毫无喘息的时间。
只一眨眼的时间,施叶的身子便克制不住地开始轻微哆嗦起来。
而韧禅,却只是站直了身体,低垂着斗笠,如同一尊石佛一般,毫无停歇的迹象。
这样强大的内力与气息,给予施叶的并不只是恐惧与惊慌,还有极深的震撼!
同样是血肉之躯,韧禅却像是参天巨树一般强壮不可摧倒,而她们则像是一群脆弱的蝼蚁,只要韧禅愿意,他吹的一口气、他的一根手指头都能轻易地将她们弄死。
这便是宗师之境,是施叶不得不承认的天与地的差距,前一刻期冀的侥幸已全无可能,面对大宗师,任何的小聪明、小手段都是徒劳的。
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巡逻路过的禁军。
但是,为何今夜这里如此安静、说话的这半天竟只有常焱一队经过?
想到这儿,施叶的心又是一沉,脑中不禁开始思考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一场戏。
思绪的分散,让韧禅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变得更加不可阻挡,如一阵猛风骤然灌入经脉,施叶被激得一个踉跄,眼看便要摔倒,一旁的五竹却身影一晃,移到施叶左侧,转换之间,手中的剑已交至左手,空闲的右手紧紧地握住施叶的左手,将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师父……”
一旁的李青见了此情此景,终是心有不忍,出声阻拦道。
“请不要伤了她,徒儿的命总归是她救回来的。”
“哼。”听了这话,五竹忽然轻哼了一声,淡漠说道:“她一直待你如友,而你却把她往死路上推。”
李青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直视着五竹脸上的那块黑布,辩驳道:“我只是来与她道个别,绝无伤她之意。”
五竹的嘴角扬了一扬,嘲弄的笑意一闪而过,冷冷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今夜都将因为你而受到牵连。而你,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施叶抿了抿有些干冷的嘴唇,松开了五竹的手,向前踏了一步。
面前的这个人脸色虽然苍白却仍旧英俊熟悉,望着望着,施叶忽然想不出他与前世那个人的区别来,好像在时间的流逝中,他们渐渐融合成为同一个人,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真诚,一样地护她周全、不受伤害……
“……”对上施叶的双眸,李青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而僵硬,薄唇闭闭合合,颊上的酒窝一隐一现,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移开目光,施叶向着韧禅拱手一礼,然后横刀而立,低声对身侧的五竹说道:“小心。”说完,施叶便提刀向韧禅劈去!
前世与今世究竟有着怎样的牵连与纠缠她已无暇去想,今夜若放任李青离去,只怕受牵连的不只是在场的这些人,恐怕还有整个媖亲王府。
所以,这一劈,施叶全神贯注,用尽全力。
但是,一尊佛似的站定在那里的韧禅,衣袂未动,身形未动,似是要用凡体之躯硬抗施叶的这一刀。
然而,当刀锋刚落到韧禅的斗笠之上时,施叶只觉一缕暖风,划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眸,再抬眼时,刀下的韧禅竟像施了法术般,生生挪开了一尺!
施叶收力不及,一劈落空!
紧接着,一阵更加阴冷刺骨的寒意平地而起、扑面袭来,仿若坠入了无底寒渊一般,瞬间便冰冻了体内的所有奇经八脉,让气息流转不得。
施叶艰难地扭头去看韧禅,耳边同时传来李青的呼喝:“师父!”
韧禅的黑袖鼓动,一只白净光滑的手像条灵蛇般探了出来,食指与中指之间捻着一柄极薄的短匕,匕刃在黑夜中闪着寒光,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直指施叶的颈子!
慢施叶一步而动的五竹,本就想着将她拉回,此刻见韧禅下了杀手,五竹更是心急如焚,全身力道全部倾注于右臂,于毫发间将施叶强行拽了回来。
在施叶疾行退却间,五竹擦着她的肩膀、趁势将左手的宝剑向着韧禅刺了过去。
剑尖眼看着就要刺进韧禅的背后,忽然黑影晃动,韧禅已离开了那地方,转了方向向着五竹的心房刺来!
