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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韧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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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将至,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变得愈发小心翼翼,不但禁军增加了更多的巡逻守卫,连宫女太监们也皆是行事匆匆,一脸的谨慎严肃,生怕在这喜庆重要的日子里给自己惹上半点麻烦。
施叶与五竹,一左一右,正往静悦殿里走着。两人时不时地聊上几句闲话,走了一段路,施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这暗淡阴沉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响亮,于是自顾自地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生恐惊扰了这宫里的清静。
“拜见郡公!”常焱自南向北,与施叶走了个正对面。
“免礼。”施叶连忙扶起常焱,笑着问道:“换完班了?”
常焱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是。属下有事要向郡公禀报。”
施叶面色不改,眼角微斜、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微笑道:“恩,回去再说。”
静悦殿内,没有闲杂人等,施叶便让常焱、五竹一同环坐桌旁,省了那些尊卑有别的规矩。一开始常焱也不敢,但接触时间久了,便知道施叶是当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也便就顺从了她的意思。
“那位……”常焱稍稍提颚,点了点天牢的方向,继续说道,“的药,属下不敢再送了。”
施叶心头多跳了一拍,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郡公放心。属下今日去天牢走了一趟,瞧着他已经没有性命的危险了。不过,他手脚上的伤若是痊愈了,属下担心再想困住他只怕有些困难。”
施叶略一思吟,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后,轻轻叹了口气:“与他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却觉得他也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人,所以总是有些不忍,不过,他毕竟是北唐的人……你说的对,这件事到此为止。”
常焱面露赧色,尴尬地嘿笑了两声:“属下贱命一条,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思前想后,有点担心郡公因此受责。”
施叶微微一笑:“其实,我倒担心连累了你。你的那位天牢里的朋友,也要打点好,虽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帮助他,可是也别落人口实,把这件事传得越来越离谱。”
常焱连忙点头,应道:“郡公放心。”
说定此事之后,施叶又吩咐厨房做了些小菜,留常焱在静悦殿用过晚膳后,才放他离开。
如此又过了两日清闲的日子,这天傍晚,施叶刚刚用完晚膳,马逸突然派了人来请。一听到这个名字,施叶心中的抵触情绪立刻腾腾升起,忙问所为何事,无奈前来的吐蕃随从并不熟悉汉语,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也没能说清楚缘由,最后施叶气极反笑:“你们家王子是故意的吧?”
小随从听了只是傻笑,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这句话小随从倒是听得明白,连忙点头行礼,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皇宫的冬夜寒月孤悬,北风呼啸,比起前几日又冷上了几分。
施叶与五竹自然而然地运起昆仑派内功,丝毫不觉得外面寒冷,而跟在身后的小白,从小便未学过什么武功,被寒风一吹,连忙缩紧身子。施叶见状,连忙停下来,推了推她,说道:“瞧你冻的,回去吧,有五竹陪着我就行了。”
小白心中大喜,十二万分地感激涕零着小姐的这个建议,但嘴上仍是犹豫:“真的不需要我陪着吗?那个吐蕃王子不会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吧?”
施叶忍俊不禁,五竹没说话,只是将握剑的手提了上来,双臂交叉于胸前,“看”着小白。
“这是安国的皇宫,他能企图什么?快回屋吧,我们俩一会儿就回来。”施叶笑着将小白推了回去。
“奴婢遵命!!那我这就去让厨房煮些降火气的汤,给小姐您备着。”小白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便一溜烟儿地跑没了踪影。
“这丫头!当我是去打架的么?”被小白这样一闹,施叶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与五竹慢悠悠地朝着马逸的寝宫而去。
“……”
寒风瑟瑟的夜里,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施叶立刻警惕快速地扫了一眼前方的暗处,同时压低了声音:“五竹……”
“嗯。”
一声叫唤,一字答应,两人便已心意互通,施叶没有大的动作,仍像刚才一般迈着悠闲的步子,好像什么都未曾发觉,五竹则一脚微动,不带一点痕迹地落后了半步,挨着施叶走在了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做出了习惯良久的防守站位。
这人无端发出声响又后续行动,究竟意欲何为呢?
难不成昔日那名杀手终于要对她出手了?
