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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真冢]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沉入了那个梦
大约是四点钟过后,九州那边的车进了停车场,与大阪来的车前后差了不到十分钟;车是有些笨重的德国车,在停的时候没少花时间。真田在接待处远远地望了几秒,便打发原本要带领大阪人的学生去找喜桥教授,亲自领了大阪的学者们,安排房间。O大的那几个研究镰仓时代的年轻教授一看到真田便操着浓重的关西腔攀谈起来——虽说玩笑多于学术,但看在可以帮自己甩脱一些窒闷的份上,真田没有打断他们。
总算是安置好了。真田挑了个窗户,发现停车场上已没有了人影。尽管这走廊的冷气并不如大厅充足,他还是决定留下。
若现在下楼,大概会和九州的人碰个正着。
真田所在的S大历史系头一次组织这种学术会议,经验少得可怜;请教了几位别校同行,总算是摸着了门道;前前后后准备了两周,今天才迎来全国各地的学者。一想起整件事真田就谈不上愉快,发起这个日本史研究会的喜桥裕子一转身便把会务全数交给真田弦一郎这还没找到机会升为教授的年轻人,还说什么是给自己得意门生一个“宝贵的经验”。刚才九州的人也来了,就差京都K大的人没到达,喜桥却尚未出面。真田横下心在这里躲一阵,全当是对喜桥这么多年来任性的一个报复。
选这家宾馆时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离S大较近,房价水平与经费预算大致相符。日期是喜桥坚持的——暑假的尾声,各校都处在最忙乱的时期,S大校内的接待机构都分不出时间照顾历史系的会议——但喜桥仍认准了这日期。抱怨着订了宾馆的真田现在才发现了这里的好处。
于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挑了个纷繁的迷宫,而且,没把大阪与九州的房间放在同一层。
无聊地推开窗户,未消的暑气和着湿闷粘了进来,逼走了仅存的冷气。大约是要下雨了,这样的雨前气候持续了几天。真田断断续续地想着,断断续续地回忆上一场雨,接着是上上场……逐场追溯,十年的时间便一闪而过;最迷人的自然是在和式大屋屋檐下听见的雨,只用听,因为眼睛记不住那种感觉——雨滴敲了一遍又一遍,能留下的只有声音,雨水和薄汗都融到了一处。
还没等到真田把窗拉上,系里的三木便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里。他一见真田就拽着要上楼;仔细一问,原来是宾馆把房间弄错了,九州那边少了一间房,现在等着真田这个负责人从中调剂。
看来这家宾馆也是缺乏经验。真田暗暗嘲笑,免不了抱怨几句;其实他自己隐约有些感觉,那有的没的不过是在填充空白——想躲也躲不了。
九州那边的代表是N大的鬼头教授,醉心“记纪”(《古事记》《日本书纪》)研究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记得喜桥在给真田他们上第一节课的时就告诫道,想在“记纪”上搞出点名堂千万不要拜鬼头为师——他是顽固地坚守自己理论的家伙。真田似乎受这句话影响,几乎没怎么跟鬼头打过什么交道;今天算是面对面了。刚说上一句,还觉是个挺豁达的人;但多说一会,强硬的学究做派就全部拿了出来,认着自己的理,完全没有回旋余地。真田明白这大概是鬼头的学生反超他当上N大历史系系主任的原因。
参加的学者中,少有系主任这类的角色;还是该“归功”于喜桥,把日期定在忙碌的季节。真田仔细翻过名册,全国只有三个学校请动了系主任,两个在东京,还有一个便是九州的M大。M大的历史系是最近几年刚建的,教授都是从全国一些名校的研究所里挖去的,年龄偏低,但很有朝气;系主任来此,足以说明M大历史系在学界树立威信的迫切。真田向来对这种目标明确的做法表示赞赏,这回却出乎自己预料的没有作出评价——谁知道呢?如此的反应也许根本就是在真田的预料之中。
正巧,少的那间房就是分给M大系主任和他的助理的。真田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巧成这样,真是脚底抹油也跑不掉了。
