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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作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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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连打算和涅亚同归于尽的时候,只有缇奇在场。
那时完全变成涅亚的他,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撕碎了教团所派出的队伍。他双手沾上的,何止是一两个同伴的血。
或者说,是曾经的同伴。
圣战快要接近尾声,诺亚已不剩几个,而教团更是伤亡惨重。
这场战斗,或许根本就没有赢家。
当时涅亚刚拧断最后一人的脖子,望着空荡荡的战场有一瞬的晃神,下一秒,那把剑已经插入了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
原本还在旁观的缇奇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击晕了他,但是伤害已经无可挽回。
结果亚连和涅亚都没有“死”。
却也都一步一步地,在逼近死亡。
亚连醒来后问的第一句,不是为什么阻止我,而是——
“你在救谁?”
亚连沃克,还是涅亚。
缇奇笑说有区别么?
少年很认真地看着他,反问,你说呢?
“想要救的是涅亚,结果醒来的是我,想必你很失望。”
少年自嘲地一笑,目光中不无挑衅。
“不。”缇奇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认真,他俯下身来,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很高兴。”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动,他们对视了很久,最后还是亚连先败下阵来。
“放心吧,涅亚没死,我感觉得到。”
他移开视线以后这样说。
缇奇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之后有一次他曾这样问过他:方舟一战后,为什么救我?
而你救的,又是哪一个我?人类,还是诺亚。
亚连说我不知道,只是第一反应就那么做了。
缇奇笑说,我也是。
自从涅亚开始频繁地与他争夺身体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缇奇都陪在他身边。
由于身体的主导权时常变换,亚连的记忆也是零碎的,他并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明白他会待多久,只是长久下来,最初的抵触也早已成了习惯。他习惯了每一次苏醒,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那永远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并不想过问那笑容是对谁的。
直到某天在浴室忽然恢复神智,看着那一瞬镜子里那张与缇奇神似的脸,他忽然就明白了。
或许那个男人看着的,根本就不是他。
毕竟,只有镜子里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诺亚,才是缇奇的同伴。
而他亚连沃克始终是驱魔师,是他的敌人。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眼看着自己杀人,看着自己双手沾满同伴的鲜血,却始终袖手旁观。
他曾不止一次地质问缇奇,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无数次地看着自己满手血腥却从来都不拦?哪怕对方是诺亚你也都无动于衷吗?
那些死去的人之中,除了教团的驱魔师也曾有过诺亚,他的同伴,即便如此,缇奇也从来都不曾插手,不论对方是谁。而当自己落了下风,遇到危机的时候,他却永远都是第一个出现的。
亚连本以为,缇奇这么做,只因他是站在涅亚那边的。
然而直到那一天,他重又夺回身体后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自己掐在缇奇颈项的手。那时他才明白,他错了。
缇奇不是不拦他,而是拦不住。
当他颤抖着松开手的时候,缇奇却笑了。
他笑着对他说——
“你回来了。”
那天,是他第一次在缇奇面前落泪。
他是真的累了。
无数次地从噩梦中警醒,无数次地失去身体的主导权又无数次地夺回,然后第一眼看到的,就只是一地尸体。
他甚至都不敢去细看那些尸体里有谁。
涅亚大多数时间都出现在夜里,他一到晚上就不敢睡熟,而他的精神状态越是虚弱,涅亚就出现得越频繁。有好几次精神恍惚中,亚连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谁,只觉得头痛得像要炸开。如此折腾下来,他甚至都很诧异自己竟然到现在还没崩溃掉。
而这一切,缇奇始终都看在眼里。
“所以前两天你受的伤,也是我干的?”那时他就很诧异,竟有人能伤得了缇奇。
“准确地说,不算是。”缇奇一耸肩,笑答。
那时的他,并不是亚连沃克。
少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然后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缇奇忽然开口。
“还记得这个么。”他摊开手,几只紫色的蝴蝶从袖口钻了出来。
亚连望着那些蝴蝶,眉头微皱了起来。这东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好的记忆。
缇奇像是也看了出来,只让蝴蝶绕自己飞了一圈,又将其收了回去。
“这些地狱蝶为了长大,不仅吞噬猎物,还会吞噬同伴。”
亚连看着缇奇,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跟自己说这个。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它们自己就会被同伴吞噬。只是为了生存。”缇奇在他面前蹲下,将手搭在他肩上,少有地叫了他的名字,“亚连,想要活下去并没有错。”
少年睫毛一颤,眼睛里清晰地印着男人的影子。
“你只是想要活下去。”
缇奇在很近的地方看着他,然后手臂轻轻一收,将其摁在了怀里。
亚连合上眼,泪水在他心脏的位置浸出一片湿热。
缇奇从不限制亚连的行动,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所以只要他想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这次他并没有走,这点让缇奇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走。”那天早晨,他这样问。
“走?”亚连仰起头,苍白的嘴角扯开个苦涩的弧度,“去哪儿?”
不管他走到哪里,所能做的都只有无尽的破坏与杀戮。
“你的那些朋友们呢。”缇奇叼着根烟,手法娴熟地玩着纸牌,“那个戴眼镜的小哥,还有那扎马尾的,怎么从没见他们找过你?”
“他们不知道我在哪儿。”亚连扭头看着窗外,面色在光晕下更显得苍白,“很早之前,我就把他们都赶走了。”
确切地说,是他自己逃了。
缇奇停下手中玩牌的动作,转眼望着他。
少年的眼睛里满布血丝,下方还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睡眠质量很差。
男人玩笑的神色褪去,眉间泛起细微的褶皱。
“那现在呢,为什么不赶我走。”
他本该用调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带点挖苦,带点挑逗。但不知怎地,他用了很轻缓的语气。就像是认真地想要答案一般。
“他们待在我身边,随时都有可能被我误伤。”亚连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左手,“我已经伤害过太多同伴了。”
“而我不是你的同伴,所以才不用担心?”缇奇帮他总结完,一副我很受伤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少年你可真狡猾。”
“不。”然而亚连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他,“因为你足够强大。”
缇奇不说话了。
“强大到可以压制住我。”他想了想,又更正道,“我是说,压制住涅亚。”
缇奇沉默片刻,然后淡淡一笑。
“但愿能幸不辱命。”
一定是错觉吧。
少年那清澈的目光之中,竟有着一丝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