施叶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只觉韧禅身法诡异,每每给人以能够如愿得逞的假象,却总能够在最后时刻变幻身形、躲过别人的攻击,然后再趁着他人换招不及的时机使出最平白无实的招式,置人于死地。
施叶死命顿住脚步、停下后退的惯性,双脚蹬地、抬臂扑向五竹!
五竹大惊,搂住施叶的细腰、一齐向后退去。可惜,又哪能快得过韧禅?只听得嘶溜一声,那短薄的匕首竟是沿着五竹出招的左臂,向着心脏的方向,也划伤了护着五竹而来的施叶的右臂!
幸好五竹及时倒退,否则只怕那短匕必将在施叶的背上再添一道横疤!
交叠的两臂,被同一把匕首划出了一条相同的伤口,寒夜里凉风吹过,便是一阵刺骨钻心地疼痛。
但是施叶与五竹根本不敢耽搁半分的时间去瞧身上的伤口,一左一右站定后,便齐齐地看向韧禅,等着招架他紧接而来的另一次攻击。
面前的黑衫忽然胡乱飞舞抖动起来,并且越舞越长,好像遮盖了整个夜空,漫眼之中,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色。
施叶一慌,拉着五竹拼命后退。
“嘿嘿、嘿嘿嘿嘿——”韧禅却忽然沉声笑了。施叶定睛望去,却见韧禅像只撒了气的皮球一般,又佝偻着身体,安静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那笼罩在四周的刺骨寒冷与噬魂的危险,也霎时消散不见。
李青拱了拱手,惨笑了一下,便与韧禅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两人一走,那队禁军便像化掉的冰块一样,尽数瘫倒在地。
“你们都没事吧?”施叶转头看向常焱,紧张问道。
常焱拄着刀,晃悠着站了起来:“没事。”
随后他提声高呼,胸口却是一阵闷痛。常焱定了定神,扬声叫道:“来人!!重犯逃了——”
这一声呼喝,传遍了大半个皇宫,四周开始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常焱紧接着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郡公受伤,快去传太医!”
听到这话,五竹不禁皱起眉头,拎起施叶的手臂,迅速地封住了她的几个穴道,气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很大?”
施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傻笑打诨道:“应该是吧,不然怎么总是死不掉?”一边说着,一边也在五竹的臂膀上迅速点了几个穴道。
一边的常焱似乎有些笑不出来,拱手说道:“郡公还是赶紧回去包扎一下,属下还要去追李青,就不送了。”
施叶摆摆手,低声嘱咐道:“常大哥,刚才那人是北唐的大宗师韧禅,他的实力如何,也不用我多说了,以方才咱们几个人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将李青捉住。所以,要是皇上责怪下来,你便往我身上推,好歹我是个郡公,总不至于有性命的危险,知道了吗?”
常焱一听是大宗师,也是一惊,随后摇了摇头,回道:“郡公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应对。”
施叶点点头,与五竹相扶着回了静悦殿。
回殿之后,施叶便请来了母亲与父亲。罗羽鸿关心的永远只是施叶,旁的事情便自动自发地被忽略了。只见他絮絮叨叨地帮施叶上药包扎,督促着宫女们煎药熬药,直到被媖亲王瞪了一眼,才有些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施叶见状,连忙详详细细地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叙述了一番,媖亲王听罢,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面上的表情有些阴沉,不知是担心还是生气,径自沉默着,连带着殿内的人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伤口包扎完了,就去皇上那领罪吧,你总归是禁军的副统领,这事你脱不开干系。”媖亲王淡淡地说道。
施叶点点头,对着罗羽鸿无奈地笑了一下,便带着五竹离开了静悦殿。
二人走后,媖亲王不理会罗羽鸿的不满,将苏琮唤了进来:“你跟着他们,有什么消息随时回来禀告。”
苏琮点头应下,不做耽搁、领命而去。
“今夜,怕是不用睡了。”媖亲王望着外面的夜空,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