只能转过头,在走廊中寻找那个身影——高佻、穿着西装也会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原先属于他的房门口。感受到真田的视线,于是透过镜片看向他,对视,然后礼节性地点头;等真田回了礼,便吩咐身旁的助理几句。助理荒川带着主任的意思跑了过来,加入协调的人群。
之后,鬼头被平抚,同意让M大的人与其他地方的人合住;快速发生的转机给人一种错觉——一切仿佛是被手冢国光那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眼神解决的。
荒川与O大的花卷住一处,而手冢麻烦神奈川的土仓——以前都是S大的同学。两人在上下层,手冢也没有提出异议,仍是远远地,点头道别,拎了箱子下楼。
在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真田不知该想些什么;从鬼头那些关于对九州人不公正待遇的叨咕开始,麻烦接踵而至,幸而都不太棘手;喜桥的出现也及时地缓和了局面。鬼头带来的疲累,喜桥带来的疲累,都不及手冢的毫不拖泥带水带来的疲累严重。工作结束,真田倒在床上;睡着之前脑中只闪过一句:
雨,还没下吗?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他在梦里乞盼着能在梦里见到他所乞盼的一切
真田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会议今早开始,T大的高冈宏义一出现,真田便听到喜桥裕子咬牙切齿的声音。记不得是K大哪个不明就里的家伙把话题扯到该死的奈良时代——高冈和喜桥那著名的“奈良合战”就开始了。两人从保持学者风度的“热烈”辩论到完全不顾形象的“同门相残”口水战,前后发展只需两分钟。与会学者聪明地保持沉默——其实也没有他们插嘴的空;只是吵到忘我时不小心扯上《古事记》或《日本书纪》,鬼头硬着面孔挤了进来——但很快又会被两人“扔”出去。真田十多年来看腻了这种场景,悄悄溜出会场,拿一杯咖啡,在自动贩售机旁坐下。
跟国会打架有什么区别呢?真田摇摇头。喜桥是T大毕业的,与高冈同届,研究生时拜的是同一个老师;听说从刚进T大那会儿,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土仓曾胆大包天地问喜桥,他们是不是恋人;喜桥十分平静地说,若是恋人吵成这样,那早结婚了;大家还是没有弄清他们的关系,事情的结果是期末时土仓被挂了一门。
师出同门…在学界或许是件很微妙的事…同心协力的有,针锋相对的有……
当然,也有可能形同路人。
真田正准备把思绪放在玻璃门外的雨前空气上,贩售机里弹出茶饮料的声音把他领了回来。这次没有对视,手冢默默地在真田旁边坐了下来。真田以为紧接着的会是沉默,但手冢很快开口。
“年前的仪式,我们家没有参加,真是对不起。”
“不,是我们没有及时通知到。还收了那么重的奠仪,真是不好意思!”手冢所提及的仪式,是真田祖父的葬礼。两人的祖父年轻时在一处工作,有些交情;自从四年前手冢一家迁至九州,便没有到真田家拜访过。真田的祖父过世,也通知了手冢那边;最后来的只是一份奠仪,以家中有事的借口推脱了。那时真田忽然放了心,真田的一家也放了心——事过四年,还是不知该如何相处才算尽礼。
手冢提起这事,真田多少有点惊讶,惊讶到没有仔细考虑就谈起祖父过世前的话——抑或是故意?
“祖父感叹自己与国一先生五十多年的故交不应该为孙辈们的傻事反目成仇啊!”在了解到手冢国一身体尚硬朗时,真田替祖父叹了一句。
最初预计的沉默现在到来,真田才发现自己的轻率。
就是这样,门外的空气也是;时候未到,雨总不会下来。
同在门外的校园待了近十年,真田思忖着是否应该问些对S大变迁的感怀,聊一聊同学的去向。但有所改变的事物太多太多,多得无法一次说尽——于是决定什么都不提——于是想到年前收到的那份奠仪上多出了的一个名字,“手冢龙香”。
总是得说到她的。真田明白自己无法像一般朋友那样拍拍手冢的肩膀,笑嘻嘻地来一句“太太怎么样啊”,所以不会谈及他的生活——纵使想了解一切的心是那样迫切。
“奈良不是我的方向,所以只留荒川一个人在那里。”无缘由的话,仿佛是在极力说明手冢他不是刻意来此。
“我知道,这两三年你的论文全关于镰仓。”真田没能决定自己要不要带着笑意,只能板着脸;手冢偏着头看他一眼,好象在说:“你不也是?”
