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虎》满城春色

11、【十】似明非明

　　八月十四，听闻城外顺安村的村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花灯祈福许愿，苏未一时兴起，拉着江子染早早来了叶府，生拖硬拽的把叶丞秋绑架似的抓入马车，一路烟尘滚滚。
　　到达村子的时候暮色刚好降了下来，村边的河面上已有星星点点的烛光起伏流转，倒是有趣的很。长安城中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们也来凑热闹。人声鼎沸，比肩接踵，小小的村落好不热闹。
　　这边不知是哪家小姐的香囊被挤掉了，哪个俊俏的少年郎拾起，轻唤一声，小姐回过头来，只看了一眼便羞得用团扇遮住小半张脸，羞答答应一句多谢公子，声若黄鹂，眉眼含春；那边没人的角落里，村子里哪家的姑娘低着头将一枚同心结塞到情郎手里，缓缓抬起眼，只匆匆扫了一眼情郎满是柔情的眸子，就瞬间垂下眼帘，面上一团红晕赛过六月里的榴花；河边，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在灯上写了心上人的名字，小心翼翼的放在河面上，双手合十，面带虔诚，心含期望。
　　苏未拉着江子染的袖角走的艰难，手上却丝毫不肯松一分力气。叶丞秋皱着眉跟在他们身后，原本就没有心思来看什么花灯，他又素来不喜人多，所以只是紧紧跟着身前的人慢慢的走，无心欣赏眼前的良辰美景。
　　好容易挤到河边一处还算宽敞的地方，三个人理了理被挤乱了的衣衫，还没松口气，一旁的小贩就上前来客气的问道：“呦，三位公子，看几位的穿着打扮，从长安城里来的吧？今儿可是好日子，几位公子想必也是来凑热闹的，要不要买盏花灯放？”
　　没等叶丞秋开口拒绝，苏未便伸出手去拿了一盏，塞到江子染手中，又拿了一盏塞到叶丞秋怀里，自己也拿了一盏，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丢给那个小贩，拿起小贩摊上的毛笔一边沾笔一边说：“好容易来一回，不放岂不可惜？大老远跑到这里难道就图个被挤得肠子都折了？来来，都放，什么家人平安升官发财，想写什么便写什么，总不辜负了我们耗费那些功夫来这一趟。”
　　江子染闻言摇着头无可奈何的笑了，从摊子上借了支笔，思忖了片刻，刚提起笔来就被苏未捉住了右手。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笑得魅惑的桃花眼，不由得面上微红，只得任由他好似将自己圈在怀里一般握住自己的右手，在花灯的花瓣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两个字。
　　苏。
　　未。
　　于是江子染的脸更红了。抬起笔来作势要把那两个字抹掉，却被苏未抢先一步夺过了笔，又把着自己的手点燃了灯。江子染又羞又急地抬起头来，干净澄澈的眸子里带着嗔怪，而对方却是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将他手里的灯凑到自己跟前。
　　三个柳体的小字，工工整整：江子染。
　　羞急了的青年别过脸去不再理他，只留一个通红的耳根给他看。
　　苏未轻笑一声，猛的一拉江子染左边的袖子，那人的身子便要往前倒，眼疾手快的环住他的腰，就势拉着他蹲下，又掏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红线，将两人的花灯绑在一起，硬是把着他的手一起将灯放了。
　　红透了脸的江子染过了片刻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苏未攒在他的掌心，想要抽出来，却被苏未霸道而温柔的拽住。如此这般几次，便也不再挣扎了，反正这几年也被他这么调戏惯了。所以索性安静下来，低着头不去看他，任由那人纤长微冷的手指慢慢划过自己掌心，分开自己并在一起的手指，再紧紧握住。
　　于是两个人便这么站在河边，肩并着肩，十指交叠。
　　叶丞秋看在眼里，心里除了羡慕，更涌上些许酸苦。心里知道苏未这些年的不易，低低叹了一声，也别过脸去不看身边的人。
　　彼时天色已暗，河面上满是微小而温暖的烛光，到似银河倾泻下来似的，好不美丽。
