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你的时候》冷山

6、第六章

　　这家会所在南昌八一大道尽头的一片田野中，和学校比起来，那里算是凉爽的了。更妙的是，我们可以一边打球，一边看欣赏网子外面的风景。那是一片浓郁的江南田园风光，红色的农家瓦房聚在一起，嵌在山谷南面，正值晚稻收获季节，人们戴着巨大的草帽在田间劳作。我不知道胡子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不过对于他在这方面特殊的灵敏的嗅觉，找到这个地方也不足为奇。
　　我和胡子大约打了一个小时，后来来了两个女孩，我跟其中一个起来球来。我没有问她的名字，不过球技不错，姿势也很标准，穿着正规的网球装。大概半小时，我觉得她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喝饮料。胡子摆出以往吸引女孩的神态，大谈起他在中学时网球比赛的战况，校队选手啊，在比赛中怎么负伤啦，学校之间联谊比赛拿第一什么的。两个女孩摆出一副崇拜的表情看着他，并对胡子手臂上的小纹身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们也有个纹身。”她们各自掀起上衣边，露出腰间的小纹身，一个是蝴蝶，另一个是片枫叶。我其实很讨厌纹身，但她们的纹身不大，小小的，让我觉得非常性感。从谈话中我了解到，她们俩是隔壁学校的学生，国际关系专业，一个叫林琳，另一个叫杜婉。
　　“唉，我们学校太差劲了，最下等的私立学校。”林琳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教我们《现代史概论》，竟然用一口湖南话讲，我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他还能教书？真是奇怪。”我说道。
　　“他就是有个博士学位证书，天杀的，考到博士就能作老师。不过，班里的湖南人可高兴了，他们像上帝的宠儿一样，俯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儿，他们还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个男人讲课哪哪好，哪哪有深度。”
　　“真是幸灾乐祸呐。如果是我，就给校长室写封意见信，详细阐明这种教师的危害之处。”我说。
　　“你的胆子挺大的啊！我可不敢，怕惹麻烦。你以前是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学生？”
　　“不听话？你是指不听老师的话吗？如果是这方面还真被你说对了，我曾经很讨厌我的班主任，那是中学时候的事。不过这很正常吧，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的老师。”我喝了一口茶，她也跟着喝了一口可乐。
　　我继续说：“我虽与他作对，可他拿我没办法，因为我学习还可以。只要你的功课好，考试名列前茅，他们就没话说，即便你真的错了，他们也会轻松地原谅你。这可是对付老师最好的方法。”
　　“嗯，你说的倒对。”她看着我的脸，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个座位上的同伴。“他们聊得蛮高兴的嘛。”
　　“胡子最擅长和女孩聊天了，我在在他面前都是听的份儿。不过他很少主动和女孩聊天，除非他喜欢哦。”我说。
　　她听了我的话感到惊奇，“你是说你的朋友对我的朋友感兴趣？”
　　“嗯”，我点点头，“在我看来是这样。”
　　“那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哦？很花心吗？他看起来在追女孩这方面很有经验。”她有点担心地说。
　　“他是个真诚、尊重别人意见的人。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的朋友不同意，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我觉得我说的太深入了，跟一个认识不到半天的人说朋友的性格，有点不妥。”
　　“不会，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这是第一次来。是那位少爷带我来的，我不负责钱，只负责打球。”我指了指胡子，胡子见我指他，向我挥了挥手。
　　“看来我们很相似啊，我也是赔她来的。我可不喜欢这种奢华的地方，打个球要五六百，足可以听一场音乐会了。”她嘟了嘟小嘴儿。“我呢，没什么大的愿望，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有钱人，所以对这些地方也不奢望。如果非要我说出个愿望，就是去日本留学。”
　　“那要把日语学好啊。”
　　“对啊，所以我报了日语选修班，平常看看日语电影。你看过什么日本电影吗？”
　　“《伊豆舞女》算吗？”我努力想出这部电影的名字。
　　“哎呀，你怎么会看那么老的电影？”她一脸惊讶，“伊豆舞女，嗯，伊豆舞女”，她从重复了几次，“你喜欢里面的什么哦？”
　　“我喜欢里面的女主角啊，山口百惠。”
　　“天哪”，她又张着嘴惊讶地说，“我敢说你是山口百惠最年轻的粉丝了。”
　　“说不上粉丝，只是她让我感觉自然舒服而已。”
　　“感觉到自然舒服？在乱哄哄的世界里让你感到安静，对吗？”她问到。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对了，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你感到自然，感到安静，就说明她是你喜欢的类型。”
　　“这是你爱情理论吗？”我问道。
　　“对啊，是我的爱情理论。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嘻嘻……”她向下抽了一下脖子，然后吐了吐舌头。她摘下网球帽，梳理了一下头发，再重新戴上帽子。
