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成长笺注》没荆棘的鸟

1、遗诏

　　天空的暮色在黄昏时分蔓延，一片凋敝而又肃杀的气氛笼罩了长安，明明已经入春了，可是南飞的大雁却丝毫没有回归的迹象，草木也是一片衰垂的景象。久久都不见新芽，绿色在这个春天似乎是奢侈品。宛若深秋，一片破败的样子。
　　也就是在这年的春天，已经登基二十一年的盛天皇帝，也就是我的祖父，因为终年劳累，年迈的身子终因为身体不支而倒下了。可是以祖父的性子，是最见不得大权旁落的，还是在病榻前批改奏章，在即将撒手人寰的第二天才传来四大宰相，面授机宜。还好，祖父没有忘记我那被贬在蜀中的父亲，传他回京。父母听闻遗诏后喜不自胜，在这终年潮湿的雅州，父亲因为水土不服，本就不够强壮的身体又患上了风湿，母亲也因为长年劳累而容颜憔悴，青春不在了。都说是色衰爱弛，可是父母的感情反而更加深厚，更为笃定。雅州靠近吐蕃，虽说不比成都那么繁华异常，为蜀中重镇，但却是川西的门户，也更是蜀中的大粮仓。每当年关将至时，却也是少不了吐蕃的清扰，这时候，父母就会带上其他家眷左右逃亡，比之难民，更像是无路可走的蝼蚁。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其他的兄弟就能在长安享受亲王贵胄的奢侈生活，而我父亲却像是没人肯收留的丧家之犬。更不明白的是我那祖父为什么会如此狠心，让自己的儿子受这般苦楚。
　　盛天皇帝把皇位传给了二子淮南王，听父亲说他是一个很具有文韬武虐的人，于动能上马杀敌，灭胡人威风；于静，能填词作赋，好不快活。更是能写得一手好字，相较于书圣王羲之据说也不相上下。
　　先帝有五子二女，老大梁王，老二淮南王，三女华阳公主，老四吴王，老五代王，七女江阳公主。父王居六，依照遗诏被封为赵王。先帝驾崩前父亲一直未获得封王与爵的机会，只因为在父王年少时曾在一次宫廷宴会上无意得罪了盛天皇帝的宠妃王昭仪，说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幽容而寡笑，若无倾朝之力，恐再见其笑靥。”不知怎的，这句话被王昭仪所知晓又传到了盛天皇帝的耳中，经王氏一闹闹，再加上与父王一直不睦的吴王从中挑拨，硬说是父王对先帝的宠妃图谋不轨，一个“幽”字又被无限的放大成将盛天皇帝所钟爱的宠妃比作是褒姒，皇帝为周幽王。继而让盛天皇帝大怒，将父亲贬到了蜀中。
　　“今日想到这些往事，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伴君如伴虎。容音，明日就要回京了，此方回路，也不知会不会....”父亲的眼神中流露出那么深沉的担忧，面部的肌肉收拢，缓缓的抽搐着。
　　母亲瞧了瞧我道：“王爷莫要担心，后事谁又可能预知，谁又知道是福是祸呢？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看了看四周，又小声的对父王说：“其一我们没有权柄，即便裂土分王也只是个悠闲王爷，遗诏不是说了不与你兵权么？其二我们远离长安多年，你父亲是最不喜皇权旁落到大臣手中的，朝臣更迭频频，能有几个相识的，背景全无。也不会给他带来威胁。他还会多此一举的除掉你么？”然后瞧了一眼待在墙角昏昏欲睡的我，微笑道：“这孩子，明早就会有马车来接我们回京，还要起大早呢，快去睡吧！”这一年我十四岁。
　　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是在父母躲避吐蕃乱军的路上早产的，当时母亲已经怀我七月，马在崎岖的山路上发了性子，突然狂奔起来，母亲怀着我坐在马车里，虽说有软垫，但也耐不住这马的性子。母亲感到腿部温热，继而难以言状的剧痛袭来。然后她看到了血，当时车子里只有她一人，因为空间狭窄，父王在前面引马，可是马发了性子，挣脱了他手中的缰绳，狂奔到了一里以外。马停住了脚，蓦地听到车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我便降生了。至此以后母亲永远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可是父亲亦不愿再娶。
　　父亲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当时和我们一起逃难的有一个雅州知名的相面师，说我“眼眸奇亮，能定心神而又具威慑；鼻梁中兴而下微凹，乃是有治世之才；耳垂大而剔透，是福泽深厚之人，贵不可言。”父王说的有鼻子有眼，母亲也爱拿这个说笑。可是我也不过是当笑话听听。不过其她女子皆好针线女工，我却独爱读书。母亲言之，“都快要赶上教书先生了”
　　第二天一大早，已经有马车在道口等我们了。走近后定神一看，原来知府和一众雅州官员正在准备给我父王送行，虽说我年岁不过十岁有余，却也是最见不得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嘴脸，心里顿时觉得十分厌恶。不由得瞪了领头的那个知府一眼，讪笑道“往日里见知府大人，大人都唯恐引祸上身而避之不见，怎的今日还劳动您的大驾，前来送行呢？也不怕再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么？”
　　他不觉一惊，想是觉得我这个还未出阁的小小女子尽然也有这样指摘他的时候，心里似是不忿，却有不敢如何，到底也被封郡主了，虽说是有名无实，他也不会把我怎样。
　　只见他微微抬头，可是在他眼中分明就看不到所谓的谦卑，嘴角抽搐，倒像是要把我给吃了。也不见他拱手作揖，神色反而凛然道道：
　　“郡主居于雅州十年有余，本府有什么也自是瞒不过郡主的火眼金睛，我们雅州居西川边陲，又时常遭遇吐蕃的清扰。郡主又不是不知道那蛮夷的厉害。虽说是知府，但也监管兵务。郡主承蒙王爷悉心照顾，自是不必本府有什么担待。”
　　他这话中气十足，一时间到想不出拿什么话去应对了。只见他面部的那些肥肉有聚拢到一块，看的人直发毛，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府为正五品知府，郡主只是为‘县主’，是为六品，自是不必让本府来拜见郡主你的！”
　　那一个个字都随着他那肥厚的嘴唇里冒出来，极像是一条蠕动的大红虫，直叫人恶心。大梁是最在乎尊卑之分的，皇室亲眷，官员品级也被规定的极细。他这一说，我顿时语塞。
　　可是没笑道，这个满脸肥肉，膀大腰圆的知府反倒还来劲了：
　　“今日郡主回京，此乃乔迁之喜，本府就免去郡主行礼了，哈哈哈哈...”
　　我木然，居然就这样被人奚落了！今日这些奴才都敢这般对我，来日入京，又会有怎样的艰难险阻在等着我，我害怕极了。他这般轻曼与我，肯定是背后有人撑腰，只是不知是谁？这一路回京是喜事还是祸事，还是宫中早就摆好的一出鸿门宴？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呢？
　　这一路的艰险，我又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