　　这般美景，让叶丞秋想起八年前的中秋，有个名叫赵穆恩的少年揣着一盏小小的孔明灯溜进自己书房，两个人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放了。那个少年也似苏未一般，立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牵起自己的手，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希望我赵穆恩，和叶丞秋，永远交好，不会像各自的老爹一样，见了面就吵架。”
　　仰起头闭上眼，叶丞秋想起今早父亲告诫自己的话。
　　赵穆恩失忆对于如今的两家来说是好事，索性假戏真做，叫他们两人真的闹翻，即是如此，赵穆恩也无需费力寻得过去的记忆了。叶丞相疾言厉色的警告叶丞秋，许他入朝为官已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叫他好生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本事，能否保得叶家上下的平安。
　　肺腑里好似被扎了一根针，呼吸之间皆是疼痛。回过神来，就看见苏未弯了身子去捡被水流推到河岸的花灯。
　　苏未心坏，看见灯上写的是个人名，便大声念了出来。弄得两方都红了脸缩到人堆里。江子染在一旁好言相劝，却被回应道：“若是有人捡了我们的花灯，”话说到此，苏未欲将唇凑到江子染耳边，江子染刚要躲就被苏未拽着他的手拉了回来，顺势搂住了他的腰，凑近他的耳朵，暧昧的说道：“你我便这么牵着手去领那盏灯，好不好？”
　　江子染听了就去拨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得到对方爽朗的一阵笑声，继而又被他拽紧了手。
　　两人闹着的时候又一盏花灯停在叶丞秋脚下，苏未笑道：“行之，快捡起来看看写的是什么？你叶大少爷名满长安，指不定上面是你的名字呢！”
　　无奈的摇了摇头，叶丞秋低下身子，将怀里的灯放到地上，这才去捡那盏。小小的一盏灯上写满了字，字迹不是很好看，有些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叶丞秋心里一紧。
　　这分明，是赵穆恩的字！
　　自己教他练字那么长时间，他断断不会认错。
　　于是小心地捧着花灯，从内到外看了个仔细。
　　“希望我能回忆起十八岁那年答应娶她的那个人是谁。”
　　“我不记得她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生的很好看，比谁都好看。”
　　“我记得她的笑容温和，那个笑容总让我觉得心里头暖暖的。”
　　“我想知道她是谁，然后按照约定上门提亲，娶了她，她也答应了要嫁我。”
　　“如果我没找到她，希望老爹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要逼着我娶别人，除了她，我谁都不想娶。”
　　他记得！他还记得！
　　心中春笋般滋长出来的欣喜从胸口沿着血液在四肢百骸里窜流不止，端着花灯的手亦有些微微的抖。一遍又一遍的将灯上的字看了数遍，放下花灯的时候不由得红了眼眶。苏未在一旁看得仔细，心中明了，伸手取了笔递给叶丞秋，又从摊上拿了根红线塞到他手里。
　　“写吧，人活着没个念想，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灯光映照下，一双桃花眼似明非明。
　　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花灯，叶丞秋提笔想了一阵，便满怀虔诚的在灯上写了几行，然后学着苏未的样子将两盏灯用红线绑在一起，放了出去。

　　逢迎，这六年你欠我太多。
　　这些情债，我一定要向你讨回来。
　　否则，我的情劫，谁又能来渡呢。

　　两盏莲花灯遥遥飘远，宛若夏日湖中盛开的并蒂莲。
　　那一盏上的蝇头小楷，工整隽秀。

　　一愿得相见，二愿得相知。
　　三愿长相思，四愿长相守。
　　五愿不相忘，六愿不相离。
　　相离已白首。

作者有话说

　　我总觉得，许愿的时候不是许给神佛而是许给自己听的
那个愿望往往就是你最大的念想，也是你努力下去的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