　　下午4点左右，我和胡子与两位姑娘分手道别。半路上，胡子去了他女朋友那，我回学校。我和胡子分别前，他问我那姑娘怎么样，我说还好，他说道：“嗯，我觉得也不错。我留了她们的电话，有时间再约。”
　　回到学校，很久没有玲子的消息，我去美术学院打听，有人告诉我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课了。她去了哪儿？我的心情再度消沉下去，对课程也产生厌恶感。玲子在我的梦里一度出现，她站在空旷的大路上迎着手召唤我，可我怎么也跑不到她身边，只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这种声音在头上一边一边回放。我想我该出去走走了。
　　于是，我一个人背起背包，带上所有的储蓄，买了许多压缩饼干，还有一些罐头、熟腌肉，最重要的是买了一张地图，这样我不至于迷路。我沿着一条公路，徒步走了几百公里。傍晚我看到远处的孤山沉眠于火红的夕阳之下；南迁的群鸟静静地划过天空，飞向山的另一边；路没有尽头，它越过平坦的盆地，又沿着山峦向前蜿蜒伸展；早晨我在一家满目狼藉的客店睡醒，又急忙忙奔向山顶，太阳从东方大地升起，神圣庄严，没有谁能阻止它的运转，就像我永远不能阻止玲子的感情，不能阻止玲子逃逸出我的童年记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自私，“让玲子去飞吧！”我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有生之年储藏的感情终有一天会被大地埋葬，被无尽的空气吞噬，并随着躯体的腐烂而永久地散去。我还何苦固守着自己的那份渺小的感情呢？“爱情算什么东西？”我对着东方喊，“什么都不是！你的付出别人懒得理会，你的一厢情愿被头上的神灵嘲笑，你的痛别人感受不到，你是最失败最低等的尘埃！”
　　山顶光秃秃，只能看到几棵半枯的野草，而山腰间的浓雾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散去。不一会儿，远处的农家开始炊烟袅袅，妇女们走出房舍，梳头洗脸。我站在山顶上，静静地看着这些四方的院落，它们把我重新拉回原来的世界。于是我开始向回走。
　　当我回到学校已经是两周之后，一身臭气地回到寝室，头发又脏又乱，脸彻底晒黑了，衣服也脏兮兮的，牛仔裤还破了几个洞，索性剪成短裤穿。“真像个乞丐”，我照了照镜子说。不过，我所有的零用钱所剩不多了，也不好意思开口跟父母要，于是我打算在学校附近找个兼职性质的工作，利用周末的时间打打工。
　　几天后，我在一家花店找到了份工作，内容很简单，浇浇花、打打花刺、送送花什么的，偶尔也和老板娘学包扎花束。不过送花是件头痛的事，那些不敢送花的人让店员去送，当然要加钱。老板娘一遇到这种订单，就把目光投向我，然后大喊“阿木，送花去吧，50块钱的小费。”一般情况下，只要我打个电话，女孩们就会从宿舍下楼来拿，可有些人要求很苛刻（当然小费也要增加），比如在下课后第一分钟送到女孩手里，或者要我直接跑到女生寝室前。虽然送花能得到一些钱，但我还是习惯不了众目睽睽下拿着一束花来回奔走于学校内。每个女孩都会羡慕地看我一眼，好像是我送花给自己心仪的女孩。为了表明我的身份，我特意买了一身便宜的白衬衫，然后在背上印上红红的四个大字“丫丫花店”。没想到我不意间给老板打了广告，花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平常上课，周末打理花店，忙忙碌碌，很充实。
　　至于林琳，她们学校的学生在“暴动”，学生不能上学，老师不能教课。林琳就给我打电话，说到我们学校来学习，并给我一大堆课程表，要我查出每门科目的上课时间和地点。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校务处的授课表里帮她查出课程的详情，并写在纸上交给她。下午我陪她在学校里乱走，从教学楼一直到实验楼，又拐向图书馆看了一个小时的杂志。在阅读室，我抬头看到她认真读书的样子，很是可爱。我拿出随声带的笔，撕了个纸条，在上面写道：“你读书的样子真可爱，我以后做你哥哥吧。”然后放在她面前。林琳看后，又在上面写道：“好啊。”
　　那天林琳告诉我她们学校的情况很糟糕，由于是二流私立学校，毕业证书得不到认可，学生们找工作很难，学生们都气疯了，整个学校的玻璃能砸的都砸了，商场也被抢了。“告诉你哦”，林琳用她细细的嗓音说：“那些人就像强盗一样，见到什么抢什么，什么相机店啦，服装店啦，连药店都被抢了。”
　　“那学校怎么应付的，总不能这样下去吧？”我问道。
　　“学校派校警出来，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又让警察出来制止，但还是没用。最后没办法，学校向政府求救，政府就派武警来制止。告诉你哦，装甲车都出动了，守住每个路口。”
　　“这事怎么没有报道出来呢？”
　　“谁知道呢。唉，记者也要吃饭啊。”林琳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件事的起因要归咎于学校。唉，学校已经变成赚钱的机器了。人们总是为了钱而不择余地，出卖人格也会一笑而过。他们的脸厚得连蚊子都叮不透。”
　　“哈哈，这个比喻很恰当。那让我们一起看好戏吧，看他们怎么收场。”我说道。
　　“嗯，反正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谁也不对。学生不对，学校更不对，但学校的错误是根本上的，树根烂了，树还能撑多久呢？不过我不怕，他们闹他们的，与我无关。我老老实实地看书、学习，有时间还能跟你聊天。我希望他们就这样一直闹下去，看看究竟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同意，闹吧闹吧，看看好戏喽。这件事对我来说纯粹好玩而已，可这样下去肯定对你们学生不好啊。”这时我们已经出了校门，走上一条公路，我们打算就这样走到林琳的学校。路边的柳树招摇在北风中，把叶子落在地面上，踩在上面嚓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