不约而同,两人都把研究重心转到了镰仓时代。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在同一个杂志上发表,从未讨论过同一个问题,也就不会因观点不同而展开论战。一次两次没什么,但久了就会给人一种互相躲避对方的感觉;或许本来就是如此。
要探讨学术问题吗?现在吗?真田犹豫了。从手冢的论文可以看出,两人的观点相悖之处极多;现在讨论起来,以他们的个性虽不至达到喜桥和高冈的水平,但免不了争端。
继而怀疑起来——现在还会争论吗?还可以不顾一切地醉心学术吗?
真田的答案是否定的。
第二次的沉默是被喜桥裕子打破的。快满50岁的喜桥,成熟的大概只有外表;开心地喊着“小国”,插在真田和手冢中间坐下。
“你们学校那个荒川不得了啊!随便冒一句话就让高冈宏义再也张不开口!”喜桥从不精心装扮自己,面貌不很突出,但一过四十,学者的风度给她添了不少魅力,“看来M大的前景不错呢!我们这些老糊涂吵了三十年都没发现这么关键的问题!”
“老师您过奖了。荒川把功夫全下在奈良上的。”手冢仍是那张脸,可先前的阴沉被一扫而光。
“是老师占了下风了吧?”真田试探着问,喜桥笑得把眼角的皱纹全堆在一起,他便不敢探下去。
喜桥佯怒着骂起手冢,说他抛下S大去九州时伤了多少女学生的心——S大历史系两位英俊讲师如今缺了一位,报名的女孩都少了许多。这话题结束没多久,她自然而然地问:“夫人还好吧?”
真正紧张起来的是真田。
“五十岚她近来身体不太好。”手冢盯着饮料罐,轻描淡写。
“哎呀,那可要注意!”喜桥在这种情况下才摆出女人的架势,“小国你真是的,结婚都快两年了还称旧姓!”手冢离开东京的四年,喜桥去过九州几次,有关他的状况了解得比真田多。真田也知道她是知情人,但一次也没询问过。
“五十岚一向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手冢略扭了头,与喜桥相视以示真诚。
这回盯着饮料罐的人换成了真田。他意识到自己在听见手冢称妻子以旧姓时,心中止不住地窜上一阵愉悦,莫名的,近似于狂喜;随后,手冢那体贴的答案又袭来淡淡颓丧。他弄不清楚喜桥为什么要坐在两人之间;余光的扭曲,令他觉得手冢的视线越过了喜桥而投注在他的身上。
事实又是怎样的呢?
手冢说妻子为答谢喜桥出席婚礼,亲手制了些点心让他带来;真田这才知道喜桥与手冢的联络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喜桥乐呵呵地接受,顺带问怎么不带点给弦一郎。真田放弃了手中的饮料罐,含着些责备的眼神,向喜桥皱皱眉——果然,喜桥挑了巧妙的位置——两人都越过了她。
“我没有告诉过她你的事。”手冢在真田责备的目光中垂下眼;真田总觉失礼,便挪了回去。
……没告诉妻子……真田赞同他的作法——不管怎么说,都解释不清,还不如忽略掉全部,彻底地隔除。
但无法同自己隔除掉吧?