施叶心中一边揣测着,一边留意了下四周,她忽然发现这附近竟没有一队禁军在巡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
两个人正沉默警惕地走着,施叶忽觉脊梁无来由地窜起一阵寒意,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心跳莫名加快,一个不知来自于何处的危险似乎就要将她与五竹吞噬在此处!
施叶心中大惊,正欲提醒五竹,便见身后侧的五竹早已一跃而起、向前扑去。
五竹动作极快,还未到达那人面前,便已拔出了手中的剑,明晃晃的剑锋在半空中一闪而过,施叶也没瞧见那人用的什么武器,五竹便又退了回来,落在施叶身前,横剑而立,“盯”着眼前的那道黑影。
黑影身材瘦小,佝偻着身子站在五米之外,头上罩着一顶与肩同宽的斗笠,将整个头颅都遮挡在斗笠之下,让人无法分辨他的样貌,甚至是年纪与性别。
施叶侧头看着五竹,发现他并未受伤,才将目光移向那人问道:“尊驾何人?”
黑影右手化掌,竖在胸前,将腰直了起来,他的身高一下子高了一头之多,只是面部仍是隐藏于斗笠之下,让人觉得有些鬼祟。
“韧禅。”
干哑低沉的声音,还有点气喘吁吁,像是出自一位七八十岁的老爷子之口一样,丝毫不足为惧。但是,这两个字,仅凭这两个字,却可以让所有的人心生畏惧、无法小觑!
“不知韧禅大师寒夜驾临我安国所为何事?”
施叶虽是面上神情自若,可手心里却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多年苦练的武艺,在面对这样一位宗师的时候,好像都变成了花拳绣腿。单看刚才他简简单单的一招便将五竹击退,便可推知,只要他想,今晚她与五竹的性命便算交代在这里了。
可谁知韧禅却根本不再理会施叶的问话,放下手掌,身子又佝偻了下去。
此刻,施叶瞧得分明,呼呼北风,吹得衣衫上下乱飞,但韧禅身上的黑衫却乖巧柔顺地贴着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好似主人静站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一般。
施叶正戒备地盯着韧禅时,又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那身影身着白色衣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颊上的大酒窝若隐若现,于夜风中昂首而立,不是李青是谁。
只是他面无血色,在凄暗月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而那袭白衫,灰红相间,破污不堪,随着寒风瑟瑟抖动,带着他的人一道在风中摇晃。
“施叶。”李青开口唤道。
“你怎么……”逃字还未说出口,施叶便反应了过来、硬生生吞了回去。
有一位大宗师在,这区区天牢,又哪里困得住李青?
“我知道安国禁军千万,可是我们不想伤人,说完这几句话我便走了。”李青轻声说着话,夹带着脸颊上的酒窝一隐一现,一如从前的那般微笑,温柔帅气,让人如沐春风。
施叶眉头紧蹙,心中那股矛盾纠结的情绪再次燃起。
“你想说什么?”
李青张了张嘴,却又只是紧了紧眉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远处这时却极不配合地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虽是大抬脚、轻落步,可是在场的四人却都听得分明,只是李青未动,施叶便未动;施叶未动,五竹便也未动。
而韧禅则自始至终像尊雕像一般,半隐在黑暗之中,纹丝不动。
“郡公!这么晚了还……”
领队巡逻的正是常焱,当他看到施叶对面的人时,立刻撑圆了眼珠子,到了嘴边的问候话语全数化为惊愕,“李、李青?!”
李青颤悠悠地抬起手臂,抱拳说道:“常兄弟。”
常焱却未答应,连忙抽出刀,指向了他。
李青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看向施叶,幽幽说道:“这次蒙你相救,我北唐很承你的这份情,但我甘心留下,也多半是不想连累你。只是现在……”李青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却不得不走了。”那笑中,有骄傲,也有苦涩。
施叶摆摆手,让常焱等人退下,然后说道:“我救你只是出于人道主义,与安国北唐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李青皱眉:“嗯?人道主义?”
施叶一时口快,说了前世社会的词语,心知李青不懂,却也无暇解释。她此番去见马逸并没有带兵器,转身便从禁军队伍中拔出了一把刀,说道:“我现在却得为安国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