喜桥开始说手冢在M大建系的辛苦,说他辛苦之后的收获,说他一定要利用这次学术会议的机会,好好建立关系网。她谈起自己对会议的计划——一年一次,打出S大日本史的招牌研究。
“知道吗?我为什么选这个日期,把百忙之中的人们聚集在这里?”喜桥笑脸上愁绪轻轻的,“因为这日子,我没少被骂过;不过明年就好一点了。”
两人不知她是跟谁说的,都没有应答。也许是在揣度话中的意义吧。
“明天,是中国阴历的七月七日,”她若无其事地扫过手冢与真田,“正宗的七夕节。”
七夕是吗?真田漫无目的地想着。
雨,大概明天才能下来吧?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他分辨不出哪些是梦哪些不是梦
在两天的时间内,主要的研讨内容都已结束,明天关西的人就要回去。晚上有空,真田和系上的同事领大家在东京街头转转。到涩谷时过了八点半,几个男性不顾大家中间还有女性便吵着闹着要去银座玩。系里的小林提议男女分开行动,带着女同胞们散入涩谷街巷。真田不想跟他们去银座搅和,于是提出若有人要回宾馆请留下,要去银座的由三木引路。真田预想最少也有十个八个人留下,可是到了最后,身边只立着手冢一人。
“我看今晚土仓是不会回去了。”不知该聊什么,真田只好拿爱玩的同学开开玩笑。
手冢没有回答,就像什么也不曾听见一样。雨的征兆越来越近,真田抬头,天空在灯光的照射下模模糊糊,可还是能分辨出那些渐渐压下的云。没带雨具,真田想叫辆计程车赶回去,没想到刚伸出手,便被手冢拦下。
“我想去表参道走走。”顿了顿,他补充道,“该给五十岚买些东西。”
真田听到他妻子的姓,脸色凝固下来;幸好街上的光影混乱,使它不至太过明显。
失了苦心经营的外壳,真田无所顾忌地问起手冢和他妻子的过程;手冢只是动动细长的眉毛,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说举家搬去九州之后,父母从未停止过为他安排相亲;现在想来,最初的两年他根本没有配合过,礼节性地应付,礼节性地拒绝。做媒的人都以为是他眼光太高,几个女孩被媒人推开了。只有自己家里人知道缘由。祖父默默看了两年,突然有一天,呵斥他不要再胡闹了。
“那段时间我甚至想抛开刚有些起色的事业,逃回东京;而且这想法闪现了不止一次。”手冢的口气,似乎是在嘲弄自己,“像个贞洁的烈妇,不是吗?”
真田明白无须答案。那么,自己的头两年是如何度过的呢?
他说后来遇到了五十岚相亲时拘谨认真的女孩。当时大约是被祖父弄昏了头脑,自暴自弃地表示可以继续交往看看。
真田可以理解那种心情,因为他也差点如此自暴自弃。
手冢是边走边说的。途中有一个个的店面,在这些一冷一暖的过程中,他的话被无限制地拉长,变成细细的丝线,绵长而透明,但不至拉断。细得看不清的地方,真田便直接跳了过去;凑巧的是,跳过的那些是他最渴望了解却又不愿直面的过程。
“若你见过她,就会明白她的优点。”手冢的视线不留痕迹地从真田脸上划过,“但……也说不准。”
从表参道一直踱到南青山,手冢的手中多了几个袋子。几件素净的衣服,几件沉静的玩意儿,真田渐渐可以勾勒出一个女性形象;一米65左右的个子,略显纤细单薄,稳稳的一张祥和的脸……画着画着便透出手冢的气质,一个摇身竟真成了手冢。真田甩开那幻象,进而被忽然间跳高的云吸引;短暂的空旷与干爽,可以瞬时成雨。
他从手冢的话中了解,手冢的妻子并没有拥有他那炽烈的情感;但她拥有安定的能力,大约手冢在她那里才可能放下一颗紧悬的心。
婚姻对他来说,这样已经够了。
“五十岚她……”手冢犹豫了一下,“我们可能……”“怎么了?”真田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问。
“……不,没什么。”就在他垂下头的时候,酝酿了几天的雨倾泄下来。两人微愣,真田先手冢一步反应,拽着他冲到附近的屋檐下。青山的这种小巷里鲜有计程车经过,真田望向两边的巷口,连车的影子都没有。
无奈地与手冢一起打量这个屋檐——没想到竟是故地。
是一家叫“稔亭”的书店,卖的是些绝版的史学著作,有时能遇上古书。大学时,每逢周日,两人便来此地逛逛,常常会发现有价值的书籍。店主是位跛脚老人,只在中午前后开门,这会儿门正关着。
“已经有四年没来这里了。”手冢念叨着。真田在心里应和——这四年,自己何时走上这条青山小道,何时走进这间古风浓郁的小店?
四年没走过的路,今晚两人居然毫无知觉地踏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顺着雨滴敲在“稔亭”特制的和式屋檐上。
改变的太多吗?改变的是什么?什么会被改变?
“昨天晚餐时,老师问我对四年未见的校园印象如何。我告诉她,每个角落都蠢动着在改变。”手冢眯起眼,好象要透过越来越密的雨丝分辨街对面的招牌,“其实,什么都没变。S大还是那样,一如四年前那样,一如十年前那样,一如十四年前那样。”
手冢转向真田,深深的一个眼神;他倚着“稔亭”的门,慢慢地合上眼睛:“改变不了的……一切都不会变的……”
他没有再说一句——真田知道他开始倾听雨声。于是也合了眼,在雨中寻找上一场雨的踪迹,寻找上上场雨的踪迹…一如四年前的雨…一如十年前的雨…一如十四年前的雨…纵使换了一个陌生的屋檐。
最迷人的那场雨落在手冢家东京的那座和式大屋屋檐上——听说现在那屋子里住着手冢的姨母。真田觉得那周围的细节已经迷离了,静静的两人,只记得雨的声音——按同一个节奏,听上去也几乎成了静。真田循着雨滴画的缕缕,隐约记起空无一人的庭院,记起空气中的湿气,记起身体里溢出的湿气;可是他怎么也记不得那场雨的季节。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暑气未消的夏天?真田无法确定:他只知道,那场雨很热,很热,热得可以把彼此吞噬……
眼前的这场雨下了很久,没有停的意思。真田也不管手冢能否听见,自顾自地喃喃:“……如果这雨下到明天……你能不能……”
能不能不坐上回九州的车,一直一直留在东京?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任凭大雨将它淹没在胸中。
……两人都没注意是几点时一辆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回到宾馆,几层楼都静悄悄的——去玩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坐在计程车上,真田不停地想,要是他们一直被困在那里怎么办?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两人都有手机,只是在计程车到来之前,没有一个人焦急地拨出一通电话。
人在湿热中喷得恍惚,真田陪着手冢沿楼梯一级一级地上到五层,来到房门口,手冢自从在“稔亭”的屋檐下合上眼,到现在一贯地安静。用房卡开了门,也没道别就走了进去;门静静地合上……
合上……
门合上前一瞬,真田的右手按住了门的边缘——门不再移动。他的目光紧锁上手冢的,猛地发现那其中没有对他的行为的埋怨或是惊异。甚至,门上的手有种细微的触觉,那触觉告诉他手冢根本没有在门上用一分力。仅余的半分,还似乎是将要推开房门……
这三天来两人从未凝视对方这么久,仿佛要填补前四年的空缺。四目相对,只有四目相对,谁也无法说出下一句话——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先松手的是真田,张开嘴巴半天,只蹦出几个音节:“……晚安。”
手冢明白了,回了声晚安,加重了手上的力。
这次是真的合上了。真田呆立了十几分钟,都没见门再次打开。
刚才自己做了什么?真田混乱着理不出头绪。明天一早就要送走许多学者,应该是个忙乱的清晨。
按喜桥的说法,今天是七夕。
雨,会不会下到明天?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除却梦
难得喜桥没有睡了懒觉,出现在宾馆门口与大家一一道别。
阶梯上还留存着一滩滩水迹。真田不清楚昨晚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是不是下到了今天。
九州人经过时,手冢将箱子交给荒川,仔仔细细地与喜桥珍重。结束后便面向真田,对视中略点点头;真田回了礼,以为他就这样离开——手冢却缓缓开口。
“下次研究会时,姨母会去英国看儿子,所以我可能要住在原本的家里。如果方便的话,来做客吧。”
他的话令真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良久,真田问道:“夫人也一起来吗?”
手冢没有正面回答。他停在那里,直到荒川催促他上车,才留下一句:“五十岚她住不惯和式的屋子。”
时间大约是七点刚过,在大阪的车子走了不到十分钟后,九州来的那辆有点笨重的德国车花了不少时间从停车场里调了头。真田远远地目送车离开,开出视野,开出东京都的尽头。
“弦一郎,你还是放弃镰仓时代吧,那不适合你。”喜桥拍拍他的肩膀,好象在劝他还有明年,“我明明记得你和小国以前都是攻幕末的——那才是你们的本职啊!”
真田一言不发,跟在喜桥身后——会议还没有结束,需要料理的事还有太多太多……
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他醒来之后总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一个梦
FIN
有人说太淡了
但我还是坚持这是我最喜欢的网王短篇
04年为七夕节写了这文之后,觉得自己以后不需要写别的真冢文了,这就是我自己心中最美的真冢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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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真冢]他在塔里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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